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孤枪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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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七日,正是秋风飒爽,黄叶纷飞之际,依照这天下的主人——南乾王朝,记载年月的叫法,今日是元武三七年,是元丰帝在位的第三十七年。

    我是木奎,这一天的晨时,在远方天空尚未泛起鱼肚白时,我翻身下床,收拾盘缠,告别了师父,告别了师妹,告别了山间的一草一木,望眼欲穿的遥望北边山峦。

    在满山枫叶翩翩起舞的簇拥下,我踩着轻功,卷起身子,清风托起我的身躯,送我下山,在山脚下我向群山做了最后的告别,随后转身离去。

    此去一别,尚不知生死,此前对山下江湖的期盼与向往,在前夜师父的一番话语之下,已然荡然无存,若是早了得此事,我实则并不想下山,可这天下并没有若是得以成全,也许从我拜师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便是注定的了。

    我收敛心神,坚毅的脸庞浮起一抹绝意,身披黑衣的我恍若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扶光的普射之下,为避免锋芒的崭露,我潜藏在树林的阴翳之中,在枝头间跃动、翻腾,漫步向此行的第一站——扬州,江南。

    ……

    江南的人很多,街道很拥挤,压的人简直喘不过气来,这是我见到它的第一个,也是最深的印象。

    我在夜幕来临时,随着人流卷入江南那宽敞的城门,只是抬眼四处张望的一眼,便被眼前的夜景所征服。

    夜色下,淡淡的月光洒向红砖绿瓦与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上,与明火灯光交相辉映。

    我漫步前进,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去往何处,只是向前走着,与熙熙攘攘的各色行人旅客擦肩而过,佳人风姿绰约,玉郎英俊潇洒。

    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回荡在灯火照亮的每一处,玲珑簪,胭脂粉,香味远传的美食,引人注目的古玩画舫,五花八门的小摊支在两侧,对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无疑是雪上加霜。

    眼见此景,我顿感天下之大,奇人异事想必众多,目之所及,皆是我在山上神往已久的所谓江湖。

    我如同新生的婴儿好奇的打量世界,见那些满脸堆笑的小商贩,腰间缠绕着的白巾,揉搓着双手,两眼憨厚又诚实的扫视围拢着的客人,货摊上的也许是玉石,也许是书籍,也许是饰品,但嘴里滔滔不绝涌现出的保证与实惠的话语却是出奇的一致。

    一路上我听见了许多女人们的谈话,单是她们的笑声便分很多种,或矜持端庄,或放荡豪迈,或沁人心脾,或酥人脊骨,她们三五人群,话题相同,美公子,花衣裳,粉妆容,妙膳食。

    男人们的话题却是很广泛,上到朝廷,皇帝,官吏,律法,下至吃食,土地,农获,孩子,乃至江湖女子闺中之事,都能成为他们的话题,而每次涉及女子之事,我总能发觉每一个听众都屏气凝神,当讲者的吐露因兴奋而脖子涨红时,所有人都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连我都没察觉到我的嘴角也随之上扬,即使不知何故发笑。

    但男人们谈话最多的话题还是武功,他们夸夸其谈,兴高采烈的讲述着江湖中近来发生的事迹,譬如断江剑何尽锋在十月二十四浔阳江头,七剑之下大败火凤三郎王琳,成为扬州新生剑道宗师,如何潇洒刺的那一剑,如何施的他那成名绝技——江尽三七剑,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情形,仿佛胜利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使他们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武功。

    我其实打心底眼里瞧不起他们,即使师父讲过习武之人,都应怀着一颗谦卑之心,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蔑视平等的降临每一个人身上,我的脸上毫无波澜,我不否认,我是一个极度骄傲自大之人,我也将会在履行师父交代的事情上,去亲自证明。

    想至此处,我顿时心沉了下去,如梦方醒般的远离人潮拥堵的地方,左转右拐,误打误撞的见一胡同,两侧高大的房屋围墙将过道挤的不足半丈,路的尽头是光亮衬托下不断过往的行人,没人在此停留,没人注意到它,月光没有公平的将慈爱洒向这条小径,因此它显得格外冷僻可怖。

    我用余光扫视四周,眼见无人,便借着围墙,三两步飞上了屋顶,时至今日,仍记得少时最欢喜的事便是与师父在林间习武,天色若晚,我二人便双双飞向粗壮的树干,聆听着林的夜鸣,沉沉睡去。

    我不顾初秋凉风的推搡,执意躺下,誓要回忆那份尘封已久的趣味,秋风似是知了我意,细微的风响恍若女子讪笑,从我一贫如洗的口袋中抽出冰凉的小手。

    我未理睬,只是思绪飘向九天之外,在恬静又聒噪的伴奏下,沉沉入睡。

    不知是过了多久,只觉有人轻晃着我的肩膀,我不悦的两眼微睁,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发黑的天空,似乎是要下雨,以及一个苍老的脸庞。

    看见这脸庞的第一眼,我轻笑一声,并没有因在睡梦中被他人悄无声息接近的恐惧,因为我认得这副脸的主人,他是师父的友人,姓龚,按照辈分,我叫他龚叔。

    在印象中,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他常来拜访我师父,每逢于此,他总从怀中掏出用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山下零食,可能是几块雪白的糖,也可能是软糯的甜品,递给我,我会兴奋的搂着他大叫,然后接了过来。

    他还会将背上黑乎乎的剑闸搁置在地,拍击闸顶,两侧闸门应声歪向地面,铁索紧紧的束缚着,使其保持半开的姿态,里面露出或华丽高贵,或刺骨森寒又或平凡无奇的剑。

    他用手示意我拿去把玩,屋外很静,又或者是说山上一直是这么静,即使有客拜访,它也一直保持着静谧,我在屋外挥舞着一把又一把的剑,劈砍长出头的杂草野花,许是每次都玩的太过尽兴,从未留意过这个小老头,时至今日,我才方知,我的这位龚叔,竟是一个哑巴。

    他冲我一笑,背着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嘴中发出啊啊的怪叫,几块雪白的糖块正躺在他的手心,我心中的感觉难以言表,只是接了过来,笑骂这个小老头,“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向后仰去,大张嘴巴,笑意几乎让他窒息。

    龚叔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腰板依然挺直,两眼迸射出温和慈爱的目光依旧如故,只是发黑的皮肤已分不清是尘土污渍还是阳光的厚爱,本就稀少的头发在岁月的摧残下只能更稀,搭配着身上褴褛的衣物活像一个被子女抛弃,生活困苦的庄稼老汉。

    但他可不是,我很尊敬他,不只因为他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更因为他是龚浔剑,那个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只是传出去的只有他的名声,他的外貌并不如他的名声那样响亮,毕竟谁又能相信眼前这个小老头是天下第三剑——疯剑。

    他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向我招招手,又指了指下面,许是让我下去,跟着他?尽管我先前从未了解过手语,但我就是能够准确无误的理解他,走在路上,他扭过头来满意的晃了晃脑袋,也充分证明了我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