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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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大院(上)4

    高义旗睡得香了,竟然没有起来替班,弟弟高云旗掌了一晚上的舵,估计是累坏了,他赶紧起来替换。

    “云旗,你咋个不叫我哩?累坏了吧,快睡去吧!”

    “没事,大哥,这几天你也累坏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说完起身到舱里去睡了。

    要不是这天杀的洋人,要不是欺软怕硬的烟枪队,人们也不至于背井离乡,离开这几世生活的祖地去闯关东,这个吃人的社会哟!

    嘴里吃着娘儿们递过来的干粮,高义旗望着远处,手上微调着方向,躲着可能出现的暗礁。突然,前面腾起一个巨大的水柱,就如同神话中蛟龙出水一般直冲半空,然后势头减弱砸了下来,整个船队让它给震得七零八落,紧接着周边又腾起几个水柱,伴着震死人的轰鸣。糟了,这是大炮,高义旗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段时间也听说烟枪队拿渔船试炮的事情,不过没当回事,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他尽全力大喊着:“靠岸,边上划,往岸上靠!”可惜已经晚了,他的声音淹没在炮声、水声里。眼看着一条条小船在巨大的破坏力下成了碎片,娘们儿、孩子、族人都掉进了水里扑腾着,渔人都会水,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水性已经不起什么作用,全都靠运气,凭天由命了。他大喊着,指挥着人们划船往上靠,想救人,只是水流太大根本靠不上去,刹那之间,自己这条船也翻了,一块船板横过来打在他的头上,以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岸边,边儿上围着十几个人,也有几个娘儿们和孩子,却没见到自己的婆娘孩子。他意识到,就剩下这些人,其他的人肯定死了,他心口一热,吐了一口血,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时发现躺在了一间板房的铺板上,额头上搭着湿毛巾。他已经躺了四天,云旗也受了点伤,不过不严重,看兄弟醒了过来,就告诉他,这里已经是威海卫的地界。

    烟枪队从英国德国买了几艘大铁船,不时地开到海面上试炮,这次是让他们给赶上了,大人孩子死了二十多口,是指见到尸体的,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十几个人。大嫂跟两个孩子已经死了,也埋上了,他的婆娘没见着,当时慌乱只看见孩子就一把拉着往岸上游,好在后面脱离了炮区,算是捡了条命。

    高义旗用无力的胳膊支着虚弱的上身,大骂着:“他们不得好死。”

    又休整了几天,受伤的身子骨稍微好了些,便商量再启程。已经是没有什么钱了,带的东西都在船上跟船一起沉了,就只能是边扛活挣钱或者要饭。有十几个人打了退堂鼓,选择了不走,原路返回,剩下的人选择跟着两个兄弟继续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有句老话讲得好,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这个年月天天都在死人,伤心过了也就完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们肩上是高家的希望,是未来。

    本来想从海上走直线到大连湾,可被迫从威海卫就上了岸,只能是从旱地走了。他们跟当地的渔民要了几个筐,弄了扁担,让小些的孩子坐在里面,有当地的渔民为了躲难也选择了跟他们一起走,这里也是天天闹兵荒。一路讨饭,一路奔青州府而去,进了河间府后遭了响马,有人被虏也当了响马。这支人脉七零八落就丢在了逃难的路上,自此再无消息。

    再说高龙旗和高凤旗两兄弟,在青州府等了一个月也没有两个兄弟的消息,便又重新上路往北进发。

    可能读者觉得没有什么,不就是一路地走吗?其实则不然,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在等待的时间里,身上带的钱就已经花得剩下不到一半儿了,在这样一个纷乱的社会里,即使是路过的一只鸟,也会有人拦下来拨根毛再放走,如果正赶上人饥饿时,便连鸟也吃掉了。

    闯关东似乎是一个挺英雄的词儿,可谁能知道其中的艰辛,刚出登州府的地界,还是很不错的,拉着很长的队伍,队伍中也有马车,车上坐着妇女跟孩子,车老板的鞭子甩得也响,也安排前面探路的,尽量避免跟兵匪遇见。等慢慢走进济南府地界了,车子也坏的坏,修的修,修不上的就只能扔。

    妇女,孩子会骑马的便骑在马上,不会骑马也只能是跟着走。再小些的就让青壮年用筐挑着,也不再安排探路的,谁也不愿意往返探路,就都小心翼翼地赶着中午和擦黑的时候走,遇上顺路的相约上一起走,整个队伍都无精打采的,有的马病了,就地杀掉,每个人包块熟肉在身上,饿的时候咬两口。没有盐,人们都浑身没劲。又都开始闹起病来,尤其是小孩子拉肚子特别严重。有的小家小户就选择留下来将养,等病好了再往前走。

    高龙旗知道,不可能平平安安一路到关东,到了关东如何生存扎根也是问题,所以一路上遇到什么事情都只能是泰然处之,尊重各种选择,留点钱就随之任之。

    但他们哥俩商量好了,不管哪家留下,他们两家绝对不分心,即使是生病,也坚持往前走,一旦停下,就没有斗志了。斗志的消磨是达到目标最大的敌人,它并不是瞬间的压力,也不那么强烈,可些许的耗损也会让目标变得模糊。所以,越是看不清,就越要往前走,或许距离近了就清楚了呢?这一天来到武定府海丰地界,再往前走就要进入直隶。直隶还算太平,毕竟是离着顺天府近,治安好得多,也想着能快点赶路。

    出登州时的一百来号人,已经只剩下他们两家七口人了,车马也是卖的卖,死的死。从远处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一群逃荒的人,人们见了都躲着走。怕,怕什么?怕要饭要到自个身上,有心给点儿帮帮,可自己还吃不饱呢。

    他们也知道别人怎么看自己,总要饭也不是个事儿,就拿功夫来换,看哪家户大,就上前问有没有什么活儿可做,这样能换些干粮,有时还能给点儿工钱。

    说到钱,可真的是一个钱掰成几半来花,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能花钱的。有时路上看到哪片林子好,砍些枝条捆起来,歇着时编个筐篓来用,多编几个就卖了换干粮、换钱,也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老天不难为勤快人,只要你别懒,肯定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