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声如刀切血肉般的砥砺声响，刺入赵平安的耳朵。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依旧在千手菩萨的手掌之中。

    此时，周遭已和他受戒之前，大不相同了。

    肠子、头发、鲜血……五彩斑驳的颜色挂在千手菩萨的千只手掌间，有一种异样的“美”。

    这种美，在赵平安身上戛然而止。

    而之所以赵平安没事，是因为他背后的伞不知道在何时自己张开了。

    暗红色的伞身宛如钢铁一般，撑在血手菩萨的两只巨大主手之间。

    因为这把伞，赵平安获得了苟活的空间。

    因为这把伞，血手菩萨非但不能继续伤害到赵平安。反而手掌被伞的锋利边缘划开，露出了金装之下的腐朽内里。

    也通过那佛手上的伤口，赵平安第一次看见了这尊菩萨像真正的“肉”。

    那是一堆被腐败血肉包裹的树木根茎。

    那都是他吞噬的，与它换取愿望之人的血肉……

    “啪！”

    随着一声脆响，赵平安的伞终究是碎了。

    菩萨两只手合拢在一起，第二次碾压了赵平安的身躯。

    但这一回，赵平安没有因此碎裂。

    他的身体一如晓和尚那样坚硬。

    俨然，血祖借了力量给他。

    可虽说有了力量，巨大的佛掌也压的他身上，也让他的骨头乱响……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万箭穿心，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形容那痛苦的强烈。

    可……赵平安依旧在笑。

    因为千手菩萨俨然忘了，在她这里，人的五官是混淆的。

    越是痛苦，赵平安就越是快乐。

    越是快乐，赵平安就越是无畏。

    而无畏，是血祖“金身之术”使用的最大条件。

    “哈哈哈！舒坦！舒坦死啦！”

    随着一声声欢愉的嚎叫，赵平安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怪力。

    金钟罩，顿时被他运用到了极致！

    超越晓和尚的极致。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千手菩萨巨大的金手双双被赵平安贯穿……

    而赵平安，只用了两根指头。

    “哇！”

    痛苦的哀嚎从千手菩萨的口中发出。

    这声音尖锐难听，但在赵平安的耳朵里，却是对他最美的赞歌和逾越。

    那声音仿佛在说：“来啊！继续快活。”

    呵呵。

    来了！

    心无畏惧，亦无杀戮的赵平安冲血手菩萨痴痴的笑，接受着她的邀请。

    而那菩萨，则将千百只或纤细，或柔软，或冰冷，或粗厉的手一起砸向赵平安的身体。

    但他终究没有被砸中。

    因为赵平安为了获得更大的“快乐”。直接钻进了它那被雨伞撑开的血肉伤口之中！

    钻进血肉的赵平安，宛如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猴子。

    顿时间，巨大的菩萨露出最惊骇的面容。

    可在赵平安的眼里，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最慈祥的邀请。

    于是，他越发疯狂的啃咬，破坏，好将这份绝美的礼物，永远留给菩萨……

    那一晚，赵平安真的成了“主持”。

    主持了菩萨和所有人的生死。

    那一晚，极近癫狂……

    第二天一早。鸡鸣声起。

    随着破晓的鸡鸣，正殿里的哀嚎和大笑才骤然停止。

    鲜血淋漓的赵平安望着面前的一切，不敢相信。

    此时，象征着宏愿的千手菩萨像早已塌陷了下去。

    金装掉落，完全暴露出它漆黑，丑陋的“真身”。

    一颗枯萎的愿望树。

    树根和树杈与腐烂发臭的血肉交织在一起。原本一块块用于许愿的红布条还在，但因为死人的鲜血，渲染的更加嫣红。

    菩萨那金碧辉煌的脸，其实只是一个树瘤。

    若非普渡上人的头发和肠子还挂在上边，赵平安几乎认不出。

    望着被自己亲手撕扯开的真相，赵平安突然感觉胃部一阵痉挛。

    紧跟着，他忍不住扶墙呕吐起来……

    随着鸡叫，原本让人无比亢奋的幻觉都彻底破灭了。

    于是赵平安这才“明白”。昨晚奇臭无比的香味，竟然是腐败的尸臭。

    原本他为之着迷，喝了许多的琼浆，是腐肉流淌的尸水……

    至于昨晚看见的会颤抖的葡萄，甜美多白汁的木瓜，新鲜冒红水的西瓜……

    哇~！

    赵平安吐的更厉害了。

    痛苦中，失去了一切幻觉的他不得不夺门而出。

    来到大殿之外，他大口呼吸着青山吹来的空气，心里和生理才好了那么一丢丢。

    再然后，赵平安竟然有些失落。

    因为昨晚……太疯癫了。

    其实细细想想，千手菩萨是带给了自己巨大的痛苦的。

    只是这种痛苦，在它独有机制的转化下，都成了巨大的快乐。

    所以，赵平安也可以说，那晚是他当和尚以来，最快乐，最放纵的一晚。

    无以复加。

    经历过那别样的扭曲，人的心中自然会产生无比的失望与落差。

    现在，赵平安特别理解那些僧人的癫狂了。

    这样的诱惑确实可怕……

    有这样一尊菩萨在庙里供奉，这庙怎么能不邪。

    但好在，树已经死了。

    因为在那可怕的癫狂中，赵平安亲手咬断，撕碎了愿望树的每一个根系，每一片叶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漫长而愉悦。

    但好在赵平安的时间很充裕。

    累了他就在千手菩萨的血管中，停下来，喝两口琼浆，吃一点葡萄。

    吃腻了葡萄，就换个口味，弄一些又美味，又多汁的木瓜、西瓜啃……

    当时，赵平安吃的高兴极了。

    现在想想……

    “哇……”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不知道吐了多久之后，赵平安搀扶着墙壁，二次站起来。

    然后，他忍着强烈的恶心，头痛。往供奉千手菩萨的大殿里走回。

    赵平安也不想回到那恶臭熏天的地方。

    但是，他必须拿回自己的伞，自己的衣服，自己的度牒……

    大殿中，被赵平安咬烂了根茎和树杈的“许愿树”彻底枯萎了。

    被掩盖成千百只手臂的树杈掉落下来。将写满人心欲望的布条展示在赵平安的面前。

    赵平安走在其中，边走边看。竟然渐渐了解了这妖棵树的来历，以及它成精的过程。

    原来，这座寺庙，过去不叫降虎寺，而是叫“神虎寺”。

    这里供奉的也不是什么千手菩萨，而是一位叫“红娘娘”的山神。

    红娘娘，也即和赵平安交手过的母虎。

    原本，她才是这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