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杰克先生想好了吗?”
斯派斯·勒杰给了杰克半小时的考虑时间,这是他充分考虑到杰克的心理状况后做出的决定。
“请容许我拒绝。”
杰克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刀叉放在餐盘里:“斯派斯先生,我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我分得清谁对我好,谁对我坏。”
“诚然,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我需要积累立身的资本,可我清楚那位叫卡尔的先生压根就看不起我。所以即便我听从你的建议,通过露丝小姐的关系加入了霍克利家族,我也不会得到重用……”
“因为,霍克利家族终究是霍克利说了算,靠露丝小姐的感激所换来的恩宠并不会持久。”
“而且,我和露丝小姐现在勉强算是朋友,但若是我答应了你的请求,那我和露丝小姐就不再是朋友了。”
杰克看着斯派斯的眼睛,很郑重的说:“我很珍重我与露丝小姐的友谊,请允许我拒绝你的邀请,斯派斯·勒杰先生。”
杰克用上了敬称,他说出了斯派斯·勒杰的全名,这代表着此刻他所说的话,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并非一时冲动。
“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
斯派斯·勒杰吐叹了口气,虽然他劝说杰克接班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但他却莫名的有些庆幸。
“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孩子。”斯派斯说。
……
“从15岁起,我就无依无靠地独立生活了,我的父母都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当地也没有别的亲人,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再未回去过了,我很像那种随风飘动的无根草……”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
一尘不染的甲板上,杰克与露丝并肩散着步,但一直是杰克在讲着话,露丝静静地听着,斯派斯·勒杰偷偷站在上层的甲板上,好奇的打量着二人。
“等等、我们已经绕着甲板走了大约一里路了,谈过天气、我的身世,但我猜想,你来找我不是想谈这些吧?”
露丝笑了笑,点头表示承认。
“道森先生……”露丝礼貌地开口了。
“叫我杰克。”杰克更喜欢随便的称呼。
“杰克,我想多谢你的搭救,不仅是把我拉上来,更要感谢你没透露实情。”露丝说得真诚又坦率。
来找杰克表示谢意,是她昨晚就打定的主意,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像杰克这种又仗义又善解人意的人实在大少了,母亲和卡尔的强加于人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别客气。”杰克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而自尊心过强的露丝却似乎听出了什么:“看,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这富家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吗?”
露丝很怕杰克会因为看到自己要自杀而瞧不起她。
“不,我不是在想这些,我在想,是什么事情使你这样的女孩儿想到要走绝路,”杰克站住了,直率地问露丝。
实际上这也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缠绕在他脑子里的问题。只是出于礼貌不便直问罢了。
说到实质问题,露丝立刻显出了不安与烦躁,她似乎又置身于由母亲与卡尔编织的罗网之中,困惑与无奈涌上眼角,杰克又看到了昨夜要跳海时的露丝。
“什么事情?原因是我周围的世界,身边所有的人,都那么枯燥乏味,而我又只能随波逐流,无力自拔……”
露丝说得很急切,并伸出手指给杰克看——那是戴在无名指上的一只硕大的订婚戒指,
杰克托起来看了看,风趣地说:“天啊!这么大个东西,要是掉下海,它准会拉你沉入海底的。”
露丝不理会杰克的玩笑继续述说,好像要把一肚子的委屈不平都倒出来才痛快:“已经发出了五百封情柬,费城的名流都会来参加订婚典礼…可我却感觉自己像身处茫茫的人海里在拼命挣扎,想大声喊叫,但没人听,没人理……”
露丝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要逃离现实,哪怕投身大海的感受。
露丝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后着是在燃烧,而有的人则是在腐烂;为什么有的人每个汗毛孔都充满着丰富的内容,而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那么乏味,他的一生不过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爱他吗,”杰克一句道破了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露丝一时没明白杰克在问什么。
“你爱他吗?”杰克追问。
事实上这个问题杰克早有答案,哪个即将订婚处于热恋中的少女会想到要自杀呢?杰克不过是想让露丝自己想明白,自己说出来罢了。
“你真无礼,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露丝显然被触到了疼处,而这又是自己始终说不明白,想尽力回避,也是最不敢回答的问题,因为在母亲的极力安排下,这桩婚事中最没有参考价值的就是露丝是否爱卡尔。
“很简单的问题,这不难回答,你爱那家伙吗?”杰克执意要问,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上去高稚聪慧不愁吃穿的姑娘,原来正如迷途羔羊,需要有人来点拨和帮助。而首先是要自己先拨开云雾,看个透彻。
“不便说……”露丝不知该如何表达。
“回答!”杰克穷追不舍,态度强硬起来。
有女孩子的羞涩,有对杰克的陌生,更有难以用简单的“爱与不爱”来表示的复杂心理,露丝决定不回答杰克的质问。
她用淡笑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背过身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杰克说:“这真荒唐,我们才认识不久:不该谈论这事,你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可真够粗鲁、放肆、无礼的了!我要走了,杰克·道森先生。”露丝说着就伸手与杰克告别,表情也已恢复正常。
杰克只好放弃追问。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可你却难为我,应该受到惩罚……”露丝做出生气的样子。
“你真要走吗?”杰克有些依依不舍。
“对,我要走了,你真麻烦!”露丝说完,真的转身走了。可才迈步,又像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不用离开,我就住在这边,应该是你离开!”
说这句话时,露丝显得任性又娇气,简直有些不讲理。说完,她自己也被刚刚露出的孩子气逗笑了。
“好,我离开,可谁才无礼呢?”杰克宽容地笑着问。
露丝无话可答,一时显得尴尬。潜意识告诉她,自己并不想马上离开这位有救命之恩的小伙子,倒不是因为他咋晚救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力在驱使她向他靠拢,
正在进退为难之际,露丝一眼瞟见了杰克手中的画夹,一把抢过来,终于有了不离开的契机。
“看看你带了什么傻东西?”露丝打开了画夹——几张线条分明,功底扎实的人物素描画出现在眼前。
“你是干什么的?艺术家?”
露丝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竟然会画画?会有与自己共同的爱好。而且还画得相当不错。
“真不错……实在是非常好。”露丝早已忘了刚才自己的不安和尴尬,也忘了已经道别,她就近坐在一张长椅上,逐一欣赏着杰克的每一张素描,杰克坐在了她身旁。
杰克画夹中的人物素描真可谓千姿百态。有敞怀乳喂婴儿的妇女,有幼童与母亲紧紧相握的两双手,有路边、码头做着各种杂事的人群,一幅幅线条流畅,形态鲜明。
“真好!是一流的作品!”露丝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可巴黎的画评家不懂欣赏……”杰克为自己找到知音而由衷地高兴,想到自己的画在巴黎遭到冷遇,他总是心生不平。
“巴黎?看来你经历甚广,只有你这样的穷……对,穷兄弟才可能游历四方,”露丝没有说出那个不够恭敬的字眼。
“穷光蛋,说出来吧,说吧!”杰克说出了露丝吞进去的那个词,他对穷光蛋这个称谓并没有感到不敬,这是事实,他没什么好辩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