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观看洪鸣的表演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他于积水中央站立，被切开的排污主管持续不断地喷射乌黑发臭的脏水。但所有的水流都被某种力量限制，无法接近洪鸣自身，在其周围建立了一个完全的真空地带。

    洪鸣就如同风暴之眼，水流围绕这个恒定的中心，被设定为螺旋形态，疯狂旋转，将所碰触的到一切——吧台，机车，武器残骸，各式秽物，甚至酒吧本身都被拉扯入内，被裹挟着一齐飞上天空。

    牛头仍被困在结界中无法动弹，他的吼叫虽然被潮声掩盖，但从大幅度变动的口型中可以清晰得知，他一定不是在说感谢的话语。

    洪鸣双手奋力下摆，居于天空之上的污水旋涡，带着浩荡声势朝着地面上那个确定的点位倾盆而下——牛头避无可避，身形被瞬间淹没，无穷黑水以令人震悚的力量击穿了下方的厚实土地，并好似不会匮竭般沿着裂口继续灌输深入，将先前所捕获的战利品尽数填埋其中。如此可怕的声势令白空感到一阵胆寒。

    但转眼之间，一切风平浪静，先前还坐落身前的浪潮酒吧已经全然消失，因此浮现出的空地上，只有一个蓄满了污水的大坑咕嘟嘟冒起了气泡。戴着围裙的牛杂店主目睹了一切，过了许久，才收拢脱臼的下巴，并打通电话，询问房东，能否以优惠的价钱将刚刚空出的土地租赁给自己，做一个小型饲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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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鸣萎靡地走进过来，头发上象征着力量的赤红迅速消退，重新出现的黑发黯淡无光，干枯犹如枯草，仿佛耗尽了全部水分。

    劳拉搀住摇晃的洪鸣，眼神嗔怪中又带着少许自豪，洪鸣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示意自己没事。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洪鸣来到惊魂未定的伊莎贝拉身前，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

    伊莎贝拉低垂着脑袋，自责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劳拉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告诉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迷彩越野车疾驰而来，猛地刹车，留下了两道明显的轮胎印后，在洪鸣身前几步的位置刚好停下，驾驶席上的树人吉鲁摇下车窗。

    “你来得稍微迟了些。如果再早一点，就能亲眼目睹我是怎么把牛头打下十八层地狱的。”

    洪鸣说。

    “我是故意的。一闻到那些臭水在空气中弥漫发出的恶臭，我就决定离得远远的。植物对于水质的要求总是很高的。”

    吉鲁扇动身前的空气说道。劳拉打开车门，搀扶起伊莎贝拉在前排就坐，阿兹蒙则来到了后排。

    “还在等什么？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吗？上来吧，弗莱先生，和……”

    洪鸣转过身去，朝两位不速之客招了招手。

    “白空。”

    白空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将兄弟会全员拉入这滩浑水的事实，让他顿感不安。

    “不管怎么说，方才你都与我们一起勇敢地作战，并且还挽救了我们一个成员的宝贵性命。虽然，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让伊莎贝拉受到伤害。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至于你……”洪鸣转头，两道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弗莱，“我只能说恭喜你，弗莱先生，你最终还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只是为此要付出的代价还没有显现罢了。”

    弗莱只是耸耸肩，不作应答。

    白空被引入了后排就坐，等弗莱也爬了上来后，树人吉鲁却将位置从前排也移动到了后排。这样，树人和阿兹蒙分别就坐于车门两侧，而白空和弗莱则被牢牢挤在中间。

    越野车换成劳拉驾驶，很快就告别了浪潮酒吧的遗址。

    “各位，请放心，我们已经成功脱困了。战斗非常成功，牛头被打得狼狈不堪，最终落入陷阱，被我的汹涌洪流深深按进了粪坑，他一边挣扎，一边吃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愉悦的画面……”

    洪鸣打开兄弟会的公共频道，略带夸张地描述当时的情形。

    “真的？”

    “这简直太好了！”

    “我真是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在现场。”

    趁着公共频道里正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洪鸣打开另一条通道，与负责侦查的拉哈尔联系：

    “拉哈尔，你看见了我们了吧？我们已经出发了，请与我们一起同步行进，一发现就立即示警。”

    “我正在做。但我想，阴曹帮怕是不会来了。”站在天台的拉哈尔轻盈跃起，蜻蜓点水般凌空踏步，几步之后便到达了对面的天台，穿过居民们晾晒的衣服之后。拉哈尔便从幼小的女童，变成了一个年富力强的山羊胡中年人，“根据可靠的情报，阴曹帮的那些家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先前都发了疯似的前往巨人区。现在听说又发了疯似的折返回来，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四十多分钟，我们早就抵达安全屋了。”

    洪鸣向旁一瞟了，伊莎贝拉已经连通了与丈夫的对话。她本来泪眼摩挲，抓住洪鸣的袖子当做纸巾擦拭眼泪，但风趣幽默的雅各布又一次让她破涕而笑了。

    “各位，能稍微安静一下吗？”在公共频道的一片嘈杂中，瘸子用那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又跟阴曹帮较上劲了？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我们就不能委曲求全得过一过安稳日子吗？还有，我更关心酒吧的现状？没受什么影响吧？”

    洪鸣顿了一顿：

    “很抱歉，但浪潮酒吧已经不复存在了。”

    “牛头的实力远超预期，我们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底牌，才勉强将其困住。在此过程中，酒吧不幸被毁。”

    “你说什么？”瘸子破音地叫喊道，“那可怎么办？酒吧可是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没有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了。”瘸子越发沮丧，不断抓挠头发，“天哪，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安全屋布设得怎么样了？”

    洪鸣只好岔开话题。

    “一切准备妥当。”小不点清脆的声音传来，“伪装法术已经施展完毕，周边的摄像头也确定正常运行。各个房间我也已经打扫干净了，通风下水都没有问题。小马丁内斯十几分钟前也来了，他给我们非常丰厚的物资储备——食物，饮料，床单，换洗衣物，还有足够的弹药和和药品。”

    “小不点，你可真是能干，没有谁让我这样放心过。”

    洪鸣发出夸奖时，脑海中已经自动脑补了小不点很是受用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任凭自己将头发揉乱的景象了。

    “其他的兄弟姐妹情况如何？”

    洪鸣问道。

    “斯黛拉还是没有回复消息，但作为夜行动物也算是常态，况且她再怎么也是新神联合的正式员工，阴曹帮还犯不上找上她的麻烦。至于金宇哲……”

    树人吉鲁一丝不苟地汇报道。

    “小心！前方一百米，有一辆阴曹帮的载具正在快速逼近！它突然间就冒了出来，做好准备！”

    拉哈尔的声音骤然响起，几秒之后，前方的路口处果然杀出了一辆阴曹帮载具，两名打手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又马上缩了回去，他们是去掏出武器！劳拉和吉鲁也在同一时间做出相同的反应。

    就在两车不断接近，新一轮枪战即将爆发之际，一辆重型卡车毫无征兆地一侧冲出，阴曹帮的载具躲避不及，被撞了个结实，在量级的巨大差异下，如同被液压机挤压般迅速压缩变形，几个阴曹帮成员头骨变形，顿时血肉模糊。

    “千重子……”

    洪鸣望着卡车里，那个猛踩油门凶神恶煞的妙龄少女，不禁一阵胆寒。将对方彻底撞烂撞扁还不算完，千重子箭步跳下卡车，抓起了那支画满了卡通图案的粉色‘毁灭者’霰弹枪，站在不成样子的车盖上，继续宣泄怒火。

    那些死者眼中的最后画面是十分荒唐的——一个身穿破洞牛仔裤、卡通卫衣，脑袋上还别着HelloKitty发卡的可爱少女正冲着自己要害部位连连开枪，弹壳迸溅，烟气缭绕，当中的少女露出杀人狂般的邪恶笑容。

    越野车在车祸现场前止步，下一秒，千重子的身影幽灵般出现出现在车窗侧边，她不言不语，端着那把巨型霰弹枪直指后排，吉鲁和阿兹蒙举手投降，白空和弗莱也神情紧张得直抿嘴唇：

    “我已经听说了，这次的事端是由两个混蛋引起的，就是他们，没错吧？”

    起床气发作的千重子堪称整个混血兄弟会中最为危险的人物，嗜血狂躁，如同饥饿了千年的始祖吸血鬼重返人间。（这个比喻是伊莎贝拉在一片狼藉的酒吧现场作出的。）

    “千重子，请你冷静一下。”

    洪鸣连忙说道。

    “冷静？”

    千重子冷笑一声，索性将枪口指向了洪鸣。

    “他救了伊莎贝拉的性命。”

    在得到了伊莎贝拉的确认后，千重子才地勉强收起了枪。她从车窗钻入车内，爬行了几步来到伊莎贝拉身旁，亲昵地搂着她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她的声音一改先前的狂躁，回归了寻常时的轻柔：

    “各位，抱歉了，又给你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了。我要小睡一会，可以放一些舒缓的纯音乐吗？多谢了。”

    劳拉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她调节频道，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千重子暂时恢复了平静。

    “你之前说到哪了？”

    洪鸣接续上之前的话头，音量低得仿佛蚊吟。

    “我说，金宇哲和杰西尼，在我之前联系上他们之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音了。”

    吉鲁的声音也同样微小，他的一根分支正被千重子捏在手中揉搓。

    “我知道了……”

    洪鸣拨打了同金宇哲的语音。

    对话很快就被接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汽车激烈行驶，轮胎摩擦地面，以及呼喊叫骂，子弹射出的混乱声响。

    “宇哲？你那边还好吧？”

    “本来应该是挺好的，但是中途遭遇到了两伙阴曹帮的追击，他们难缠得很，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太慢了。”金宇哲一边驾驶汽车，加速逃逸，一边抽空回话道，“放心吧，我将他们统统甩掉之后，就前往安全屋，哦哦哦，他们又来了……”

    （弗莱听到这番说辞时，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洪鸣点了点头，正当他想给另一位杳无音讯的成员发去语音时。

    公共频道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显然是二人在例行的争吵中不慎又切换成了错误的频道。

    杰西尼正以车窗为镜，整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茂密脏辫。

    “你今天明明答应我，要跟我一起逛街，购物，度过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美妙一天的！”

    杰西尼的白人女朋友瑞贝卡大声叫道。

    “你再说些什么呢？我的兄弟姐妹需要我，我必须跟他们在一起，一起应对困难。”

    “他们需要你，难道我就不需要你了吗？在你心中，到底是谁更加重要？”

    “那你要我怎么做？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他们出手帮助了我，拯救了我。而你呢？你都不知道去了嘛里？！”

    “现在你开始指责我了！你这个混蛋！那我就告诉你，那时候我在做些什么！我和你的兄弟詹姆斯搞到了一起！我们两个就在咱们之前的公寓里！”

    “我他妈就知道！你早就跟詹姆斯那个杂种有一腿！那我也告诉你，你的那个蜜桃臀的闺蜜，叫他妈什么来者，我上了她十多次。上一次，就在昨天，我跟你说我出去买烟的时候！”

    “你这个畜生！”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接着是摔门而走和高跟鞋返回的哒哒声。

    “你又回来干什么！”

    瑞贝卡抓起遗落在副驾驶的马鞍包，狠狠给杰西尼的鼻梁来了一下，然后以鸭子似的脚步快速逃开。

    这时，杰西尼也发现了自己正处于兄弟会的公共频道之中，他尴尬一笑，连忙解释道：

    “嘿，各位兄弟姐妹们，我刚才开了故事频道的广播，现在这些家庭伦理剧，真是越来越鬼扯了。”他不小心碰触到鼻子上的伤口，痛得叫出了声，“我这就往安全屋去。”

    在一片哄笑声中，洪鸣用洪亮的声音压住了其他：

    “得知各位兄弟姐妹，都平安无事，我非常开心。请原谅我的能力不足，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想各位目前心中也抱有很多疑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等到达安全屋后我会一一细说。”

    “而且，我还带来了两位客人，他们是一切的导火索，对于他们的处理意见，也都交由兄弟会全体成员决定。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听闻此言，白空和弗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起身，但双手双脚却被粗壮的树枝束缚，无法动弹分毫。

    “抱歉了。”

    阿兹蒙略带歉意地对白空说道，但他的右手一直牢牢地握住刀柄，示意自己随时会点燃火焰。

    白空望着车内后视镜里，洪鸣冷静无比的眼神，这才明白，现在自己已经成为兄弟会的囚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