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

    那慌慌张张的樵夫跑的飞快，在这正月寒冬一头汗水，也不知道是跑累的热汗，还是恐惧的冷汗。

    一边喊叫，还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

    撕心裂肺的声音中，有着清晰的恐慌和惧怕，瞬间抓住了南城门所有人的注意力，内心具是惊诧莫名。

    守卫的城防士兵连忙抓住他，厉声喝问：“叫什么呢？可是有人要害你？”

    另一边的一位士兵就温和许多：“勿要惊慌，慢慢说来，若是有剪径贼人，也是不敢追到城里来的。”

    这江南郡山林中，本就有一伙贼寇流窜，城防军几次没能剿灭，导致这出城还是会有风险的。

    那被两边搀扶的樵夫，好似感觉逃到了城内就稳妥了，一下子耗尽了力气，跟一滩软泥似的，斧头掉在一旁，双腿拖地，屁股不住的往下沉。

    听到士兵的问话，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开口说道：

    “是、是……是妖兽啊！”

    妖兽？！

    “吃了前面的几个人！我离得远就跑了回来，好像往城这边追来了！”

    惊惧的情绪一下子上涌，原本还沉稳的士兵也大喊：“关城门！”

    两边的士兵急速跑去推动沉重的城门，数层铁桐木叠成的门板开始慢慢合拢，发出隆隆的低沉声响。

    不过有耳朵灵的，已经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那是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好似重锤砸地一般的声响，轰的一声撞开了半拢的城门，才将真身展示在众人眼前。

    高约一丈二尺，体长二丈六尺，狮头鹿角、虎眼麋身，加上一身细密的墨青色鳞片，细长的尾巴在身后烦躁的甩动。

    “这、这是……麒兽！”

    有略微博识的围观者惊吓出声，立刻被这麒兽对着，凶狠的吼叫了一声。

    吼！

    看这张血盆大口内的利齿，白的像白骨一般凄惨，尖的像刀尖一般锋锐，那人立刻晕厥过去。

    不止这只麒兽，还有三只猛虎也随之一起趁势闯入城内。

    在几名士兵的拼死发力下，才成功闭上城门，将更多的妖兽猛兽，阻拦在外。只是面对这一麒二虎，手中的长矛显得像根杂草一般，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只能瑟瑟发抖的紧紧攥住，矛尖冲着它们，做做无用功。

    这天下万种生灵，“人”也不过是其中最擅运用智慧的一种，可论到天赋，妖兽才是天生神异。

    在山川湖海中活跃的它们，不仅生而开智启慧，有着强横的肉身，其中部分还有着奇异之能，若喷火、御风、踏水……之类，超凡脱俗。

    还好妖兽一般不与人类为难，大肆屠杀平民，只自己逍遥与山林间。可真当起了冲突，人类一方也只能仰仗那些武力顶端的豪侠，军队的集体搏杀，还有大型的军用器械。

    显而易见，此刻的麒兽面前，既没有顶级武力，也没有百战的军阵，只有几个普通的守城士兵，数十个手无寸铁的百姓，以及一个目瞪口呆的小乞丐。

    就在众人胆战心惊中，这麒兽一声咆哮后却没有伤人的动作，甚至低声咆哮压制了三头蠢蠢欲动的恶虎。

    修长的颈身扬起，鼻头轻微翕动，更像是在寻找什么味道，只是一无所获。

    又是冲着身旁恶虎低吼一声，然后就带头冲出城门洞口，向着内城冲去，旁边三头也是紧随其后，却朝着不同方向散开了。

    眼看自身险境解除，城内的危机却濒临爆发，一旁腿都吓软了的城防伍长强打精神起身，颤悠悠的扶着墙走城墙梯来到墙头，二话不说敲起了守城鼓，更有一旁士兵拉起被妖兽气息吓得屎尿齐出的马匹，向着县衙冲去。

    伍长敲完一通鼓，将鼓槌抵给一旁的士兵接着按节奏报信，自己来到墙头守城弩旁边，一巴掌呼在弩兵的头盔上，怒吼出声：

    “干什么吃的！就这样放妖兽靠近县城？！”

    弩兵似乎被吓傻了，头盔歪斜，只是手颤巍巍的指着城外，一句话说不出来。

    伍长探身，放眼望去。

    其实不用看，刚才那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就已经淹没他的声音，导致弩兵实际上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上司的嘴巴激动的张合。

    此刻的视线里，不是远处连绵的山坡，葱郁覆雪的山林，而是数之不尽的凶猛野兽，将整座灵水县城围堵起来。

    有普通的猛虎恶狼、苍鹰走鹿，还有其中几只明显不同寻常的珍奇妖兽，光是体型气势，混在兽群中就像烛火中的火把。

    那些原本应该互相吞噬的无智野兽，此刻除了对喷两声，居然一个个的在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只是围绕着城墙烦躁的踱步。

    “这、这……这怕是有上千只了吧……”

    伍长的声音不住的颤抖，没上过战场，顶了天只是进山剿过盗匪的他，肝胆俱裂。

    妖兽围城。

    所谓“困兽之局”，谁是兽？

    ……

    菜根儿也是吓得紧贴墙边，大气不敢出，只是看着四兽的背影冲着城内跑去。回过神来，赶紧拔腿就跑，欲往南街去告知楚玉鼎，这要出大事了！

    即使抄了近路，可以他的脚力又怎么比得上四条腿的妖兽？

    没等到他，在酒楼内刚唏哩呼噜喝掉三碗粥的楚玉鼎，眼看仇人的踪迹近在眼前，马上就能报仇雪恨，正是心潮涌动之际，就听得窗外街上一阵骚乱。

    有东西倒地、有人哭喊、有野兽咆哮。

    这灵水县城内，怎会有猛兽伤人？

    打开窗子看去，原本还满心疑惑的楚玉鼎，顿时目眦欲裂，血气上涌。

    鲜红铺地、亡魂哀嚎。

    几具躯体扑地，洒出的血渗透进路面石板的缝隙，原本鲜活有温度的人，正在逐渐变成冰冷的肉。

    他们应该也想不到，只是早起忙自己生计，却落个陈尸街头的下场。

    凶手还是一只不可能，更不应该出现在县城内的斑斓猛虎！

    此刻那大虫，吃的是满口鲜血，齿牙交错间，肉块都不必磨成肉糜，随便嚼两下就吞进腹中，只有溅出的血水滴落在地，炸成昨夜的烟花形状。

    “畜生好胆！”

    小太岁还未及冠，不然此刻气的一头乱发快要像钢针似的竖起，真应了“怒发冲冠”这词。

    只见他一手撑住窗沿，直接一个翻身从二楼跃下，双脚落地还没踩实，就发力蹬出，整个人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那只大虫。

    普通人对于猛兽的恐惧，是刻在心里的。

    但是楚玉鼎完全不惧，那些街坊倒在血泊里的躯体刺激的他心中只想发狂，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吾必杀之！

    “畜生受死！”

    吼！

    恶虎在他出声的瞬间，就停下了进食，凶狠的兽瞳狠狠盯住了他，口中低啸，毛发耸起，反应就像是遇见了另一头凶猛野兽。

    面对直直冲来的楚玉鼎，被人血兴奋到的恶虎也不避不让，迎面一扑一剪，就要将这小小人搂进怀里，一口咬下。

    以它那粗壮的前肢，以往被制住的人类，全都只能乖乖等死。

    楚玉鼎放心了，既然恶虎没逃，那就乖乖等死。

    面对两只抓来的前肢利爪，他一手一边，钢筋般的五指发狠一攥，虽然箍不住整圈虎掌，也牢牢抓住了斑斓皮毛和筋肉。

    同时身上的万斤神力灌注双臂，那恶虎直觉得自己这‘一剪’，仿佛剪到了一块顽石，丝毫不得寸进。

    “喝哈！”

    两方前肢互相牵制在原地，楚玉鼎脖子向后一甩，头颅扬起，猛然就是一个头槌狠命砸下！

    嗷呜！

    恶虎吃痛嘶吼，一张硕大虎脸上像是开了酱油铺，鲜血加涕泗横流，连门面的尖牙都断了几颗，齿缝间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谁的。

    这反而更激发了恶虎的凶性，居然还敢对着楚玉鼎怒吼，带着恶臭的腥风迎面呼在脸上。

    “还敢猖狂？！”

    得势不饶人，他又是咣咣几个头槌，好似砸墙的锤工不要工钱，一次性给您砸个爽！

    待到松开手时，那恶虎的头颅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了，估计被砸得脑子都快成豆腐渣了。得到自由后，四条腿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不能再凶一下。

    反观楚玉鼎，那张俊脸上，也是满面血污，只不过都是对面的。

    随手一抹，漏出光洁的额头，一点皮都没破，不过也有点头晕发懵。

    就算头比铁硬，这咣咣撞大墙的操作，他也暗自记下，不能多来。

    三下最多了。

    “忒恶心。”

    甩掉手上恶虎的鼻涕眼泪，大步上前，一只蒲扇大手捏紧成拳，腰身扭转带动龙脊，臂膀发力，块垒分明的肌肉隆起，神力迸发，直直的一拳冲前捣出，直接落在大虫额头上。

    拳面与额头接触的瞬间，那长成“王”字的黑色皮毛就开始撕裂，坚硬的头骨也丝毫无法阻挡拳锋，一触即碎。

    轰！

    虎头爆碎，向后爆射，炸成半空中纷纷扬扬的血沫，骨碴打在四周墙上，噼里啪啦的。

    拳势由下自上，掀起一股气浪，直冲云霄。

    三槌猛砸食人虎，一拳镇碎铁头颅！

    ……

    尘埃落定，楚玉鼎体内气血激荡，缓缓平复，呼出一口长气。

    万斤神力凝聚到小小一个拳面上，造成的威力就是如此惊人。他甚至觉得，有点欺负这只大虫，只是好久没有全力出手了，这滋味……

    加上眼见恶虎食人内心激愤下，一通发泄，只觉得身心通畅。

    转头回身，地上几具未寒的尸首闯入视线，刚才的爽快一下子沉寂下去，只剩下哀痛和悲愤。

    几条人命，丧生虎口，变成了这天下万千尸体中的一份子。

    此刻的周围，许多躲起来的街坊邻居都一直在隔着门缝偷看，此刻看见这小太岁一如既往的大发神威，镇杀恶虎，保护了南街，也是大着胆子打开门窗，露出身影。

    也有许多身怀武艺的江湖客，各个持刀挎剑，循着声响赶来，立在墙头、屋角，显示出身上的轻功功力。

    有个面色苍白瘦削，穿着一身潇洒公子服的青年，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折扇，遮住口鼻，一对吊眉三角眼看向地上那具无首虎尸，眼中满是可惜：

    “真是可惜了……这虎皮若是完整，可值不少银子，够本公子喝几趟花酒了。”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起伏，一股寒意爬满全身。

    转头四下张望，就看见一双赤红的双眼正狠厉的盯着他，瞳孔中爬满血丝，只是一个皱眉，那股滔天的煞气就摄人心魄。

    楚玉鼎此刻一一辨认出了那些丧命的南街街坊，卖油条的小六、卖青菜的老农王伯……还有早起出摊卖胡辣汤的郑老汉。

    少年刚才铁血无情的拳掌，此刻手指尖都开始颤抖。

    强忍泪水的后果就是眼睛酸涩通红，也只能努力睁大，不敢眨一下。

    一个个昨天还鲜活的面容，此刻正趴在地上，甚至被啃食的不留全尸，他现在恨不能将这头恶虎挫骨扬灰！

    居然听见有人可惜这虎皮不完整！不够那人自己逛青楼喝花酒！

    “在你眼中，人命还不如一张虎皮吗？”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低沉，语调却逐渐上提，厉声质问：

    “兔死还有狐悲！同为人类，你却如此冷血！不思为同族报仇，还敢调笑？”

    一番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同时携带着刚才一拳杀虎的煞气，直压那潇洒公子。

    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是面带仇恨，同仇敌忾的狠狠瞪着那人，暗恨为何死在这里不是此人！

    那潇洒公子周围的其他江湖人士，看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带着狐疑和鄙夷。

    只是有知道他名号的也没多看，而是要么转身离去，要么落下屋檐，准备收拾尸身时候搭把手。

    还没完。

    “希望有一天你的父兄母女遇到大虫，你也能如此安心思考，怎样保留一张完整的虎皮。”

    冷冷撂下最后一句话，楚玉鼎转身不再理会这公子。

    那潇洒公子被几句话噎的满面赤红，不过不是羞愧，而是被当众羞辱的怒意！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他见识了多少人命如草芥！

    而且自己好歹也是有名号的江湖客，现如今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在众人面前如此教训！

    死死盯着下方那少年，要不是怕犯众怒，引得众人围攻，他直接就要出手教训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屁“小太岁”！

    可下方留下来帮忙的侠客中，也有不畏惧他的急公好义之辈，不能随意出手。

    等接着看到有一倩影匆匆从楼铺中跑出，来到楚玉鼎身边，三角眼中的奸猾和仇恨也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