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有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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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现身

    夜晚,轻柔的月光洒在谷峰上,洒在山谷间的平坦地面上,和坐落在此处的两层小洋房上。

    白雪穿着宝蓝色的短袖长裤坐在窗前凝望窗外的夜色,她面前的小桌上,鲜艳红玫瑰倚着长颈花瓶,迎着月光盛放。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我?”背后有低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柔,像和煦春风吹过耳畔;那声音很低,像低微花草的喃喃细语。那是陪伴了她整个童年时期的声音。

    白雪转过头,看着出现在房间里的女人。

    她大约二十五岁,淡金色长发柔顺微卷,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眼睛温柔有神,像一汪清澈湖泊。

    她毋庸置疑是美丽的。那温婉的美貌,不带一丝攻击性,眉眼间的喏喏和晦暗,甚至让她显得有些温顺低微。

    “莎丽。”白雪站了起来,声音和表情一样有些冷,“好久不见。”

    “亲爱的女儿,好久不见。”“莎丽”温柔的绿眼睛含着笑意望着她,声音低柔,像是和许久不见的故友叙旧,“你看我,和从前是不是一模一样?”

    “我不是你的女儿。”白雪已不会被这张虚假皮囊迷惑了,她冷着脸,将桌上的玫瑰连带着花瓶扫到地上,抬脚咔嚓碾碎,带着玻璃的咯吱声。

    “你的东西,当面还你。”

    “啊啊啊啊!”“玫瑰”尖叫着回到了女巫身上,继而痛哭,“呜呜呜痛死我了……”

    风箫庆幸了一下自己没有知觉,抬头观察女巫的神色。而后她惊讶地发现那双似湖泊的清澈眼眸中有血丝弥漫,泪花闪烁。

    “怎么这么狠啊。”女巫抬头看着白雪,眼里泪花闪闪,“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有让人忍不住心软的魔力。

    装的装的装的。这么告诫着自己,风箫驱除了心底情不自禁冒出的怜悯和同情。

    一开始,她冒出了“玫瑰”受伤会影响女巫的想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之前女巫折断玫瑰枝干的时候并没有这种反应。而且这张脸属于“莎丽”,应该不是女巫的真容,就算有反应,也不应该反应在这张脸上才对……

    虽然她完全看不出这张脸假在哪里——这么近的距离,依然觉得完完全全的真实,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瞳孔虹膜的色彩,一清二楚。

    “别装模作样。”白雪完全不为所动,转身走向窗边,“要说什么出去说,都把这里弄脏了。”

    见白雪不吃这套,女巫放下手,面色恢复正常,“是不想吵醒你的小侍女吧。”

    女巫瞥了眼隔壁房间,话语间带了些微微的讽刺,“两年不见,现在这么温柔了?不知道在灵界的查克和雪丽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灵界,和梦界有什么关系吗?

    查克和雪丽又是谁?在灵界是指死了吗?

    白雪没有受到女巫话语影响,脚步不停,踩着书桌跳出窗户,身影消失在窗边。

    “走得真快。”女巫笑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去追白雪。手指微抬,地上那摊玫瑰化为的血花便从碎玻璃中飘浮起来,落入她掌中的瓶子。

    收好瓶子,她手腕一甩,将凭空出现在指间的一株黄色安眠花插入门旁的墙壁中。

    做好这一切,她才戴上兜帽,消失不见。

    在她走后不久,轻轻的脚步声在隔壁房间响起,随后沿着走廊来到白雪的门前。

    房门无声打开。

    长发束起、披着宝蓝色斗篷的斯诺站在门口,她扫视了一圈房间,转身下楼。

    来去匆匆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门边有一株安眠花,散发着让人沉睡的魔力。

    ————

    宝蓝色的微风掠过夜晚的森林,那是白雪闪现奔走的身影。

    风箫看着下方的白雪,思索。

    女巫比白雪晚了几步但依然能在短时间内追上对方,并不是出于什么复杂的原因,而是因为从一开始白雪就没有隐藏踪迹。她站在谷口明晃晃地等着女巫。

    风箫忍不住回忆女巫戴上兜帽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奇异的灰白色世界,那是……灵界吗?

    ……先不想这个。她纠正跑偏的思绪,继续把思考方向放在白雪身上。

    为什么白雪要等女巫?她不知道,总是有理由的。不过,她也觉得这两人确实有些奇怪的“默契”在。

    比如,为什么那什么联结防护魔法阵没有被触发?

    在她思考的时间里,白雪在森林中穿梭的身影越来越慢了。目的地快到了。

    这片大森林连接了城镇和铃铛谷,站的高,能遥遥看见远处山顶的白塔,它折射着月光,清冷又显眼。

    女巫脚下踩着金色的圆形魔法阵,悠闲地跟在白雪身后,从森林上空掠过。她没有加速追上去,只是跟着。

    风箫对这魔法阵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它们的花纹都是金色的?明明作用并不相同。

    白雪停下了。

    风箫扫了眼这片湖泊,确认这是艾拉和弗洛里安相遇的地方。

    女巫悠悠降落在白雪面前。

    随着脚下的魔法阵消失,她抖了抖有些凌乱的黑袍,看着凭空取出一把匕首的白雪,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你打不过我吧?”

    凭空取物?随身空间似的。风箫想。

    “我不需要打得过你。”白雪将手中的匕首一转,对准心脏,“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

    “我只要把这颗心脏毁了,你多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她慢慢后退,湖水拍打着她的小腿。

    女巫只是看着,并没有动作,仿佛她并不在意。风箫则暗自嘀咕着:这是自损一千啊。

    “珍贵的魔药材料不能泡水。”她停在湖的边缘,没有深入,湖水浅浅没过她的膝盖,浸湿她的衣服,“破损泡水、魔力溃散的心脏,也许勉强能用,但已经不完美了,它可能会让你的整个计划失败。”

    “失败,不是你想要的结局。你也承受不了再等十几年的后果。”她说,“对吧?”

    女巫不置可否,摘下兜帽,问:“那么,白雪,你想要什么呢?”

    “你要我的心,我也要你的心。”白雪平静地说,“很公平吧?”

    风箫有些惊讶,怎么说呢……感觉怪怪的……

    女巫挑了挑眉,“你知道我没有心也不会死吧?”

    “但只是暂时的。”白雪语气肯定地说,“你最终还是会死的。”

    “……好吧。”女巫低头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这两年一直在分析我?”

    白雪淡淡地说,“你知道你没死,又知道你会回来的,当然要好好分析。”

    “小时候,你对我说的故事,就是最明显的提示。”

    “故事里,来自灵界的魔鬼占据了女王的身体和心智,整个国家被禁锢在残酷冷血的统治下。故事的主角,女王善良的女儿,受不了母亲变得如此恶毒残暴,毅然决然离开故土,寻找能够驱除魔鬼的方法。”

    “最后,她从一位厉害的巫师手中得到了一个配方,根据这个配方制造出来的药水能够驱除魔鬼,但其中最重要的材料天使的心脏,只能从最纯洁干净的人的胸膛中取出。”

    白雪语气平淡地复述这个被她回忆了无数遍的故事,“你问我,用这一位‘天使’的心脏去救一国的人是不是值得,一个善良的人的性命能不能比得上一国的人的性命。当时四岁的我说,不知道。”

    “你现在有答案了?”女巫漆黑的眼里有幽光闪过。

    “用一颗本来就死了的心脏救一整个国家,很值得。”白雪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但你太讨人厌,所以我不想白给你。”

    女巫的手中出现一把大约半臂长、形如弯月、闪烁着银光的刀,她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刀锋,笑着说,“你这么死了,不怕他们伤心吗?”

    “他们早就习惯了。”白雪冷淡地说,“拜你所赐。”

    “哎,怎么能怪我?我本来就是坏人,做坏事也很正常吧?”女巫握住刀柄,反手插入胸膛,手腕一挑,微弯的刀尖便使心脏顺滑地脱落而出。

    她谈笑自若,“这种事,还是要怪他们看管不力,随便信任别人吧?而且,能十一年没发现,说明他们本来就不关心你。”

    “颠倒黑白。”那颗鲜红心脏落入两人之间的湖水中,缓缓沉底,白雪走近,毫不留情地抬脚碾碎。

    风箫目瞪口呆地看完奇幻又血腥的挖心全程,莫名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游戏背景,真的适合未成年观众观看吗?

    女巫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身上白光浮现,愈合伤口、修复身体。但疼痛是无法抑制的,失去心脏的疼痛更是如此。

    她身体微抖,声音沙哑,“这是今晚第二次了。”

    白雪没说话,眼睛在她的身上逡巡,仿佛在衡量她的真实情况。

    忽地,白雪手指一挑匕首,反手握住,刀尖对准女巫,扑了过去。

    风箫紧张地屏住呼吸。眼前灵界一闪而过,女巫脚步踉跄地出现在湖边不远处的树下,扶着树木,看着湖边缘的白雪,说:“要遵守诺言啊。”

    白雪身影一闪,出现在女巫身前,匕首刺去,声音清亮——“前提是那是诺言。”

    女巫恢复得很快,白雪不足以速战速决干掉她,于是退到了湖边。

    两人僵持着,互相奈何不得。

    风箫忍不住分了几分心神给那神秘的灰白世界——她们的闪现似乎是将其作为一个中转站,不知道怎么做到的。里面那些……是灵魂吗?

    “看来,我们来得不巧。”陌生的声音响起。风箫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那声音平和,本该是令人安心的,但却让她想到了忒修斯蒂亚,没有那么淡漠,但也透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上空中飘着一张花色艳丽的飞毯,在夜风中微微浮动着,好像随时会乘风飞去。

    飞毯落下,两个人走了下来。

    风箫没见过的那人是个二十五左右的女性,黑发盘起,只一根木簪支撑;及踝的宽松黑裙简单,毫无花纹;腰间一条粗糙木绳松松地缠绕两圈,打了个结,便是身上仅有的装饰了。

    她气质内敛,容貌平凡,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平和幽静,没有一丝情绪。

    “安妮,好久不见。”她用那平和的声音说,浅棕色的眼睛看向女巫,顿时让想要后退的女巫停住了脚步。

    “……老师,好久不见。”女巫语速缓慢地说,“您不是在云国吗?怎么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及时。”

    说着,女巫逐渐放松,瞥了眼在黑裙女子身后探头探脑的圆脸小姑娘,意味深长地说,“该不会,您早知道我在这里,却放任我抓无辜少女熬药吧。”

    黑裙女子没有说话,倒是那小姑娘出声了:“好厉害的改容魔法。”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巫的脸,惊奇地说,“只比‘孤独’阁下差一点而已。”

    “不敢。怎么敢和魔女阁下比?”没有得到黑裙女子回应的女巫对小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笑容,“就是你毁了我的房子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缩了缩,抓住黑裙女子腰间的木绳,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怕。”

    “莎侬。”黑裙女子声音平和,让小姑娘瞬间站直,也不装可怜了:“在,老师。”

    “把她绑起来。”黑裙女子取出一条闪烁着光泽的银色锁链递给她,说完,走向了一旁的白雪。

    莎侬捧着触感冰冷的锁链,看着金发绿眼、温柔笑着的女巫,眨了眨眼。

    老师,这个任务是不是有点危险?她还拿着刀诶。

    “莎侬……”女巫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手指轻抚刀锋,声音低柔,“你排行第几?”

    “八。”小姑娘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胆小,即使有些紧张,但依然没有怎么犹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大步走了过去。

    “你把刀收起来吧,不然我不好绑你。”她声音清脆地说。

    女巫也没难为她,干脆地收起刀,任由锁链在右手腕上绕了一圈。

    绕了一圈后,锁链立刻自动上浮,束缚双手双脚,束缚魔力,禁止外放。

    “好了。”莎侬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

    女巫态度不错,莎侬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你心脏缺失,虽然魔力维持了你的生命,但生命能量不再完整,需要我给你稍微修补一下吗?不能完全愈合,不过还是有些好处的。”

    还是第一次被抓,她正新奇地轻晃锁链,确认自己行动不受限制。听了这话,看了眼一旁正在接受黑裙女子治疗的白雪,温柔的绿眼微弯,“那就拜托你了。”

    莎侬看着她的脸,嘀咕了一句:“能不能用真脸啊,这样魔力太活跃了,晃眼睛。”

    ————

    “公主殿下受惊了。我为您做一个检查,以免有隐藏手段,顺便治疗伤口。”

    “谢谢‘圣魔女’阁下。”白雪礼貌地说。

    圣魔女看了她一眼,手指一弹,白色的光芒落到她身上。

    治疗中,圣魔女说着安抚的话,不过过于平淡的语气,总让人感觉是在背台词。“我们会将这个通缉犯带回联盟处以死刑,您以后……”

    “咦?”她眉眼微动,有些惊讶,“……没有诅咒?”

    白雪公主的身体很健康,一点诅咒的痕迹也没有。

    这令人惊讶。十四岁时白雪公主遭受恶毒继母“莎丽”诅咒,整个大陆都为之扼腕。

    无数人为不能见绝世美人一面而叹息,许多原本有意联姻的王国也因此退缩——会使人厄运缠身甚至死亡的人,即使再美,也不受欢迎。

    看白雪平静的模样,显然本人清楚自己并没有遭受诅咒。

    有点意思,但她不是很在乎。

    让白光消散在白雪体内,她淡淡地说:“没有诅咒是好事。”

    “谢谢阁下。”白雪真心实意地道谢。既为她的治疗而道谢,也为她不对“诅咒”追根究底而道谢。

    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正在接受莎侬治疗的女巫身上。

    那股奇怪的生命能量,到底来自哪里?

    “圣魔女阁下怎么会来?”站在她旁边,白雪问。

    魔女的到来太过突然,也太在意料之外了。她没想过求助联盟,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她和“母后”之间的事。和弗洛里安无关,和父亲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

    “这里有人违反法律偷读教材,并且不是在《名单》上登记过的公民。”圣魔女说,“根据《大陆法》,考虑到是隐居大魔法师的可能,必须有一位魔女参与追查。而在云国办事的我离这里最近。”

    “原来如此。”

    “铃铛谷的房子是你在住吧?”圣魔女问。

    白雪点了点头,微微皱眉:“怎么了?”

    “偷读教材的定位最开始就在铃铛谷。”

    “偷读教材的人在铃铛谷?”白雪有些疑惑,“铃铛谷只有两个人。我有许可,斯诺是不会偷看的。”

    “这个人不在铃铛谷了。”“圣魔女”声音平和,“现在在这里。”

    白雪的目光飞快掠过在场四人,她没有看到第五个类似人的生命能量啊。

    离得有些远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的风箫突然有种浑身战栗、仿佛被锁定的感觉。

    周围有金色魔法阵升起,将几人围在中央。

    “诶?”正在调整修补女巫生命能量的莎侬疑惑地扭头四看,确认是老师的魔法阵,看向圣魔女,“老师,怎么了?”

    “没事。”圣魔女说。

    老师都这么说了。她不再分心,专注于修补女巫体内残破的生命能量。

    风箫看着那道黑裙人影走近,从女巫胸前的口袋抽出了她,顿时紧张起来。

    是发现了吧?绝对是发现了吧!希望不要马上动手,给她解释的时间。

    “你倒是舍得。”圣魔女端详着鲜艳的红玫瑰,“用自己的眼睛和鲜血培育血玫瑰。”

    “有什么关系,我有的是眼睛用。”女巫不太在乎。连心脏都可以不要,抛弃个眼睛又有什么问题呢,又不会死。比起这个,她更好奇圣魔女这是要做什么,魔女什么没见过,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血玫瑰感兴趣。

    “什么情况。”“玫瑰”接受着世界顶尖战力的端详,有些不安地小声嘀咕,“我就是小小的并蒂花而已,有事应该是个儿高的顶吧?”

    “哇哇哇!”看着圣魔女的手突然穿入体内,“玫瑰”吓得尖叫,“斯黛拉大人救命啊!”

    “抓到了。”圣魔女轻声道。

    风箫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出现在了森林中。

    来不及多观察什么,她举着双手,大声说:“别杀我我不是坏人!”

    空间中一片静默,只有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莎侬张大了嘴巴,惊叹道:“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