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张屠户就推着一车肉来到了集上。

    他来的不算早——有一些跟把守城门兵士有点过钱交情的摊贩老早就来到了集市上占据了好位置——但他却占据了这集市上最好的摊位之一。

    无他，因为他是张屠户。

    他卖的肉是这镇上顶好的，买肉的主顾是这镇上顶好的，杀牛的手艺是这镇上顶好的，所以摊子自然也该是顶好的。其实以他在城内的肉铺之大他早就可以不用再亲自出摊，叫一个小学徒过来看着就行，反正真正上好的肉已经给那些富户们送去了。这些肉虽说也是现杀的，肉质肉香都没得挑，可还真不值得张屠户亲自过来看着摊子。

    但无奈他喜欢杀牛，也喜欢卖肉，就好这件事。每次都亲自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等到了地方后张屠户熟练的张开摊子，摆好凉棚，卸下躺椅，将一粗一细两柄切肉刀放在了摊子上。然后等待集市热闹起来后主顾上门卖肉。

    可是等他在躺椅上躺下不久后未见主顾上门，反而有一头不知从那来的老牛来到了他的摊子前，四蹄一软直愣愣地跪在了黄土地面上。

    这让张屠户吃了一惊，不过他吃惊的点到并非是老牛下跪，而是在绕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这老牛身边也没个主人。

    他站起身来，顺手拿起自己屠刀，“嘿！这谁家牛啊在这碍眼！别来这套，爷这不收老牛，赶紧过来弄走！”

    然而连喊了七八声后也没个人来答话。

    张屠户越发感到奇怪，顺手喊了自己边上的一个看场过来，“孟小四！”

    “欸欸欸！”边上一个在这市场收保护费的青皮马上跑了过来。

    “你给我在集上跑一遍，看看谁家牛蹲我这丧气来了！待会儿这赶集人来了就，牛肉面前蹲个活牛，嘿，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孟小四闻言嘿嘿笑道，“您摆摊子不就是为逗闷吗，蹲个活牛也算个奇景不是！管它干嘛！再说，牛肉摊子前蹲头活牛，好家伙，这显着肉多新鲜啊！”

    张屠户闻言一皱眉，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老牛，“让你问你就问！那来老多闲话！”

    孟老四闻言也不急，嘿嘿一笑，略一拱手“得令！”

    而在孟老四小跑离开之后张屠户又绕着牛看了圈，不知何时那老牛头前已多了一个小水坑。两行浊泪滴滴答答地掉个不停。

    “嘿，真他妈奇了怪了！现在是个人都想跟屠户谈感情！”张屠户心里啐了口这头牛的主人，知道他这倍价于旁人便想着法的动歪脑筋地想把牛卖给他，也不看看自己这牛值不值那价钱。

    他走到那老牛身前，刚要伸手扒拉两下，看看有没有印子啥的好找到主人，然后给这老货抽回去。

    他走到老牛身旁，抱住老牛的脖子想要看看上面刻着些什么。一般来说养牛的为防牛弄混都会在脖子上用刀划上几道疤痕以作标记。

    不过翻看了半天，这老牛虽然掉毛掉的厉害，但脖子上的皮肤却是干干净净，没半点疤痕。

    “怎么有点湿······哪来的血？”张屠户突然感觉腰间有些水渍，正在好奇间抬手一摸却是摸到了满手鲜血。

    而那血的来处赫然是老牛脖颈处。

    他低头一看，惊讶发现那老牛竟是趁他下蹲时悄然伸脖子往他的刀尖上蹭！张屠户的刀尖锐利无比，加之他在翻动老牛脖颈处皮毛时视野受阻，以致于那老牛悄悄往里进了小半寸他都没有发现。

    “他妈的你给我老实点！”张屠户忙站立起来呵斥一声。但心底面对这头莫名其妙的老牛却有些发虚，他看着那老牛又想骂两声踢几脚，可不知为何又都下不去手。

    而那老牛则看都没看一眼张屠户，继续沉默地跪地滴泪。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又仿佛方才想要自杀于此的不是它。只是偶尔的颤抖和几声低沉的哞叫中显出痛苦来。

    张屠户又绕着那老牛转了几圈，可继续凑上前去又害怕老牛发什么疯。于是只好坐回了摊位处的躺椅上，等着孟老四的回话。

    “这一大早地他妈的什么事啊！”张屠户打开自己的葫芦咕嘟嘟喝了几口，葫芦里面是自家二房新热好的血奶，平常大早上来这么几口极为开胃，可今天他却越喝越不是滋味。

    于是他大喊了一声，“孟老四！”

    “诶！在这呢！”过不多时一个身影穿过各个摊位跑了回来，由于现在集市上已经陆续进人了，所以孟老四没敢跑太快。但跑得慢不代表他答应的慢，他边跑边喊，“张老板！这边上没人应啊！那些摆摊的没一个认下这头牛！我又问了又问看城门的赵老头，您也知道，那老哥几个按人头收入城费的，谁关心个牲口啊！问他他们就说许是跟着那个摊子就进来了吧！嘿！这玩意！”

    等话到尾时孟老四已经跑到了张屠户身边，他看了看地上的老牛，“哟！您还赐了它一刀，这今天是能见到您不差庖丁的手艺了看来是！”

    张屠户不耐烦地摆摆手，“它自己故意撞在我的刀上的。”

    “这怎么还能故意呢······”孟老四一时间不解其意。不过张屠户却没耐心解答这件事。

    “你再去想想办法看能找到这牛谁的不，别老让它在这碍眼。”

    “这还不简单。”孟老四笑道，随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鞭子，随意挥舞两下找找手感后，便一鞭子抽在了牛身上。

    “啪！”肉眼可见的那老牛身上多了道渗血的印子。只是那老牛受此一鞭纹丝不动，如同老木。

    “这！”这下连孟老四也不由有些惊讶。他回头看了眼张屠户，又看了看边上一些觉着稀罕围过来的人群，感觉脸上略有挂不住。便故作嬉皮笑脸道，“这老牛到挺能捱的！谁家的牛啊！赶紧领回去！”可手上却是毫不手软，又是啪啪几鞭子下去在老牛身上抽出了好几道痕迹，被他鞭子打到的地方虽然谈不上血肉横飞，但一个皮开肉绽是免不了的。

    可是哪怕在此剧痛之下，那老牛也是纹丝不动，只是眼中浊泪流的更多。

    鞭打了一会儿，见那老牛实在不为所动，而周边聚过来的人又越来越多，有的不忍有的嬉笑。不忍的是不忍那莫名老牛被如此鞭打，嬉笑的是那几个和孟老四一同看场子的青皮和几个常在这摆摊不老实的摊主笑话孟老四。

    见状孟老四眉头渐渐皱紧，冒出几滴汗滴，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单纯是一件找牛主人或赶牛走的事了。

    他渐渐停下鞭子，面向人群双手抱拳，脸沉下来“我再问最后一次，这是谁家的牛放在这的！大家谁不清楚张老板收牛价格高，想卖给张老板就直说，不带使这种恶心人的样式的！”

    他目光扫视一圈，没人答应，目光又扫视一圈，还是没人搭理。于是他沉声道，“想卖牛是吧？好！我买了！不过，是按常价！大家都知道这种老牛牛价多少！”

    他一转身，“张老大！借下您的宝地和您的伙计，今咱就搁着宰牛了！”

    孟老四这当然并不想真的买牛杀牛，但他估计这张屠户再怎么样也不能真让他吃这份买老牛卖牛肉的亏损。以他判断这张屠户话都赶到这了这张屠户再怎么样也该起身了吧。

    “算了。”果然，张屠户听孟老四说完这些话再怎么样也不好合适让他真为这事破费些什么。

    其实对他来说他每月买进杀出的牛一个月怎么也有个五六头，也因此对他来说哪怕添点钱买下这头老牛不算什么。

    只是，没必要。他确实花两倍于别人的价格买牛，但那都是买犍牛，买好牛，买进那牛的价虽多，但加上他刀工分肉后，卖出去的价格也往往三倍于旁牛。

    也因此他决定按那孟老四的说法按市场价买牛，他拿起刀来对孟老四点了点头。同时招呼了几个另外青皮和闻听有事来到这的伙计，把那老牛捆了个结实，然后很快便支办起了全套杀牛的家伙式。

    那老牛在此过程中一点反抗也没有，只是满意的望着张屠户的刀哞叫了两声。

    而在这一切做完之后张屠户往那老牛边上走去，边走边用磨刀棒磨刀。

    但在走到老牛身前将要下刀之时，一生杀牛无数的张屠户脑中不知为何却突然泛起了方才这老牛往自己刀上的情景，手上动作不知怎么犹豫了起来。

    而与他的犹豫相反的是，老牛却是用流着浊泪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屠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