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屠户毕竟一生杀生无数，哪怕心中犹豫，额头上紧张地满是汗珠，他还是攥紧屠刀，咬牙向下刺去。

    “撕拉~”

    伴随着一道极微小的破风声和刺入软物的声音，张屠户的屠刀落了下去。

    这一刀对于他来说本该是杀死无数动物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刀，可伴随着尖刀落下，他却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同时大口喘着气。而在他身前身后则是数道惊愕的声音传来。

    在这些惊愕的声音中又尤以张家肉铺伙计的声音最为明显。

    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的老板，傍河镇最有名的屠户杀牛的一刀竟然刺偏了。

    这怎么可能呢？

    但事情却就这样发生了，伴随着一刀落下，张屠户往下刺去的那一刀刺偏了，直直扎向了老牛身前的地面，离老牛脖子有一个铜钱的间隔。

    这个间隔说多不多，只要再偏一点便是又一次成功的杀牛过程。这个间隔说少不少，毫厘之差便保住了老牛的性命。

    也因此这一刀的刺偏很难说是故意还是失误。不过不管那样都足以让人惊愕了，甚至前者惊愕尤甚——毕竟让屠户发善心可不算是件容易的事。

    可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后围观的众人就由惊愕转为了沉默，也理解了张屠户的刺偏。

    那老牛见张屠户一刀刺偏，竟不喜反悲，开始挣扎着向刀刃所在的方向蠕动，似乎无比期待自己能死在那刀刃之下。

    张屠户见此忙站起身来，茫然地把刀从地上拔了出来，背到了老牛看不到的身后。

    随后张屠户茫然地向四面扫了一圈，喉咙似有些干哽地说，“那个！谁家的牛啊······”

    没人回答。

    张屠户只好强提起气息来，又问了一声，“谁家的牛！”

    几个伶俐的伙计见此情形也反应过来，忙四处奔走相问。孟老四见状有些不对，先是想要上前跟张屠户说话，可见张屠户的状态不太对便也招呼了几个青皮一同奔走呼号起来，比最开始卖力了许多。

    就在这时，人群中终于有一个刚进城的菜农认出了这头老牛的来历，他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说，“这头老牛似乎是南园李老二家的那头老牛。”

    闻言张屠户看了菜农一眼，忙上前问道，“李老二是谁！他家牛咋跑这来了！”

    菜农回道，“李老二家住南园村村东头的第四个土房里，他全名李福生，家里有老牛、老母各一个。”

    菜农回头说了声，“老张你帮我看下菜。”然后扒开人群来到张屠户身前，“那个，您老能让我再看看牛确认下不？”

    张屠户自无不可，于是那菜农走上前去，先是扒开那老牛的脖颈看了看，随后又扒出老牛的蹄子看了看，最终确定自言自语道，“嗯，看来就是李老二家的牛了。”

    张屠户面对他这两个操作有些发愣，他一生辨牛、识牛其实有一套功夫，但不见这么认牛的。

    于是他开口发问，那菜农也不做隐瞒，说道：“张老板您有所不知，李老二家的牛跟别家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别家养牛是用，他养牛都快成供了。”

    菜农扒开老牛脖颈，“您老也知道咱这块人嘛，为了认牛谁家不在这牛脖子烙那么个记号，可是李老二爱牛惜牛，从来没有伤牛的打算，所以这头老牛脖颈处干干净净。”

    张屠户闻言点了点头，这点他方才也注意到了，不过没有多想。因为他寻牛买牛有些时候不止在一县，外县并无此习俗。

    “然后您再看这蹄子，别的牛天天上山下地的蹄子上各种缺口啥的少不了，然后这蹄子您看，娇贵的跟女娃的脚一样。”

    “这有什么说法？”张屠户不解问道。

    “这个还是那李老二的奇怪之处，他隔三岔五就趁着上山砍柴的功夫给自家老牛找几块合适木头，像给人做鞋一样给牛做鞋穿。也因此这老牛蹄子上就没伤。就凭这两点，别的牛就做不到——哪怕做到了毛色年纪也不会跟这头老牛一样，天底下难有这么巧的事。”

    张屠户见状若有所思，把刀远远地收了起来。

    “什么，那个卖牛的找到了！让我知道知道是那个阴损人想来强买强卖！”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孟老四也赶了回来，他蛮横地推开各位摊主挤进人群里，随后在止不住地“得罪”声中挤过了来买东西的客人，走到了张屠户的身边。

    那菜农见是孟老四脑袋一缩，孟老四眼尖，一下便看到了他，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提了起来，“是你要卖牛？两倍价？”

    “不是我！不是我！”那菜农忙摆手道。

    “不是你，那你一定知道······”

    “孟老四！”张屠户不悦地冷哼一声。

    孟老四闻言不敢做过火，乖乖把菜农放了下来，“知道是谁了？”

    “嗯嗯，是李老二。他要卖牛，不对，他不可能卖牛！”

    “李老二又是谁？”孟老四帮菜农整了整弄乱的领子，凶狠地看着他说。

    “孟老四！”张屠户走过去推开了他，“你别问了，我来问吧。今天的事麻烦你了，事落之后去我那铺子一趟。”

    “张老板······”

    张屠户摆摆手，“你刚才说没人想卖牛，可这头牛为什么趴在我铺子这哭呢？”

    他提高声音，也是说给围观者听的，“实不相瞒，之前我也不是没听过这种招数。花上两三个月训好一头牛，然后用点药往牛眼睛一洒，然后随便往那个富户善人门前一跪，然后牛主人等个半天一天一现身，再编一套前世今生像样的说辞，那牛就能卖出好几倍的价格来。”

    “不是，张老板，别人确实会这么干，但李老二绝对不会！”那菜农信誓旦旦地说。

    张屠户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那头老牛，心里一拧巴，他当然知道这牛不会是这样训出来的。毕竟再怎么调教让一个有生命的生灵自杀也是不可能的事。他方才那么说只是解释自己之前那么紧张和想要杀牛逼出牛主人的原因，以免坏了自家名声。

    所以在听完菜农的话后他点了点头，让菜农接着说下去。

    “这个李老二啊，为人老实的很。平常上山砍柴下地犁地，样样肯干，但要是入街骗人上路胡搅，他是样样不肯干。当然这点且先不说，单就他平常对这牛的感情他就不可能卖掉这头牛！更别提训牛让牛来这寻死来了！”

    说道这的时候菜农似乎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口渴，咽了咽唾沫。张屠户便伸手招呼了声，让孟老四给他拿了个西红柿解渴。

    菜农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柿子后便在周边围观者的催促中接着讲了下去。

    “那个李老二家里就这一头牛，平常那真是爱惜无比，就说吃饭吧，他家里吃饭时都是他娘吃最好的，牛吃次好的，他吃最差的，下地干活时侯也是无比爱惜牛力，咱平常也都能见到，就下地时候但凡人能干的动的他就不让牛干，他平常还管这牛叫······叫啥来着？”

    “叫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