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想拜托你。”甄荛直切主题。

    两人对坐在六号别墅二楼的阳台上，中间隔着一张摆着点心和茶水果汁的小圆桌。

    真是简单直接的作风，风箫已经习惯了，“嗯，什么？”

    “我想要柳拂的血液。”甄荛推来一个带刻度线的细长玻璃瓶，“装到刻度线。作为交换条件，我帮你取出脑中的微型炸弹，并且保你几日后不死。”

    “可以。”她点了点头。

    这场交易本质上是用她的性命来做交换，如果不答应甄荛就可能会引爆芯片，柳拂姐既然让她随便同意，她也没必要顾忌什么。

    至于对方知道她清楚自己脑中有芯片这件事，她也没想过能瞒着。毕竟她这几天一直在试探甄荛。

    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条件，将玻璃瓶收入包中，甄荛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真令人吃惊，她好像真的把你当作小小了。”

    她没有接这个话茬，总觉得对方会说一些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毕竟，柳拂告诉过她，她女儿小小是被甄荛害死的。

    “防备，紧张。”甄荛脑海中响起严和的声音——他负责监控风箫的情绪。两人之间的心灵沟通是通过一些神学手段，与温荷中午接受忒修斯“神谕”类似，不表露在外。

    甄荛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对面女孩倒扣在桌面的手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观察到她的眼神和莫名微笑的风箫心中一紧，很想离开，但刚达成合作，她不能毫无顾忌地拔腿就走。

    “看你的反应，她和你说过小小吧。”甄荛轻轻放下茶杯，用肯定的语气笑着说，“还有我害死了她之类的。”

    谈话开始往不美好的方向偏了，她想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柳拂到底不放心她。

    由于柳拂再三嘱咐过不要因为甄荛故意刺激的话语做出不理智的行动，她只能安静地坐着。

    “紧张，烦躁，和迷茫。”严和声音平静。

    迷茫，这个情绪出现在这里有些突兀。

    甄荛没有让心中的想法影响到自己的“表演”，遗憾叹气道：“但那真的是事故。”

    手机另一头，柳拂歪坐在沙发上，手里拎着一瓶酒，神情冷淡、近乎漠然地听着甄荛的话语。

    “首先，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小，谁会讨厌她呢？那么可爱乖巧的孩子。”

    听着甄荛透过手机传来的、满怀诚恳的话语，柳拂攥着瓶口的手微微收紧，漠然的神情有了波动。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穿着红裙子黑皮鞋，奶声奶气地到前台找妈妈，哎呀，太可爱了。我一下就想起了我的堂妹。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她的眼前浮现了那双泛着愉快的光的浅灰色的眼眸，神情逐渐阴郁。

    【经过组织人员查实，甄荛六岁时设计让三岁的堂妹淹死在家中的水池中，原因不明。】

    “可惜，她被妈妈赶回家了，四年后我才再次见到她。又是那天，九月二十二。”

    “是不是很巧，她是九月二十二出生的。”

    “她又来找妈妈，刚好碰到我，我就把她带到柳拂的实验室去，柳拂当时不在，我就让人去找她，让小小在实验室等着。没想到我和属下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小小就把做实验用的灾厄药剂打破了。”

    “她的年纪太小，做实验用的灾厄药剂浓度又太高，即使我立刻用药剂压制住了灾厄气息，使她的身体维持住了平衡，但这种平衡很微妙，就和爆裂体质差不多，一点点灾厄气息就足以让她体内的气息失控，导致身体爆裂。”

    “为了拯救女儿，柳拂报名参加了当时正在招人的‘神躯’计划。但最后还是没来得及。”

    听着手机中轻飘飘的语言，柳拂手中的酒瓶啪的一声出现裂痕，金黄酒液缓缓流出。她猛地扬手，将酒瓶扔出窗外，闭了闭眼，平息着心中汹涌的怒火与悲伤。

    “妈妈，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那时，被匆匆赶来的她抱在怀中的小小虚弱地说，“妈妈，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倒了……不关甄姐姐的事。你不要生气。”

    “……”

    “妈妈，我不怕。记得我以前说的吗？其实就像烟花一样的。”躺在床上的女儿脸色苍白地安慰她，“你以后看到烟花就会想起我，对吗……对不起，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

    “好的，妈妈，我会加油的。”

    “……”

    “好的，妈妈。”

    她一直安慰着她，用自己的存在。即使她才是更加痛苦的那一个。

    为什么？在女儿死后，她问过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原本健康的女儿会变成这样？是她手染鲜血的惩罚吗？但做错事的是她，为什么越过她而惩罚小小？她才八岁，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她悔恨，为什么她不能在她生日的时候回家陪她？为什么她要执迷于研究？人类的未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笑的虚无缥缈的理想有女儿重要吗？

    她恨自己软弱，为什么她自己不能努力一点，撑过实验？那小小也不会因为要见她最后一面到实验室外看她，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一时疏忽而失控爆裂。

    她一直以为是命运让她们母女生死相隔，直到那天甄荛坐在她的病床前，笑着将她所做的一切尽数道来。

    柳拂神情阴冷地盯着手机，仿佛能透过手机看到那个将虚假披在身上的女人。

    她一定会拉她下地狱，去向小小赎罪！

    ————

    “不早了，你可以走了。”甄荛微笑着说。

    风箫站起身，拿起手机，头也不回道：“再见。”

    甄荛没在意她的不客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喝了口红茶，悠悠道：“真是一个复杂的孩子。”

    “性格分析不对劲。”严和应道。

    “不过这与我们无关。”甄荛身体前倾，手指在桌上的甜点上晃了晃似乎在挑选，面带笑意问，“你觉得柳拂现在生气没有？”

    “恨不得剁了你。”严和说。

    “哎，都快五年了。”甄荛挑了一块漂亮的桂花糕，不太典雅庄重地丢进嘴里，感受到桂花的清香在嘴里弥漫，笑眯眯地说，“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严和哼笑一声，说回正事：“你真要给她取了？柳拂拿来的血指不定有什么手脚。”

    “我不在乎啊。”甄荛望着下方坐着轮椅走远的女孩，她正在冲手机那头说什么。

    一小团黑雾裹挟着女孩清亮柔和的低音在甄荛耳边响起：“对不起。”

    “唔……”甄荛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还不等她说什么，手机微微一震。

    “禾逡约我四点在游轮见面。”她看了一眼消息，语气轻快地说，“希望他能识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