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长阳城，第一桩要紧的事是向金乌礼部递上国书，安排择日觐见金乌皇帝。周祥光在驿馆日日等待礼部回复，颇为坐立不安。宋亦亭倒是清闲了下来，着人安排好弼双跨院的轮值，再打发一干随行武将，护卫等在驿馆附近包下的客栈中安置好，感觉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

    这天如意来找宋亦亭，“殿下问宋将军近日可得空？”

    “殿下有何吩咐？”宋亦亭有点愁眉苦脸地皱着鼻子。

    如意失笑，“自然是请宋将军履行承诺。”

    “承诺？”宋亦亭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时做的什么承诺。

    “宋将军说长阳百戏，乃天下一绝。”

    “呵，是了，”宋亦亭亦微微一笑，“不过殿下要出门，我还是先去知会寺卿大人一声。”

    周祥光虽心下打鼓，却也并未阻拦，长阳城本来就是东洲第一大城，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多得很，加之弼双从南安来，自是看什么都新鲜，待秋狩开始怕是也没这个闲心去游览长阳城了，何况长阳治安一贯清明，有宋亦亭带护卫陪着，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忍不住啰嗦一句，“小心行事，不得张扬。”

    弼双得了如意回话，高兴得紧，叽叽喳喳喊乐桃给准备出门的衣裳，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穿男装出门，金乌女子本就喜异装出行，即便掩饰不了女儿身，但男子劲装行动十分方便，更兼英姿飒爽，是以街面上女子着男装出门并不罕见。换好行装，弼双迫不及待带着如意乐桃赶到前院，发现宋亦亭已经带了若干护卫换好金乌行头掩去身份，十分满意。出得门来，穿过一坊便是南市闹市，宋亦亭若亦步亦趋跟在弼双身后，反而十分引人注意，因此二人并肩而行，弼双一边新奇地张望，一边跟宋亦亭商量接下来去哪里。百戏自然是要看的，长阳百戏，乃精挑细选身形纤细，姿容秀丽，兼声音清越的男童女童，自五六岁起着意教养，令学柔术，登高，秋千，弹跳等惊险技艺，并教北戏唱腔，待十二三岁方可登台，扮上北戏扮相，将一干技艺杂糅在戏码中表演，既赏心悦目又惊险刺激，是以天下闻名。公侯家常请百戏名角为自家宴请添色，顶尖儿的角儿甚至有机会到内廷去献艺。

    见弼双兴致高，宋亦亭也高兴，带着她在人群中穿梭，看她一会儿拿人家一根糖葫芦，一会儿蹦到胭脂铺子买东西，如意乐桃只管在后面给钱，一眼看不住她就赶到下一家了，可苦了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侍女。侍卫只好分散一点跟在如意她们身后。几个弯转下来，其他人没跟住宋亦亭二人，弼双还待要扑到下一个铺子，宋亦亭急了，顾不得失礼，赶紧拉住弼双袖子，“殿……小姐，慢着点儿，如意她们没跟上来。”弼双这才停下来回头，刚才扑通扑通一阵跑颠，把个小脸儿折腾得红扑扑的，嘴巴里还含着半个糖栗子，宋亦亭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这还是那个冷冰冰干巴巴一本正经说“若无事，退下吧”的小殿下吗？笑完宋亦亭颇囧，小殿下要是此刻翻脸撒泼，可没有如意解围。

    “你笑什么，再笑让你顶着我的胭脂盒子在南市走一圈儿。”果然翻脸不认人了。

    “我错了”，宋亦亭敛住笑容认错。跟弼双相处了这么久，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凡事你要是先认错，她绝不好意思纠缠。

    “你错哪了？”弼双得寸进尺。

    想不到今天小殿下兴致这么高，宋亦亭嘴笨囧在当下。

    “小姐说我错哪，我就错哪了。”想起阿爷在家就是这么哄阿娘的，宋亦亭被逼急了，使出绝招。

    “油嘴滑舌。”弼双翻个白眼，不打算继续。

    宋亦亭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望见侍卫和如意等也跟上来了。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侍卫也发现了不对劲，急急拨开人群往二人身边靠拢。奈何南市实在热闹，前面又似乎出了些状况，一时间人挤人，越发寸步难行。宋亦亭握紧了腰间短刃，眼看人群挤压过来，他只好先将弼双护在身后，一边随着人流退一边寻找安全的位置，如此拥挤下一旦发生踩踏，后果不堪想象。顷刻间，侍卫和如意他们就都看不到了。有了上次遇险的经验，弼双乖觉地靠紧宋亦亭，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臂，以免被人流冲散。二人踉踉跄跄退步被裹入人群中，隐约听得周围人提道“百新”，“福茂”，弼双一时好奇心大盛，待勉强挺稳脚步，便对那人施一礼问道：“这位郎君，方才听郎君语意，似是知道前方为何突然大乱？”那人也还一礼说道：“娘子有礼，今日百新福茂公主莅临南市赏游，福茂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是以整个南市的人都挤在这里以期一睹芳容。”

    “天下第一美人……”弼双瞪大了眼睛一边张望，一边继续问，“真的那么漂亮吗？”

    “娘子说笑了，在下何曾见过福茂殿下真容，也是在这里凑个热闹罢了。”那人说完，又似自言自语道，“按说这名满天下的美人，应是错不了的。”

    “哼，我看是自夸的居多。”宋亦亭轻哼一声。

    “这位郎君，切莫如此唐突，福茂公主身份尊贵，将来，指不定是我金乌哪位大王的王妃。”那人看宋亦亭如此不屑，忙好言相劝。

    弼双促狭地冲他眨眨眼睛，“难怪人群突然拥挤，这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宋郎君可要看仔细喽。”

    宋亦亭伸手轻弹她脑门一下，“这位小娘子莫要胡说，在下可不是来看什么天下第一美的。”弼双吃痛又吃惊，却在人群中不好发作，只得气哼哼瞪住宋亦亭。宋亦亭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总之心里好笑又得意，以后胡子白了都可以拿来吹牛，“爷爷啊，可是弹过长公主脑门的呢”。

    二人正胡闹，人群又开始向前涌去，听得前面的人轻呼着，“来了，来了”，弼双扶住宋亦亭手腕，拼命踮脚向前望去，只见这福茂公主，果然明艳又张扬。

    百新的福茂公主今日要游南市，消息早就由百新驿馆传了出来，市井百姓最爱凑热闹，兼之商人图利，自家店铺若能得这位名满天下的公主青睐，可想今后将财路大开，更是卯足了劲儿装饰门脸，命能言善道的小厮在门口招徕顾客，这一日南市竟是比平常热闹了许多。福茂公主也果然没让众人失望，似是预知如此热闹般，既没坐车驾，也不是护卫步行，而是乘一顶四人抬轻巧的小轿，轿帘全部是柔软的红色轻罗纱制成，松松挽在四角，随着轿夫脚步快慢或者微风拂过，帘影飘动，福茂公主的侧影或正脸偶一露出，往往引得众人一阵低呼，还有那胆大的登徒子，只做怪叫，公主亦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冲众人露出笑容。弼双瞥见一眼福茂公主真容，果然是个极出色的美人，眉如远山含黛斜斜入鬓，眼如秋水流波神采自信，悬胆鼻精巧秀气又挺拔高傲，最绝的是唇边一颗美人痣，将原本高不可攀的五官衬得十分娇憨可亲。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只用纯金的簪，钗装饰，衣衫却是银红褙子用一条墨绿宫绦绑在火红襦裙里，常人压不住的浓艳穿在她身上竟是十分合适，不愧是艳冠东洲的美人。

    弼双看得片刻失神，之前从未在意过容貌之事，如今见了福茂公主，忍不住摸摸自己的满月小脸，羡慕起福茂的明艳大方。宋亦亭看在眼里失笑，小殿下如今也操心起容貌的事情了，只是她大概还不明白，美美与共，各美其美，若福茂是太阳般耀眼美丽，她就是月亮般柔和明亮。

    “不知娘子觉得如何？”刚刚那人居然又再次搭话，弼双这才注意到刚刚她把心思都放在福茂公主身上，都没看清自己向何人问话。那人衣着不甚华贵张扬，但看上去十分舒适自在，见弼双直视着他也神情泰若，嘴角挂一抹微笑，看之十分可亲。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也似微笑一般，鼻梁高挺十分秀气，眉骨和端方的下巴又看起来坚毅果断，弼双似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一般。不答话好像太不礼貌了，毕竟人家刚刚谦卑有礼地回答了她冒冒失失的问题，“福茂殿下，确实，貌美无双，端方大气。”

    那人微微颔首，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