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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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觐见

    金乌礼部终于传来了消息,着南安使团正副使并文嘉公主于九月初八于文和殿觐见金乌皇帝。

    文和殿乃金乌皇宫第一殿,只有举行盛大典礼如祭天,皇帝大婚,太子大婚时才启用,日常议事通常在第二进的兴和殿,另有第三进的养和殿,只有亲王,少数外戚,近臣,蒙召见才能进去议事,平日里,皇帝将养和殿的东暖阁一心阁当做书房,逗留时间最久。养和殿后,一道和颐门将内廷与朝堂隔开。

    九月初八一大早,天还没亮,弼双就被如意强唤起身,此刻,她软绵绵地委坐在铜镜前,任如意乐桃等打扮自己。如意端地紧张,唯恐漏了什么,乐桃虽强自镇定,但毕竟是第一次觐见,她跟如意会陪弼双走到养和殿大门口,说不紧张也是假的。几个近身服侍的小婢女捧出弼双的青金色翟衣,如意和乐桃都忍不住暗暗赞叹。虽不是第一次见这套衣服,但其精致工巧,每每让人见之忘俗。青金色本为皇后,太子妃专用,即便是长公主之尊,出嫁也只能穿青蓝色,此番惠帝特许织造坊用青金色为弼双做翟衣,也算是全了父亲送嫁的心意。青金色衣料本掺有金线织成,通常不再绣金色花纹,但织造坊绣娘凭借高超的技艺,在青金色衣料上用金色丝线绣出朵朵玉兰,花朵微微浮凸,寻常挂起看不出特别,一旦穿在人身上走动起来,花朵立刻栩栩如生起来,暗香浮动,尤其迎着朝阳,仿佛将一树花穿在身上,又仿佛人自花树上生出,着实精妙。在外层单衣的下摆,用五色丝线绣了一对鸾鸟,振翅欲飞,衬得人仿如画中仙子,几欲飞升一般。单衣用绯色细细勾边,压住了过于飘逸灵动的绣功,不失庄重。为了衬这套青金色翟衣,皇后特意为弼双打造了一套海蓝宝首饰,剔透均匀蓝似深海的宝石用金子细细镶嵌成玉树繁花的样式,又拿极细碎的红宝石勾勒出轮廓,如意将这一套头饰一样一样压在弼双的望仙髻上,最后,端出了一个织金锦盒子。弼双望着盒子,一时晃神笑了出来,见她微微点头,如意俯身,小心翼翼取出那只金玉簪,稳稳插在发髻最显眼处。请弼双审视过后,乐桃又端出一个小小锦盒,取出一副“面纱”。南安贵女外出,通常戴一副面纱遮住容貌,弼双这副“面纱”却是用无数细小但匀称的珍珠串成,一串一串密密排布挂在一副金钩上,如意乐桃二人托住金钩,轻轻挂在弼双耳后,“面纱”堪堪遮住眼下,垂到她小巧秀气的下巴处。

    整妆完毕,出得跨院,周祥光宋亦亭早已等候多时了。平日不见长公主如此盛装,加之青金色翟衣最显皇家气派威严,见多识广的周祥光都不免暗暗惊叹,更别说宋亦亭,像个呆头鹅一样呆在当下,直到礼官唱礼,才回过神来。以前总觉得弼双像个小月亮一般,柔柔淡淡的,殊不知,月亮的清晖亦能笼罩东洲大地。

    南安使团队伍在驿馆武官和金乌禁卫军护送下前往皇宫的时候,东方才刚刚泛白。车驾列队缓缓向皇宫进发,两队禁军手持气死风灯在早已泼洒过的步道两侧侍立,待车队通过,后方的队伍即刻跑步前进至前方等候,前后轮换,一路为车队照亮通往皇宫的路。弼双在大辇中端坐,如意乐桃侍奉两侧,祥云楚星则坐在辇前,四人具着绯色宫装,发式亦齐整划一,今日觐见,祥云楚星在宫城第二进门落车止步,如意乐桃在文和殿外止步候旨,都不免稍许紧张,金乌与南安礼制不同,亦不知皇帝脾性,只得谨慎再谨慎。

    少时,大辇停步,听得礼官禀报,“禀殿下,皇宫到了,吾等从安泰门进。”

    如意替弼双答道:“殿下知道了,有劳礼官大人引路。”

    礼官忙应道:“下官不敢,下官领命。”

    片刻,金钟声响起,是迎宾礼乐。弼双不自觉捏紧了衣角,如意见状,想去抚抚她后背,又担心把翟衣弄皱,手抬起又放下,人坐立不安,倒惹得弼双笑了出来,看弼双笑了,其余三人也笑起来,如意讪讪地收回双手也跟着笑起来。这时钟声落,清越的磬声响起,过了一重宫门。未几,磬声落,轻快的排箫和瑟声响起,到二重宫门,所有人在此落车,弼双等三人步行至文和殿觐见。甫一落车,北地秋风送上甜清甘冽的空气,日头已高企,日光大盛,弼双站在空旷肃穆的二重宫门广场上,身披朝霞,仿佛仙子到了不属于她的凡间,说不出的孤清冷寂。祥云楚星向弼双深施一礼,退走到大辇两侧,二人需在这候着弼双等觐见完毕。周祥光宋亦亭亦落车随弼双等在二重宫门前。金乌礼官趋步上前见礼,遂引一干人等走向文和殿。萧瑟声此刻稍作停顿,转奏起了新曲,竟是《有凤来仪》。文和殿此刻沐浴在晨光中,朱柱黑瓦都焕发出充满朝气的光彩,历代金乌国主均在此登基,大婚,赐皇后金印,册太子东宫,弼双踏在通往文和殿的金砖路面上,仿佛走向自己未知的命运。

    翟衣和发髻很是沉重,压得她微微透汗,弼双极力稳住脚步,缓慢庄重地走向文和殿,步摇在耳边轻轻颤动,阿娘说过,步摇不能荡起来。她一边稳着自己的身形一边默默回忆教习嬷嬷曾教导的金乌礼节,一时顾不上紧张,周祥光偷眼看着被大翟衣礼服和满身珠翠围裹的小殿下沉着冷静地迈着步子,不疾不徐,十分满意。到得殿前,礼官声如洪钟地报:“南安使团,文嘉公主殿下,正使周祥光,副使宋亦亭,觐见!”,最后一个“见”字拖得老长,回荡在广场上,跟着萧瑟声一起整齐落下。同时,文和殿大门悄然无声地大开,只见文武大臣分立两侧,迎候在殿内,大殿高座之上,正是金乌皇帝。如意乐桃在门槛处半跪下身,将翟衣下摆轻轻托起,待弼双迈入殿内,了无痕迹地将衣摆整理好,再抬起单衣拖摆,待一对鸾鸟也随弼双的脚步滑入殿内,二人深福一礼,悄然退下。弼双仿佛回到了朝阳殿,丹陛之上的君主面目模糊不清,周围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此处又完全不同朝阳殿,十二龙柱十分粗壮,二人合围怕是也抱不过来,柱上盘龙造型却十分古朴,像是古籍上的记载的样子,也不加鎏金装饰,只以精工木雕取胜。朝臣们的朝服颜色亦与南安不同,南安按武朱文紫的祖制传承,金乌似乎吸收了北地风俗,武将如那齐尚修一般具着黑色,文官穿的是赭黄色,笏板似乎也不是象牙制成,而是某种木料雕刻。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丹陛一丈开外,弼双的脚步尚未收住,礼官大喝一声:“跪!”,弼双慌忙收住身形,步摇荡了起来,“该死!”弼双脑子里窜出这句粗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再后来如何行礼,周祥光如何啰里啰嗦见礼问安递上国书,弼双一概恍恍惚惚,心里只记着该死的礼官突然唬自己一下,那步摇就摇了起来,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