天生我材顾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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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桃花美人妆(十二)

    天亮的时候,大雪终于停了下来。

    顾不全身体动弹了一下,似乎没那么冷了,反而还有一点闷热的感觉。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不在先前栖身的土地龛里,而是一个充满香薰的小屋。

    一盏粉红色的宫灯将整间屋子映得如梦似幻,在她的头顶上是粉红色的帐幔,帐上挂着桃花串,窗上贴着桃花福,窗台养着一盆桃花,与山崖上的桃花一样不合时宜地盛开着。

    她睡着的,是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暖榻,孙小空很乖巧地蹲在她身旁啃着野果子,龟小宝依然安静地睡着。

    桌子上还有一盘糕点,看来应该是留给她的。

    “是傻蛋!”

    她惊喜地跳下暖榻,才发现整个屋子并不是四方的,而象是八卦那样的形状,屋门只是钉死在砖墙上的一块木板而已。

    她又跑去推窗,窗竟然是画在墙上的,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真实,是那盆桃花。

    “难道我还在梦中?”

    她左顾右盼,并没有凌岸的身影,只得将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疼。

    她又把孙小空的手抓过来也咬了一口,孙小空吱吱地叫。

    如此,便不是梦。

    妆台铜镜映照着她的面庞,额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画上了一朵粉红色的桃花,梳着与裴夫人一样的发式,身上穿着的亦是与裴夫人一样的衣裳。

    她很惶然,在这样一个密室之中,她有一种象山桃一样被人封在棺材里的感觉。

    是谁将她从冻死的边缘救起,却又为什么将她困在这里?

    直觉告诉她,不是凌岸。

    她重新回到榻上,闭上眼睛尽力抚平自己的思绪,然后再抬眼环视一遍四周。

    目光落在那盆桃花上。

    花开得极是灿烂,娇美欲滴,但是再妖异的花朵,在没有充足的阳光和空气之下,都不可能绽放得如此鲜艳。

    所以它必须是时常受到良好的照料,并且是有异于普通桃花的照料方法,才会在这种隆冬时节盛开。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他来。”

    她不再焦躁,拿起糕点大口地吃,然后仍旧回到暖榻上闭目等待,一股别样的香味袭来,她与孙小空又沉沉地睡去,没有觉察到身下的床榻在微微地移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时,身处之地已经换了,这回没有暖榻,而是一个点着浓浓的檀香,放着许多牌位,肃穆得有点瘆人的地方。

    从一个个牌位可以看出,这里应是桃庄祭祖的祠堂。

    祠堂的正中间立着一个手执大刀骑着高头大马的盔甲勇士塑像,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王?

    但是,看上去怎么更象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女子?

    已是黄昏时分,雪停了之后的天气很好,顾不全长舒了一口气。

    抬眼便是一刃峰耸入云,一丛殷红斜出,在天空的映照下似血色般的惊艳。

    那些桃花在雪停之后开得愈加灿烂,一瓣瓣的鲜红色象一只只对着天空虔诚祷告的手掌,又象是张开的红唇向天问着什么,它们直指着即将拉上帷幕的天空,热烈而绝望。

    山崖寂寥空旷,俯瞰人间百态。

    直至此时,顾不全才发现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天井处,那背影令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桃花,黄泉路上的悲情花,无望的情爱、死亡的征兆和地狱的召唤,而我更愿意叫它恶之花,至少,它不合时宜,带着罪恶洋洋得意俯瞰人间,世人却对它无可奈何。”

    女子带着些微嘶哑的声音冷幽幽说道。

    顾不全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敢冒然走近她,只能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察看四周。

    天井亦是八卦的形状,这让她想起和凌岸初来桃庄的时候,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一面八卦照妖镜。

    此刻眼前的女子就好似呈现在照妖镜里的妖魔。

    “你说,这些桃花年年开,它们能得到上天的答案吗?”

    那女子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裴夫人!”顾不全惊得连退了几步,张着嘴半晌才合拢来。

    女子并没有因顾不全的惊恐之状所动,只缓缓地转了回去,继续望着天空。

    顾不全努力稳下心绪来,走了上去。

    女子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腿上搁着顾不全见过的那盆盛放的桃花,粉红的花色反衬着她的面色愈发的苍白与病态。

    她有着一张与裴夫人一模一样的面庞,额上也画着桃花,但一个高雅精致,一个苍白病态,顾不全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裴夫人。

    如果她是裴夫人,那么裴家宅子里死去的那一位又是谁?她亲自验过,确定裴夫人死得透透的。

    “你是裴夫人吗?”顾不全大着胆子问道。

    “是,又不是。”女子答得莫名其妙。

    “呃……那个,是你到棺材铺订制棺材的吗?”顾不全只得换一种方式问道,想了想,又问道,“你去过落雁坡的棺材铺吗?”

    女子抬起一双凤眼死死盯着顾不全,看得她心里直发怵。

    她还是没有给出顾不全想要的答案。

    “从前我总是指着山崖上那一树斜出的桃花问裴郞,桃花年年开,年年问天,它们究竟什么时候能得到上天的答案?你猜他如何回答?”

    顾不全摇了摇头。

    “他说,它们开或不开,天空总是蔚蓝的,山崖总是峻峭的,人们,总是蝇营狗苟为一饭一粥奔忙着的,你我也一样。天堂或地狱的门总有一天会开启,在那之前,和自己心爱的人相依相守就是最好的,就算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去奔忙,也是值得的。”

    顾不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哪跟哪?风马牛不相及好吗?

    “他说可以为我做一切,可是我让他去为我砍下那颗桃树,他却不敢,他连悬崖都不敢去。他说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最好,可是我病了,他便将我送回桃庄,和我姐姐长相厮守去了。”

    女子说着,突然拽住了顾不全的衣襟,在她耳旁幽声问道,“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顾不全瞪着眼与女子四目相望,没有回答。

    但她已经听明白了,这位与裴夫人长相一模一样的,是裴夫人的妹妹。

    女子松开了手,重新坐稳了,慢悠悠道,“我本该割下他们的头颅带回桃庄来的,但是,没有比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报复更让人爽快的了。在我们桃庄,背叛誓言的人,本来就该死。”

    “只有我知道,裴郞不仅爱咬笔,还喜欢舔。也只有我知道,姐姐在抚琴的时候不爱戴指套。他们死得一点也不冤。”

    顾不全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裴氏夫妇虽然是死于自相残杀,而背后的推手却是裴夫人的亲妹妹,但她并没有亲自动手,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即便从律法上来说,也对她无可奈何,就象无法对山桃定罪一样。

    黄昏的狂风卷起一片枯叶落在女子的身上,女子却毫无反应,她坐着,象一具枯槁的僵尸。

    顾不全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轻地将落叶拂去,这时候,她发现女子的衣袖上有一个细微的破洞,象是被什么挂破的。

    破洞的形状,与留在山桃棺材上的三角布块大致不离。

    她伸手触了触女子的衣袖,确定了一下布料。

    心下已然明白,将山桃封进棺材的,就是面前的女子。

    她凛了凛神,盯住了女子的眼睛,沉声问道:“花摇铃呢?”

    “你是问那个要银子不要命的姑娘吗?”女子轻笑着反问。

    “我把山桃引到了棺材铺,她以为我是鬼,吓得晕了过去,把她弄到棺材里费了我老大劲。在我还没钉好棺材盖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我只好躲进棺材里,听那女子一边傻笑一边数银子。”

    “后来,又听到有人来,是一群人。她也躲进一口棺材里去了,可是,她的银袋子被棺材盖夹住了,我想她应该是拼命去扯那个银袋子吧,结果被那些人发现,然后就被带走了。”

    顾不全暗叹,诶,花摇铃终究是要坏在她那颗贪财的心上面。

    女子又接着道,“他们都走了,棺材铺又安静了。我就出来,继续钉棺材盖,那个小妮子刚醒,又哭又喊拼命敲打棺材,害得我手忙脚乱,差点锤到自己的手,衣袖也被钉子挂破了。”

    女子淡淡地说着,象是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只是抬起手来看了一眼衣袖上的破口,有点惋惜地叹了一声。

    顾不全只觉得头皮麻麻的,一个如此美貌的妙龄女子,怎能将杀人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不管怎样,必须离开这里,先找到凌岸再说。

    “我该告辞了。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说实在的,要不是夫人,我已经冻死在土地龛里头当个冒牌的土地奶奶了。”

    顾不全说着,朝女子深深地鞠躬,孙小空有样学样,拱着手拼命鞠躬。

    不料那女子却冷哼了一声,幽幽地说道:“告辞?你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