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安若泰走后加布里埃和科尔多瓦是如何谋算他的，他属下的船员也处在躁动不安之中。

    马尔克斯·桑托斯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后，对安若泰说道：“巴特卡尔的酬劳必须兑现了！”

    安若泰抓住桑托斯的手，恳切地说道：“我们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但机遇很快就会到来，再等等，等两天我一块给你结清。”

    桑托斯抽出手，用力甩了两下，眼神带着厌恶，这是把安若泰当同行恋了。

    “我的朋友，我们在这里等了半个月，手头的银币都花完了，如果再不支付报酬，酒坛的盖子就会拧紧，女人的大腿也别想再掰开，到时候船员就要发生骚乱！”

    安若泰双手一摊：“真没钱。不过马上就要和马纳尔司令官签雇佣合同，他已经答应打下亭可马里后把最繁华的地段交给咱们。”

    “远水救不了近火。”桑托斯拽出一句中文，“我愿意相信你，就怕底下的兄弟们不答应！”

    安若泰将邢广福、刘番仔等几个亲信找来，了解了底下的情况。

    孙虎建议杀鸡儆猴，把传闲话的抓起来处理掉。

    邢三爷摇头，将烟叶递给安若泰，安若泰摆摆手。

    邢三爷嚼着烟叶说道：“这是下下策。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让兄弟们知道咱们还有钱，有能力带着他们发财。”

    “三叔。咱们手下好几拨人，只要他们不联合起来就成不了事。再稳住几个头目，让他们去安抚那些刺头，就闹不出岔子。”

    刘番仔问了远征的事，说道：“就怕前面的酬劳没结，又要他们再去打仗，会闹事。”

    安若泰明白，他的权力源于能给船员带来财富的能力，却没有一个体制和机构来维持这种权力，一旦他不能为船员带来财富，他们便会弃他而去！

    邢三爷吐出嚼烂的烟叶，提议道：“要不去借高利贷？”

    安若泰盘算后说道：“去问问吧，先借一万个雷亚尔。”

    红树林是南亚河流入海口常见的植物，河流从红树林中穿过，消失在海水中。坐在小船上，缓慢的朔流而上，依稀可见食蟹猴在树枝上跃动。

    登上陆地，红树林被菩提树取代，渔民的村落与树林浑然一体

    。这些渔民在种姓制度中被称为卡拉瓦，属于首陀罗等级。在印度首陀罗是低种姓，但在锡兰泰米尔人中，首陀罗却是种姓制度的主导力量。

    从他们的居住环境来体悟他们的生存哲学，处处流露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精神。

    “不对！”安若泰心道，“这种与自然合二为一的思想，是一种未脱离蒙昧的野蛮文化，表明这个民族还没有进化成文明社会。”

    作为借贷中间人的是一个二鬼子穆得利，名叫拉杰辛格，他带着安若泰等人来到泰米尔人的寺庙外。

    寺庙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梵文写着六句短语，前三句一样，后三句相同。

    安若泰问道：“写的是什么？”

    拉杰辛格说道：“我是食物，我是食物，我是食物，我是进食者，我是进食者，我是进食者。”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奥义书》中的一句话。”

    庙前空地上，一群身着鲜艳纱丽的女孩正在学习宗教舞蹈。

    拉杰辛格低声介绍道：“这些都是庙鸡，她们学的是湿婆坦达瓦。”

    安若泰在网上看过印度传统舞蹈，只当看个稀奇，并没有仔细关注，再说他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看歌舞。

    寺庙的主持是个黑胖的中年汉子，脑袋瓦光锃亮，还以为他是个和尚哩。

    听了中间人的介绍，主持摇了摇头。

    “安先生，师傅说您不是本地人，他不能贷款给您。”

    安若泰问道：“那怎么才肯贷款给我？”

    “嗯……，必须有值得信赖的人提供担保，或者有高价值的抵押物。”

    “那我用商船做抵押。”

    主持用泰米尔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话，拉杰辛格连连点头。

    “安先生，商船也可以，不过需要将船交给他们看管。”

    安若泰犯难了，忽然想起耶稣会的神父菲利斯，便提议由神父做担保。

    拉杰辛格直接摇头：“神不同不相往来。”

    “怎么，菲利斯神父在马纳尔可是很得人心的呀？”

    “那是……”

    拉杰辛格话没有说完，就被主持打断了。

    “菲利斯，魔鬼！”主持喊道，“他的邪神，到处杀人。”

    主持张开双手，高高举起，眼神中喷射出怒火。

    “他们到处杀人，推倒我们的寺庙，砸碎我们的神像，强迫各个瓦尔那阶层的人改信他们的神！”

    竟然有这么大的仇恨！

    安若泰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离开寺庙回去，拉杰辛格提议道：“其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您可以去锡兰找佛寺试试运气。”

    安若泰不解道：“和尚就不要抵押了？”

    中间人眨眨眼：“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

    “什么方式？”

    中间人靠近低声说道：“锡兰的泰米尔人信奉毗湿奴，僧伽罗人信奉释迦摩尼。婆罗门只喜欢钱，但大比丘却喜欢别的东西，而您正好有。”

    当听到他们想要火炮时，安若泰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4门12磅炮换1万个雷亚尔银币。

    中间人走后，刘番仔说道：“真是个二鬼子，两头讨好。板主，你不担心这件事被加布里埃司令官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放心吧。这些大炮肯定是康提王国要的，运到内陆去，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到时候咱们早就离开马纳尔了。”

    第二天中间人带回消息，优婆离和尚想要见他。安若泰决定带着财务总管林新才去，大明是个佛教国家，作为传统文人，必然了解佛教，他跟着去最合适。

    这次他们要登上锡兰岛，还要小心避开葡萄牙的巡逻船。四艘小船沿着长满红树林的潮间带划行。

    林新才对安若泰介绍“优婆离”的意思。

    “优婆离为佛祖十大弟子之一，乃罗汉，译名曰近执，传闻为持律第一。小乘佛教重戒律，听他名字便可窥知一二。”

    “小乘佛教的和尚这么有钱吗？”

    “唐时义净法师曾游历印度，回国后写就《南海寄归内法传》，书中叙及印度寺庙僧产。大抵寺庙的财产来自布施，用于供养比丘众。但财坏人心，利乱沙门。寺庙的财物多了，僧人便会起贪念，逐俗利。世间的生财之道被和尚学去，一样用在穷苦人身上。或出租寺庙的土地，供穷人租种；或将身命布施的信徒用作苦力；将浮财放高利贷。如此种种，比之恶人更甚。”

    安若泰问道：“先生对锡兰近些年历史知道多少？”

    “在果阿时听说过一些。康提前国王卡纳布·班达拉驱逐天主教会，重新修建佛牙寺，意在重振佛教，死后更是选了个和尚做继承人。”

    “那康提的内政方面呢？”

    “那就所知甚少了，只听闻他们国内所行的类似周制。将京畿分作九个拉塔，各设方伯一人，称为拉塔拉拉。分京畿之外甸服之地十八，称底萨瓦尼，设底萨瓦管理。

    “这些方伯同样是世袭罔替，各霸一方。国主有令，便召集军队，筹措物资，一同抵抗西人侵扰。”

    安若泰点点头又问道：“锡兰的种姓制度如何？”

    “知之皮毛。锡兰不似印度，以自耕农为最高种姓。”

    天近黄昏，渔港内早有小沙弥等候，引他们来到茅草搭建的兰若内。

    孤灯下，一个瘦弱的老僧闭目独坐，似乎没有听到有人进来。

    林新才招呼安若泰向老和尚合十行礼，然后默默的站在一边等候。

    烛火在微风下摇晃，潮水隐约可闻。一呼一吸之间，生生灭灭，轮回反复。

    安若泰长舒一口气：老和尚终于睁开眼了，唉，程门立雪都没这么痛苦呀！

    和尚请他们坐下，用葡萄牙语交流。三言两语问清楚两人的来历，随后便发表了对北传佛教的赞叹之情。林新才从容对答，熟练的运用葡萄牙语，引经据典，赞美南传佛教，比之佛门释子，丝毫不落下风。

    和尚说道：“你我本同根，如今锡兰正造外教侵扰，希望你们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护卫佛门。”

    安若泰抢先开口道：“大师，我们人少力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所能做的便是卖几门加农炮给贵国，期望能帮你们击退侵略者。至于其他的，便恕我们无能为力了。”

    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林新才：“这是求助信，用梵文写就，求先生帮我们呈送给皇帝。”

    原来是要我们代为传递求救信。安若泰心道：如果是朝鲜这样的近藩，朝廷或许还会派兵助阵，但重洋远渡，郑和再起？现在的大明连造一艘琉球封舟都凑不齐木料，哪里有能力再重现永乐年间的盛况！

    将信安放入怀，林新才诚恳许诺，回国后一定会呈送给官府。

    “多谢了。”一声谢谢道尽了无奈。

    “12000雷亚尔四门火炮，还请先生再优惠一二。”和尚合十俯身说道。

    好小子，安若泰没想到拉杰辛格这么狠，转手便赚了2000银币。

    “师傅呀，这已经是吐血甩卖了。这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卖给你们的！”

    和尚便不再说什么，约定了交割的日期，两人便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林新才摸着怀里的书信，望着头顶的月亮，心中怅然！

    “有生之年能复见当年舰队吗？”

    安若泰恍然，咬着牙坚定的说道：“能！”

    林新才悠悠说道：“我相信你。”

    “先生看好吧，我们的公司成了，中华文明将传遍地球。我们将有一支……，不对，至少有四支大舰队巡视三洋四洲，所到之处都是我们的新家园。”

    “好！”林新才用尽平生志向为安若泰叫好，“我虽是个不通经变的无用书生，但也愿意肝脑涂地，助你成就大业！”

    安若泰握住林先生的双手，激动的说道：“有先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让我们一起为中华发一分光，照亮后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