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央死死攥着衣角，他明白，自己能活下来全靠眼前这个少年相助。

    他也明白，明明是自己害死了王昭的父母，王昭还能这般不计前嫌。

    若是王昭不管他，或者能骂他，打他，或许王央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王昭越是照顾他，越是表现的不在意，王央就越是心痛。

    他该怎么开口？

    对不起？

    这话很难开的了口。

    堂哥？

    王央也叫不出来。

    只得抓耳挠腮似的憋了半天，吐出一句。

    “谢谢。”

    王昭似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端起汤药喂王央喝。

    王央连忙接过。

    “我自己来。”

    王昭点了点头。

    “甚好。”

    这两个人的处境和对待对方的感情都是尴尬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不去提之前的事情，但二人都明白，逃避不了。

    但眼下借着疗伤，二人可以都装着，都不提。

    王央这些日子的伤好了很多，已经可以自行活动。王昭看着虚瘦的王央，越是看他小心翼翼，越是在脑袋里不自主的想起那个也是这般饿的消瘦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乖巧得很，从不哭闹，每日就是等着自己送饭。

    王昭还教那小娃娃说话，他教他叫爹、娘，可小娃娃学会的第一句，却是哥哥。

    看王央那眉眼之间那几分稚嫩的模样，王昭心中心疼又起。

    王央是个可怜的吗？

    自小没了娘，父亲不管不养，险些被后母饿死在孤院之中，虽是后来被生父接回家中，可本就不得宠的他又怎得斗得过那后母？

    若非命大，也活不到十四。

    十四这年，生父暴毙，后母卷着大量积蓄跑了，王家四散无人，王央变卖所有家产，投身拜了仙门。

    能脱离这样一个家庭，或是他的幸事吧。

    可现在这般看来，王央离开家投入仙门，不过是跳过泥坑，再次摔倒一个更大的泥坑罢了。

    王央跋扈嚣张。

    王昭明白，可他更明白，王央虽然这般，但真正害人伤人的事并未做过，除了无意杀死王父这事。

    眼下这个结局，到底怎么样呢？

    王昭觉得是个好的。

    他爹娘苦了一辈子，深受病痛折磨，这样离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王昭拜了李靖作师父，无疑是好的。

    而王央能脱离苦海，远离石矶娘娘，王昭觉得也是个好的。

    虽然王央日后只是凡人，但凡人又如何？陈塘关百姓全都是凡人，照样其乐融融。

    人的追求若是少一些，便不会那般难以满足。

    王昭望着强压口中苦意的王央，心中可怜与可恨交织杂糅，最终还是化作一口气来，重重叹息。

    王昭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着，王央更觉得不自在，可自己若是不在这里待着，又不放心王央的伤势。

    于是，王昭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还推着一个木质轮椅。

    “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看看铸物庄。”

    王央一愣。

    看到王昭微笑，他眼中湿起水汽，鼻根酸涩，点了点头。

    “好。”

    入了腊月，陈塘关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再过些时日，海边上面就会被海水冲上来一层层的冰渣。

    铸物庄就挨着海边，冬日海风吹来，还能暖上几分。

    王昭推着王央，在铸物庄中从外到里，转了一圈。

    一入铸物庄，温度又能高几分。

    “好热。”

    王央感叹，注意力又被这铸物庄吸引。

    说是个庄子，其实更应该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外面是一圈围墙，进入铸物庄，一路通畅，可直接看到最中心的祭坛，以及祭坛上面插着的长剑。

    四周绕着不少铁匠铺子，只是这入了年关，各家铁匠都归了去，封了炉。

    不然这铸物庄还能更暖和些。

    大炉小炉抬眼可见，各种兵器、农具、铁料堆放。

    也有一种别样的壮观。

    大路通畅，二人直行来到祭坛边上。

    这里平日便是王昭修行的地方。

    王央看了这剑，入了迷。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王昭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悟出来。”

    王央一怔。

    “悟？”

    王昭缓缓走近，坐在长剑前方。

    探手抚摸着长剑的剑身。

    “是啊，我要学的东西，要靠我自己悟，都在这剑里。”

    王央听罢，便也跟着看向那长剑，似也尝试去悟出什么来。

    只是一晃神，竟感觉那剑中站着一抹青色人影。

    王央晃了晃脑袋。

    “活的？”

    王昭扭头看来。

    “你说什么？”

    王央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看差了，我总觉得这把剑是活的。”

    “活的？”

    王昭眉头一皱，再次看向这剑，但是却并没有看出什么。

    王央说道：“我感觉，它不像是一把剑。”

    “嗯？”

    王昭撇过眼睛，看向王央。

    王央吐出口气，眼睛逐渐入了神。

    “它，更像是一棵树。”

    “一颗从未停止生长的巨木，下扎根大地，上托云擎天。”

    王昭见到王央这般模样，怎得还不明白，王央入了道，已然完成了他王昭从未完成的事——悟出这剑。

    王昭想了想，开口道：“那，它叫什么名字？”

    王央怔了怔，随后眼角流出两行泪水。

    “我不知道……它……它……它……还在长，不停地在长……”

    王央渐渐回了神，只见到王昭一脸凝重的看向自己。

    连忙问道：“怎，怎么了？”

    王昭叹了口气。

    “没什么……”

    带着王央回了住所，王昭便归了李府。

    虽说李靖与殷夫人已经给王昭安排了住处，可王昭依旧习惯在铸物庄上居住，他住在陈光之前的居所。

    一来方便他修行，也方便悟道。

    二来也方便照看王央。

    进了书房，王昭将王央从铸物庄上的感悟一并告知给李靖。

    李靖一怔。

    “哦？”

    “你是说，他仅仅一眼，就入了道？”

    “他说那剑是活的？”

    王昭自是不加隐瞒，将事实尽数告诉给李靖。

    李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唉，想来这孩子也是个苦的。”

    随即李靖又看到王昭似有心事。

    开口开解道：“莫要气馁，人各不同，他王央能有所感悟，只是因为他与剑有所共振罢了，并非是你天分差。”

    “苦心修道，多加勉励，你能参悟出来的东西，未必比他差。”

    “修持自身即可，收束心神。”

    “是！徒儿知晓了！”王昭应是，心事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