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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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坍塌的王室

    王子登上停泊于丰沛城湾流港码头的远洋货轮与故国诀别,就此流亡海外的生活自有一番非凡经历,那已是后话。而十方国宫廷权力斗争的波诡云谲却并未因王子离去有丝毫衰减。

    国王对王子的死讯无动于衷,见风使舵的王公贵胄噤若寒蝉,无人敢议。公主被困佳妍宫,外界发生了什么她无从知晓。最初,她惴惴不安,惶惶度日,后来不甘于受幽禁之苦便绝食抗争,对前来看望的厄兰德言明除非君王召见否则绝不进食。

    国王收到厄兰德通报,对这一双儿女长久以来种种忤逆行为感到既愤怒又无奈。王子之死他心中即使万分难过也不能有丝毫流露,既已认定王子非继承大位的理想人选,唯有想尽办法剥夺赐予他的权力,清除他在王廷的影响力。国王原以为将王子贬入黑狱不过是一个打压辅国权力的临时举措,待自己重整王廷秩序自然会将他释放并赐予边疆封地世袭罔替。

    岂知世事难料,王子竟会横死狱中,做为一名父亲,纵使孩儿如何忤逆终不忍苛责,更别说伤他性命。如今心怀丧子之痛,怎能不悲伤哀恸?但权力斗争的残酷却使他不能流露慈父脆弱的一面,纵有万般柔情悲苦亦被他不容置疑的威权盖过。连日来,他情绪抑郁,内心沉重,变得格外易怒,但有不顺心之事总要对仆从和大臣厉言呵斥,失去爱子没有使他悲泣恸哭,却以另一种方式宣泄着内心的疾风骤雨。

    听闻厄兰德奏报公主以性命相逼要面见君王,他叹息说道:“让她来吧,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进入觐谒殿,国王面色凝重对丹墀下容颜憔悴的公主说道:“有什么事说罢!”

    “父王,儿臣请求您放了王兄和赫斯家人,还他们以自由。”公主拜伏说道。

    “放了赫斯家人?哼!你可知道深水河城驻军已举旗反叛,麦尔斯被你兄妹私自劫放,一俟回营必挥师进犯京畿,此刻放了赫斯家人,等大军兵临城下之日,由你去退敌不成?”国王蛮横斥道。

    “麦尔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即使父王不愿将赫斯家人送还深水河城让他们阖家团聚,也请好生善待两位痛失亲人的老弱女流。日后麦尔斯果屯兵城外,方可做个谈判筹码。而兄长所受冤屈内中必有隐情,求父王念及骨肉情深免他黑狱受苦,另觅拘禁之地,我兄妹二人在此谢过父王大恩。”

    “要寡人答应你的请求并非不可,但是你也得依寡人一个条件,否则一切免谈。”

    “父王若能满足儿臣的两个心愿,但有所命焉敢不从?”

    “寡人要你解除和麦尔斯的婚约,嫁与北海鹘立国王子为妃,你能答应吗?”国王冷漠道。

    鹘立国地处十方国西北方是个狭长的海上岛国与十方国.鳞洲国形成鼎足之势,三者间距离均为一千海里,是十方国忠实的附庸国。两国王室在历史上多有联姻。

    “若父王能信守承诺,儿臣愿意远嫁海外。”公主说出这句话内心悲痛欲绝,但为了使兄长与赫斯家人脱困,他别无选择。

    “很好,你明日即动身启程,寡人会按照你的要求还你兄长以公道,将赫斯家人遣回府邸软禁的。”

    “慢着,儿臣在离开前想再见王兄与赫斯家亲眷一面,求父王成全。”公主坚定说道。

    “怎么,你不相信寡人说出口的话吗?”国王作色质问道。

    “儿臣不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王兄未洗脱行刺嫌疑,戴罪之身如何见得代表祖国联姻外邦的公主?赫斯家人与背叛王廷的逆党株连获罪,寡人能让他们回到自己府邸接受圈禁已然法外施恩,如何还能让这等罪人玷辱王室威严。此事无须再议,你速回去准备,明日出阁之时,寡人即会下旨赦免一众罪嫌。”

    翌日,国王颁发圣谕,将公主与外邦联姻的喜讯昭告天下,宣布为庆祝这一喜事实行全国大赦,除涉嫌谋逆大罪的囚犯外余者皆得开释。

    宫廷华丽浩大的联姻车仗队伍从国王大道经王权大道往北出里雅尔辖境进入百涯郡,行驶了三日,出百涯郡进入边疆河滩郡,打算从河滩郡港口城市缓流城出海。这条路线是国王特意为公主的鸾驾队伍划定的,此两郡曾是裘里家祖上封邑所在,裘里家先祖趁乱举事入主王廷,仍视之为龙兴祖业,牢牢掌控着两郡军政权力。且因为深受王室重视,两郡地域富庶,吏治严明,相较全国普遍的动乱贫瘠已属清平安康之地,命公主车驾出行选这条路线可减轻猖獗匪患引发的担忧。前番公主被山贼掳困遗失十万金币,此次通婚携带的妆奁折算成棕榈金币多达十五万,如此巨量的财富纵有大批王室侍卫随行守护,也难保贪婪凶残的山林匪寇得知后不会铤而走险。

    联姻的鸾仪车仗沿途晓行夜宿,一连行使了四日,进入河滩郡中部一处名为客来市的小城。第四日傍晚,鸾仪使征得公主同意命当地官吏在郊外寻了处清幽的馆舍做为行辕住下。

    公主的鸾帐布置在馆舍二楼,因上次出逃的事情闹得宫廷人尽皆知,国王下令沿途需对她严密监视,故鸾仪使每次等公主进入下榻处的行辕,都会命卫兵将行辕重重包围,确保不留任何能使公主逃离的宿卫漏洞。

    这天夜里,公主正因遭逢人生中最大的不幸躲在鸾帐内偷偷堕泪。有随驾庖人手推餐车近前呈现宵夜,公主见了拭去泪水,命庖人放下食物自行退去。

    那庖人趁守卫不备给公主递上一张纸条,接着故作埋头整理餐车盘盏于一旁默默等候。公主转身打开纸条看罢,化悲为喜对门外两名守卫笑言道:“二位官长为本宫守夜甚是辛苦,本宫吃不完许多食物,你们且匀一份酒肉去吃罢,夜晚漫长,要劳烦长官陪伴护卫,着实令本宫心中愧怍。”

    二人起先辞拒不受,见公主一再坚持,并承诺会在鸾仪使前为二人担待,遂接过酒食自回岗位大快朵颐。公主则佯装问庖人问题,拖延时间,待门外侍卫被下了药的酒食麻翻,庖人迅速将二人拖进房内。

    他熟练地剥去一名侍卫的戎装让公主拿到更衣室换上,待换了行头的公主走出来又指引她躲进餐车中空的车架里,待她藏妥便将原先掀开的白色餐布盖回原位,使之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就势将餐车推到过道上,麻利地带上寝室房门。转身推着藏匿公主的餐车下到一楼灯光昏暗处进入一个无人居住的房间,关上房门他没有开灯而是拉开窗帘借着月光将公主搀扶出车架,而后脱去身上白色工装露出和公主所穿的相同戎装,对公主简略说明二人假扮换岗侍卫离去的计划。

    公主点头会意,二人调整了心绪,气定神闲走出房间,经廊道缓步朝馆舍外走去。在夜色掩护下,从容穿过值守驿馆外的侍卫行列,未受到任何拦阻的离开了行辕。

    两人健步拐过临近的两条街巷,进入一间窄巷旁的陋舍。在屋里庖人取出准备好的寻常衣裳让她换上,自己穿过弄堂进入另一间屋舍换上属于他的那身行头。

    待二人换好衣裳,那人领着公主来到停有双辕马车的前院,将公主迎入车厢,打开院门赶着马车至门外街巷里等候,返身关上门回到马车驭座匆匆催马起行。

    到了大街上他发现沿途遇见的行人,神色紧张慌乱,料想必是鸾仪卫们发现走脱了公主,正拼命搜寻。嘴角不由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那人赶着双辕马车朝西南方狂奔疾驰,一口气跑出两百余里,天近黎明方停下歇息。

    他将车停在一处群山起伏的谷地里,把公主迎下车取出车上炊具和食物,准备烹煮早餐。

    “敢问壮士是哪路英雄,为何甘冒死亡风险救小女脱困?”公主下了车走到屈身蹲地上生火的男人身后谦恭问道。

    “公主好生健忘,去年我们方在高登山郡匪窟见过面,如何短短一年时间,便将敝人忘得干净了?”那人扭头对公主微笑道。

    “你是...你是那伙把我从山贼巢窟里救出来的好汉头领!”公主端详着熟悉的面庞拍手嚷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好汉屡屡相救,大恩不敢言谢,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公主抱拳作揖道。

    “使不得,使不得!”那人慌得直起身搀扶公主说道:“在下受人之托全是奉命行事,委实受不得殿下大礼。”与公主客套了几句,复返身摆弄起炊具来。

    “那么又是哪位高人托壮士一再出手解救小女樊笼脱困的,可否如实相告?也好小女日后当面致谢。”公主望着那人背影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恕在下不便直言,还请公主见谅!”那人笑言道,只是专心做饭。

    “那么阁下总能告诉我您的大名吧,好歹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连自己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吧?况且这一路同行,我们总要互相称谓的呀!”

    “我有很多名字,殿下就叫我巴特利尔吧!”

    “那您也别叫我公主了,让人听见就暴露身份了,您叫我伊莉娜吧!”

    “好的伊莉娜小姐!”

    “那么一路上请多关照,巴特利尔先生!”公主说罢两人同时开怀大笑。

    他们吃过早餐重新踏上旅程,此际天已放亮,朝阳爬上东方的山顶斜照在马车一侧,夏日清晨的阳光带来了一天的暑热,蒸发着道旁草叶上稀薄的露水使气温逐渐变得燥热起来。恪尽职守的巴特利尔神情淡然地赶着两匹骏马驮着车驾缓缓前行在崎岖山道上,车厢里的公主仿佛山间啾鸣的鸟儿尽情享受着自由带来的快乐。

    用餐时,她从巴特利尔口中得知,他主人下达的指示是将自己安全护送到深水河城麦尔斯处。一想到又能回到麦尔斯身边,她既喜且忧,喜的是终于能再次与阔别许久的情人相见,忧的是国王处死了皮蓬姆,不知麦尔斯会否因为国王暴行迁怒自己,就此和自己形同陌路,以麦尔斯对皮蓬姆的敬重与爱戴,他是极有可能这么干的。此外,纵使他不责怪自己,以他的性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是死也会和国王对抗到底,裘里家跟赫斯家自此算是埋下了永世难解的仇恨了。有朝一日国王和麦尔斯兵戎相见,在自己的父亲与夫君之间她又该如何选择呢?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慌乱,蓦得,想到沃娜和柯德还在里雅尔处于国王的软禁之中,不禁担忧起这两人的安危来。

    国王说麦尔斯的部队已举旗谋叛,倘确定麦尔斯回到军营并参与了叛乱,不知国王会否在谗臣怂恿下把他这两位最亲近的人也处死了。如此一来,麦尔斯若不推翻王廷是绝不会罢休的。她心中被种种难以化解的矛盾搅扰得杂念丛生,感到无助又绝望,不知如何去面对和要求一个亲人惨死于自己父亲手下的人爱自己。她思绪翻涌,所有无法抑制的烦恼.忧虑像崖岸边的惊涛骇浪拍击着她的心房。

    终于,她无比伤感的对赶车的巴特利尔询问道:“你说我父王会处死留在都城内的两位赫斯家女眷吗?”她并不指望能从这位对宫廷权力斗争一无所知的草莽豪杰口中听到正确答案,一切不过是抒发心中无以排遣的忧虑而已。

    “放心吧,主人已派人将她们接走了。此时大概也和殿下一样,正在去往深水河城的路上。”

    “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才编出谎言骗我的吧?京畿守备森严,国王钦定的要犯,岂能轻易救得?”公主将信将疑道。

    “在下救过您两回,哪一次不是重重围困中帮您全身而退呢?”巴特利尔自信说道。

    “您的主人有这等神通,与莫里斯先生倒有几分相似,倘日后有幸谋面,我定要为二人互相引荐,想来您主人也该是仗义疏财的一方义士吧?”公主随口问道。

    “抱歉,无可奉告。临行前主人特意嘱托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信息,待时机成熟他自会亲自向殿下说明。”

    “也罢,时逢乱世恶人当道,做事谨慎些总归没错,既已将赫斯家人救出我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宫廷腐朽糜烂已无药可救,我现在只想早点见到麦尔斯...”

    她兀自嘀咕着,一宿没合眼使她疲惫不堪,在马车颠簸中渐感困意上涌,侧卧在车厢软塌上渐渐沉入了梦乡。

    国王这边收到公主再次出逃的消息怒不可遏,斩了回来复命的鸾仪使及随驾高阶侍卫共一十人,并下令重新将赫斯家人押入法务部地牢囚禁。这是公主离开京畿六日后的事,当希琉尔再次率领法务部宪兵火急火燎前往赫斯伯爵府拿人,哪还能见着半个赫斯家的人影?只位于府宅大厅屏风后的内室墙角处找着一个被地毯遮蔽的地道入口,地道直通三里外一处无人居住的旧宅。

    见逃脱了赫斯家要犯,希琉尔的恐惧自不必说,忙不迭把负责看管赫斯家宅院的宪兵队长拿住,向国王上疏奏明实情。

    国王读了希琉尔的奏章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骂道:“逆贼,寡人垂怜降恩,尔等不思悔改图报,反负罪潜逃,寡人不将你赫斯家满门尽戮,誓不为人!”当即命厄兰德拟旨,令迪米埃斯即刻对深水河城发动总攻,务必三日内占领深水河城,彻底解除城内叛军隐患。

    话说从国王下旨高登山郡驻军协同黄沙城王师向深水河城挺进形成夹击之势已过半月有余,两军也在深水河城外东西两面相距十里处屯兵五日,因大元帅迟迟未下令进攻,故只与城外三里处阵地上的封地军队形成对峙之势,双方剑拔弩张,但谁都没开第一枪。

    迪米埃斯不理国王接连发来的数道开战御旨,始终围而不打,似乎未有攻陷深水河城之意,对于国王的催战电谕极力推诿搪塞。已被擢升为军前司隶的赫卡洛尔收到蒂利尔密信,要他相机行事,倘迪米埃斯有意拖延怠战,可自行率部搦战,待战事打响,由不得迪米埃斯不进场收拾残局。

    赫卡洛尔对国王与大权在握的蒂利尔忠心不二,但同时也是个惧战无能的草包,关于自己的军事能力和所属部队的战斗力了然于胸。要他指挥所部二十万人向躲在战壕工事内的深水河精锐发起进攻,绝对是个糟糕的作战方案。可迪米埃斯压根又不把他这个军前司隶放在眼里,对他数度要求进兵的催战建议置若罔闻。

    堵在深水河城西边的帕蒂斯率领的二十万北荠郡常备军亦只唯迪米埃斯命是从,赫卡洛尔几番以首相手令相逼,要求和他同时出击深水河城驻军都被帕蒂斯以战场行动全凭大元帅调度为由挡了回去。

    对于两位将领的抗拒表现,他自知难违众意,只能一再向蒂利尔解释自己那点人手在战场上不堪久持,强行出战形同以卵击石。蒂利尔却不管他有多少无奈,非要以他的部队为诱饵迫使迪米埃斯出战,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荒唐滑稽的一幕。

    围困深水河城的第十七日早晨,迪米埃斯在参谋人员和卫兵陪伴下一如往常登上阵地附近某座高地,用望远镜观测四里外深水河城驻军构筑于山岭中的防御碉堡。那日,天空阴悒但天气清朗,冷风徐徐,微微掀动着几位军士灰色的外套和斗篷。满脸胡茬的迪米埃斯手持长筒望远镜专注地观察敌方阵地,不时和身旁的军官交流敌人阵地的攻防利弊及交战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忽然山下传来了嘈杂的行军脚步声,迪米埃斯下意识将望远镜转向发出声音的方位,透过弥漫开的烟尘瞧见赫卡洛尔骑着战马行走在庞大军阵前列引导嫡系部队向敌军阵地缓步推进。

    见此情形,他心知那王廷鹰犬是打算独自率部向敌营发起进攻,便将望远镜朝向南方两里外的山间炮阵,发现炮手们个个严阵以待。那处炮阵隶属于赫卡洛尔的部队,装备着两百余门各式口径的火炮。

    他正从容淡定观察着赫卡洛尔所部的军事力量,有卫兵匆匆自山下奔上来向他汇报道:“报告元帅,军前司隶调动二十万人分两翼向敌阵攻去,米勒斯将军向您请求作战指示!”

    “按兵不动,别管他,除非敌人攻入我方一里警戒区域,否则不许开火。”

    “是!”卫兵行了个军礼返身自去复命。

    “呵,不自量力,让我们好好瞧瞧这饭桶是如何进行他擅长的溃败的。”卫兵走后,迪米埃斯环顾左右蔑笑道。

    “元帅,放任赫卡洛尔送死,王廷是否会怪罪我们违逆君命呢?”第一参谋萨姆尔不无担忧道。

    “那又如何?这仗本身就没法打,咱们的对手占据了所有有利地形,我总不能在明知会有重大伤亡的情况下还让士兵白白牺牲吧?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这支军队可不只有麦尔斯会打仗,这是王廷跟赫斯家的战争,咱们老实看着就行了,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去招惹一头正值盛年的猛兽,至于王廷的愤怒---恐怕全都将怒火倾泻在麦尔斯和他的军队身上也不够这昏聩宫廷用的,又拿什么去伤害旁人呢?”

    迪米埃斯和他的随从说话间,南边的炮阵已配合前线冲锋的军队发起了炮击。分作两翼的二十万大军意图将依山而建.绵延近二十里的深水河城外围防线攻破。

    最初的进攻并未引起任何反击,待冲锋部队抵近对方阵地前沿时,只听深水河城驻军阵地传来连珠炮响,山背后漫天炮弹飞向赫卡洛尔的炮兵阵地,只一轮炮击便将之摧残的失去了作战功能。与此同时,埋伏在山头阵地的深水河城驻军对闯进射程范围的敌军无情地倾泻着炮火枪弹。二十万处于旷野地带的军队被完全隐蔽于堑壕坑道内的深水河城驻军迎头痛击,再难向前推进半步。

    赫卡洛尔只得下令大军分散隐蔽,要求通信员向迪米埃斯发去救援信息,通讯员回复大本营拒绝发兵,要求所有战斗人员自行返回。他无奈只得下令强行撤离。二十万大军暴露在有利于敌人射击的旷野间,被深水河城军队像狩猎一般肆意杀戮着,等他们撤回后方谷地大营清点过人数,发现短短一小时的战斗竟伤亡了四万五千余人。

    赫卡洛尔盛怒之下向国王和首相发去迪米埃斯消极怠战,坐视友军受困的奏报。

    山顶的迪米埃斯指着蜷缩于阵地中被敌营火力压制着无法动弹的进攻部队对身旁同袍笑道:“我言之如何?便是你我出战也免不了这场狼狈溃退,麦尔斯的手下已然摸透了我们的兵力部署,一轮炮击就打废了赫卡洛尔的炮兵阵地,反击时间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休言我们眼下的一方部卒,便是联合西边二十万友军两路并进,要战胜坚守在阵地后的卫邑军亦难如登天。

    若是强攻也并非不能拿下城市,然而付出的代价一定会超出我们的想象,有可能最终得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走吧,麦尔斯就要回来了,我们只需静待这位军事天才归来即可班师回黄沙城...把这场朝局纠纷交给赫斯家和王室自行解决吧!”说着,迪米埃斯带头朝山下走去。

    “没有国王御旨,我们擅自班师可是夷族大罪,大帅就不怕受到追究吗?”第一纵队司令埃特质疑道。

    “等王廷的人杀光深水河城驻军再担心也不迟,否则,麦尔斯焉能不抱杀父之仇?今后可有王廷忙活的了,哪还有时间管我们呢?”众将听了迪米埃斯的分析,均赞许称是。

    深水河城被围第十九日,城内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于上午九时许通过南面迪米埃斯有意开放的缺口往山峦横亘的幽迷山脉方向疾驰而去。

    被围以来深水河城驻军大规模非战斗出动的现象非常罕见。迪米埃斯和赫卡洛尔收到消息,算了日期,均了解这支队伍必是前往迎接麦尔斯回营的。赫卡洛尔直奔中军大帐亲自将此消息向迪米埃斯确认,要他整肃军队准备拦截麦尔斯,最好在迎接他的队伍入城前将之消灭。

    可任凭赫卡洛尔软硬兼施,如何催促,迪米埃斯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他怒气冲冲叱骂道:“怠误君命的乱臣贼子,蛇鼠一窝,待我将逆贼诛杀,定要参你个勾结逆党,图谋叛乱之罪!”说罢,转身即要离去。

    “等一等,”迪米埃斯冷冷说道:“司隶大人何必动怒,本帅这就点齐人马与你同往阵前剿逆便是。”

    赫卡洛尔干哼一声,不屑道:“算你识相!”

    迪米埃斯命米勒斯拨出二十万军士与赫卡洛尔的十五万部队于谷地校场集结,等候主帅发布命令。

    待大军在谷地里集结完毕,迪米埃斯登上将坛发表完战前训话,指挥三军朝着与敌军阵地相距两里的己方阵地行进。

    大军抵达前沿阵地发现深水河城阵地上加派了多出平时近一倍的兵力进行戒备。赫卡洛尔看到敌方密密麻麻排列开严阵以待的轻重机枪心中不免发憷,忙赶至迪米埃斯身旁提醒道:“大帅,敌人已在工事里内就位,何以我们不就地隐蔽,反而密集列队暴露于敌军火力之下呢?”

    迪米埃斯如梦方醒对他解释道:“司隶大人有所不知,在未见到麦尔斯之前我们不宜作出攻击姿态以免使敌人产生误判,引发不必要的伤亡。”

    赫卡洛尔听了迪米埃斯的解释直夸他见地高远,哪能想到迪米埃斯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防范他做出伤害麦尔斯的举动引发两军大战,才故意亲临前线对他进行牵制。

    正午十二时十五分,正南方山间垭口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升腾的滚滚烟尘,众人一齐朝声响处望去,见两里外早晨出发的深水河城骑兵队伍迅疾的从山间小道飞驰而出,不多时统一制服的队伍中出现了一位身着便装跨枣红骏马的年轻男子。赫卡洛尔忙用望远镜朝那人仔细端详,兴奋地对迪米埃斯嚷道:“大帅,就是他!他就是麦尔斯,数年前我在里雅尔参加全国兵演时见过他。”

    “是吗?你不会认错吧!我怎么看着不像...”迪米埃斯狐疑道:“你再仔细瞅瞅,他不过是个寻常民众,可能是麦尔斯的信使吧!”

    “怎么可能!你们前年在兵营山谷交过手,数月前的凯旋日庆典他也在受邀嘉宾之列,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样子?”

    眼看那群骑兵距深水河城驻军阵地愈加接近,而阵地上的军卒面对策马狂奔的青年纷纷解除警戒状态,或立于战壕,或走出掩体到空旷处,昂首挺胸对他行注目礼。凛凛军阵瞬间增添了只有圣徒朝觐才能感受到的庄严神圣气氛,此情此景更加坚定了赫卡洛尔的判断。

    眼看一心想要对付的赫斯家罪酋终于出现且即将错失唯一可能毁灭他的时机,赫卡洛尔急得抓耳挠腮,焦躁不安地左右顾盼,眼神不经意间从迪米埃斯脸上瞥过,见他仍是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猛然醒悟为何他会在两军对峙的状态故意将部队暴露给敌军枪口,此举分明就是向对方透露王师并无开战意图。对于迪米埃斯的耍弄,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只是忌惮他手握重兵不敢发作,可一想到蒂利尔严令要不惜代价铲除的敌人就在眼前,他也顾不得个人荣辱,转身便要回本部指挥军队出战。

    “站住!”迪米埃斯对他冷冷斥道:“你往哪里去?”

    “嘿嘿,大帅认不得麦尔斯,我可认得,你不下令大军发起攻击,我可要让我的部卒开始战斗了!此时逆贼身在城外,我一轮攻击便可叫他殒命荒野,若使他逃回城去,到时你不打他,他也得打上门来!我可不想兵营山谷的惨败发生在自己身上...”

    赫卡洛尔不提兵营山谷之事还能保得性命,那终究不是迪米埃斯坐镇指挥的败绩,但赫卡洛尔苍岭城临阵脱逃枉送他一万余将士性命,始终令他难以释怀。此时旧事重提,让迪米埃斯不禁为信任自己而枉死山头阵地的将士痛惜不已,当即拔出佩剑对准赫卡洛尔咽喉就势一挥,只见剑光过处鲜血迸流。

    赫卡洛尔惊慌失措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指着眼含热泪对他怒目而视的迪米埃斯,抽动溢满鲜血的嘴巴含混不清地说些什么,片刻后倒地气绝。

    “把他拖出去吊在旗杆上昭示全营,这就是违抗军令的下场!”

    主帅军令一出,两名卫兵旋即上前将赫卡洛尔的尸体脱离军阵。迪米埃斯收剑入鞘命人牵来一匹战马,跨马朝麦尔斯方向飞奔而去。

    “数月不见,将军别来无恙!”到了麦尔斯跟前,迪米埃斯微笑问候道。

    “说来惭愧,背负非罪,屈陷监牢,幸有挚友拼死解救,却又累及家父无辜身死,堂堂七尺之躯竟成家门不幸之祸首,实无颜立足天地间...不提也罢...”麦尔斯悲戚哀叹道。

    “此言差矣,大丈夫立世仰不负天,俯不愧地,但凭满腔赤诚.一片忠心,傲然人世间。岂有任人蹂躏作践,似牲畜般虐害屠戮的道理?难道将军就不想报杀父之仇吗?若然如此,将军与那流落市井,终日受强权欺凌不知反抗的庸懦之辈有何区别?我知您断不是此一类人!”迪米埃斯义正严词道。

    “我与裘里老贼不共戴天,誓杀此贼告慰先父英灵!”麦尔斯攥紧握着缰绳的双手恨恨道。

    “这才是我认识的城北兵营战无不胜的麦尔斯。国王要我和高登山郡驻军并力围剿你部,我自认若要赢过你的深水河城卫邑军绝非易事,即使有兵力优势仍无十分把握,似此,不如作罢。想那不义之主辅之无益,不如去休!你和王廷的战争,我黄沙城驻军概不过问,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他日若你有幸登顶王座,君临天下之际,我自当率军归降,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他拨转马头,兀自策马归返。

    麦尔斯自离了城北郡照原计划的路线一路行经弗歇斯郡.洛那勒莱郡.离陌郡.最后进入暮岩郡境内,待抵达深水河城已过了二十五日。这期间所发生的那些重大事件倒使他枯燥单调的旅途遭遇显得无足轻重。

    比起皮蓬姆身死,王子受难,公主和两位赫斯家女眷在危险笼罩的京畿内身心承受的折磨,麦尔斯在衣食足备的旅途中所受的些许疲劳倒真算不得什么。唯一值得提及的是他行至洛那勒莱郡临近离陌郡边界时,听闻父亲遭难的噩耗,痛苦逃离了王子提供的车驾躲进山林中悲泣了一天一夜,待缓和了情绪遂仰天立下诛杀国王替父报仇的誓言。

    回到深水河城当日,他即换上缁衣丧服,集结三军校场训话,把赫斯家光荣历史和城北兵营的由来以及所部移驻深水河城壮大强盛的过程历数了一遍,告诫全体将士,卫邑军之所以强大与赫斯家悠久的贵族血脉传承密不可分。如今他们的领主遭难受辱,便是卫邑军全员遭难受辱,是对卫邑军勇气和荣誉的伤害。要求士卒立誓与他共同推翻裘里家暴政统治,将王座上的杀人犯绳之以法。

    检阅台下三军同受感召,齐声发出高亢哀恸的喑呜。

    随着麦尔斯“杀贼除暴,匡正纲常。”的口号发出,众将士一遍遍高声呼应,整个深水河城驻军营地回荡着哀伤与愤懑的怒吼,卫邑军就此走上了与王廷势不两立的道路。

    迪米埃斯回到本部大营,即命三军收拾辎重给养向五百里外的黄沙城驻地开拔。下令帕蒂斯前往北方鹿鸣山郡驻防,用意不外乎为麦尔斯进兵里雅尔清空路上阻碍。

    迪米埃斯虽为大元帅然而在和平时期是无权过问军队驻防调动的,帕蒂斯亦知没有国王旨意若听了迪米埃斯调遣,极有可能被宫廷以谋逆论处。但一想到本国两支最强大的武装已公然背叛王廷,自己虽无意蹚这滩浑水,怎奈深受王廷和两大军阀裹挟,唯有做出折衷选择,避开深水河城驻军锋芒,打着服从元帅调遣的借口仓促移师鹿鸣山郡。

    前线诸多异动蒂利尔通过安插在赫卡洛尔营中的细作尽已获悉,得知迪米埃斯为帮助麦尔斯回营竟当众处死了国王钦命的军前司隶。料想此人也有反心。如今既要面对骁勇的深水河城来势迅猛的复仇大军,还得提防掌控着全国过半军力等着坐收渔利的迪米埃斯。

    他双手交叉别在身后,于厅堂里不住踱步思忖着,许久,无奈叹息道:“唯有如此了,我本想当个千秋万世的君王,奈何天命不允,想我空有旷古烁今之才干抱负,可惜生不逢时,只得顺势而为。”言毕,换上朝服,匆匆入宫谒见君王。

    “爱卿傍晚觐见,可有要事上奏?”

    国王正与腆着孕体的王后在御花园巡游玩乐,听厄兰德通报蒂利尔求见,遂召他直入御花园见驾。

    “启奏陛下,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域内康泰,黎庶安宁,可谓一派峥嵘繁盛之景。此中所不足者唯深水河城一众蜾虫蝼蚁妄想滋扰坤宁,崩毁乾纲。然则王师起征进剿之际,势必消解,实不足虑耳。十方国真正大敌是那域外桀虏,微臣担心祖国海防薄弱,假若敌寇再次兴兵来犯,我们仍会重蹈前度不堪一击的覆辙。此外,海军大臣一职阙位已久。斯位无人入主,权责无以交托,长此以往,辖属部门必百弊丛生,冗不见治。思虑再三,微臣特来向陛下进谏,为稳固海防,壮大海军,宜早拟任海军大臣,以协助王廷抵御海寇,保卫王廷万事永昌。”

    “嗯,爱卿所言极是,你既来向寡人进言,想必是有了合适人选了吧?就别卖关子了,直说无妨!”

    “陛下圣明,微臣确有一人可向陛下举荐,若使此人出任海军大臣,必能使海防强盛敌寇惧避!”

    “快说,快说...”国王催促着,张口衔住了王后去好皮的葡萄。

    “此人正是王后的父亲,当朝国丈大人。若委任国丈大人全权负责十方国的海防大计,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心竭力为裘里家效力。请陛下圣裁!”

    “噢---爱妃,首相大人既是推举你的父亲出任海防要职,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国王对王后笑言道。

    王后见他满脸堆笑,知道十分事情已成了八分,便不加掩饰道:“陛下,臣妾身为王后,那臣妾的父亲自然也是王族一员。海军大臣肩负海防重任,须得是个通晓海防军务能使王廷信赖的人出任方才稳便。家父曾担任过海军上尉,对海防事业贡献了半生心血,若使他出任该职,臣妾敢以性命作保,家父定会不辱使命!”

    “呵,既有首相举荐,又有王后力保,寡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来人,拟旨,擢任国丈为海军大臣,即日赴海军部履职。”

    君命发下,厄兰德即命人草诏,将拟好的圣旨递呈国王御笔朱批,盖上国玺,随即差宫人赍往国丈府宣旨。

    当日,蒂利尔从圣贤宫回到相府用罢晚膳在书房阅读各地党羽的来信,有仆人通禀国丈大人求见。

    他嘴角露出诡谲冷笑,说道:“让他进来。”

    一把年纪的国丈在仆人带领下一只脚方踏进书房门槛,便瞅见蒂利尔眼神犀利逼视着他,不禁心中一凛,边走边躬身作揖道:“首相大人一向可好!”

    “大人不必拘礼,坐吧。”蒂利尔干笑着指了指墙边的藤椅说道。

    “谢大人!”国丈再次躬身作揖,走到墙边就坐。

    “国丈大人晚间造访,不知所谓何事?”仆人奉上茶饮后蒂利尔问道。

    “特来酬谢大人提携保举之恩!”他满脸堆笑从袖兜里取出一沓钱庄兑票,起身走向蒂利尔将票券置于他身旁的桌案上,而后返身坐回自己位子。

    蒂利尔斜睨了一眼厚厚的兑票,漫不经心道:“委任国丈大人为海军大臣是陛下的旨意,我只是点出了大人海军出身在职务上应能发挥所长而已,阁下未免相酬太厚,本相当真受之有愧!”表面如此说,一只手已不由得拨弄起票券,见面额均为一千金币的顽石企业钱庄兑币券,估摸着足有十五张上下,心中早乐开了花。

    “大人无须过谦,倘无您在陛下跟前美言,陛下焉能记得我这远亲外戚?卑职虽升任海军揆首,日后仍有许多地方需仰仗大人恩庇,还望大人勿嫌叨扰,多多看顾,卑职在此先谢过大人了。”说罢,对蒂利尔又是拱手一揖。

    “若说恩庇后进,本相也只能尽力而为,关键还在于大人肩负重任,当有所做为。海军大臣统御海防武备,职责重大,时逢虏寇犯边,若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得祖国海疆稳固,社稷安定。让狡诈的敌寇觑隙将战火再次引入国境之内,便是本相有心袒护,陛下震怒之余也是会深究问罪的。”

    蒂利尔以狡猾的目光打量着国丈,意味深长说道。

    国丈听蒂利尔话中满含杀机,慌得离座匍匐在蒂利尔跟前忐忑道:“还请恩相看在卑职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千万怜恤则个,为卑职在海防任上指一存身之法,免得日后与敌国战端突起,祸及自身。”

    “呃...如此...如此...”蒂利尔犹豫着,故作神秘道:“说来也简单,本相早已为你想好应对之策,你来见我算是找对人了。老实说,阁下若觉得荣升高位与陛下在姻亲之上又添了一份廷臣恩宠即有了小视本相的资格,那么你离死期也不远了。”蒂利尔看着拜伏在地奴颜婢膝的国丈意味深长道。

    “岂敢岂敢,卑职从未敢忘大人是我一族的大恩人,无论属下与小女如何受陛下宠幸,我们都会铭记大人保举引荐的大恩!”说罢,他匍匐至蒂利尔跟前,捧起蒂利尔的左脚在脚背上印下自己的吻痕。

    “你知道就好,明日你就向陛下上疏,申请前往丰沛城海军驻地整饬军务,待陛下批准,你便动身到丰沛城东区的湾流港货运码头寻找一艘名为‘鲨鱼’号的远洋货轮,待登上船,你只需将身份如实告知船内等候的人,他们便会向你说明下一步行动计划---明白了吗?”蒂利尔狡狯问道。

    “卑职谨遵大人均旨!”国丈顿首道。

    “起来吧,您现在与我份属同僚是不能向我行叩拜礼的,何况您还是陛下的岳丈,便是国君也不忍大人行此大礼,我焉敢消受?”蒂利尔笑呵呵收起票券,离座将国丈扶起,搀他坐回位子上,两人闲叙一阵,蒂利尔让仆人将他送出了相府。

    次日宫廷例会,国丈如约上疏国王欲行海军大臣职权往丰沛城海军基地视察军务,巩固海防。国王欣然批准。朝会结束,海军大臣迪耶莫尔未及与王后和府中亲眷辞行,仅带着海军部署衙数名要员,搭乘驿车匆匆踏上南下丰沛城的行程。

    此时,麦尔斯和他麾下的军队,经过数日整编,也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竖起“诛戮昏君,匡正纲常”的义旗,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携许多粮草军械,声势浩大望里雅尔进军。

    五日后,国丈抵达丰沛城已是晚间七时许,有首相嘱咐在前,他不敢做丝毫耽搁,直奔湾流港的货运码头与停泊港内的“鲨鱼”号货轮接头。

    迪耶莫尔通过舷梯登上夜色中灯光昏暗的铁甲货轮,在甲板过道上遇见了两名从舱室里出来的黑衣人,二人对迪耶莫尔和他的随从进行了盘问。

    迪耶莫尔亮明自己海军大臣的身份,那两人并不因他是王廷权臣多表现出一分敬意,冷漠地让他的四名随从在原地等候,一人把守过道,另一人带领迪耶莫尔走向过道另一头,穿过狭窄的舱门来到位于二层甲板的船长室。

    在昏暗的船长室里,他见到了连同为他引路的总数七名浑身罩着黑袍,脸上蒙有黑纱的男子。几人围在一张铺有十方国海防图的方桌周围高声商议对聚宝国舰队发动袭击一事,见有人进来同时抬头望向舱门处的两人。

    “来了...蒂利尔这夯货,一个劲催我们快些动手,却迟迟不见许诺供应的武备。用小指头都能想到,凭我们几艘装甲薄弱的风帆海船与聚宝国几千上万吨的重型装甲舰作战不是自寻死路吗?对方威猛无比的舰炮,只需有一发炮弹落在我们的船只周围,炸开的波浪便足以将木船掀翻...”人群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冲着迪耶莫尔指责道。

    “你就别抱怨了,这不是派人给你送装备来了吗?---让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另一名站在桌角位置的人对那人劝罢又对迪耶莫尔身旁的人说道。

    “你这蒂利尔的走狗,老大叫你过去没听见吗?”身旁的黑衣人对迪耶莫尔蛮横叱道。

    “放肆,我是堂堂海军大臣,你们最好放尊重些,小心本堂回去派舰队将你们一网打尽!”迪耶莫尔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这伙人不过是为首相办事的海盗,竟然敢对他们的克星,海军最高统帅傲慢无礼,当即出言呵斥道。

    话音刚落,便听船舱里一干人放声大笑不止,那位被奉为头领的“老大”轻蔑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国王钦封的‘秘密舰队’的海军少将,蒂利尔派你来的时候没告诉你,是让你协助我们展开军事行动的吗?那么这儿有一封他给你的首相公函,你好好看看,看明白了,我们也就该干活儿了!”那人说着命身旁一名同伙将桌上的信函递给迪耶莫尔。

    迪耶莫尔接过加盖了首相府火漆封印的函件打开从中取出信笺,拿着信凑近挂在舱壁上的马灯眯缝着眼颤巍巍读道:“国丈大人,本帅命你到海军少将迪默处协理军务正是保你禄位长久之法。现今聚宝国雄师屯踞十字岬,窥伺祖国东部海疆,垂涎祖国富庶边邑久矣,早晚复起刀兵。凭本国海防力量,实不足以抗衡,假使战败,陛下定会追究大人征战无方之责。本相左右度忖,与其坐等祸至,不如先发制人。故特遣大人往‘鲨鱼号’寻一干同仁,共议主动出击之法。以我之见,不若将海军舰只以售卖之名交由海盗使用,以便众豪杰对聚宝国补给舰队执行袭扰任务,削弱敌人作战力量。

    以海盗之名出击为的是在聚宝国愤而发难之际,我方有充分理由搪塞推脱,不至担负发动战争之恶名,使敌国兴无名之师对我方妄启战端。以上为本相所提之陋识浅见,大人可酌情鉴纳。烦大人阅罢本相文墨即行销毁免致落于人手,遗祸无穷。蒂利尔敬上。裘里一三XX年十一月四日。”

    “十一月四日...”迪耶莫尔喃喃道:“就是我收到晋升敕旨当日!首相大人说得没错,他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看来这场惹怒猛兽的危险行动是由不得我不做了!”他哭丧着脸说道,此时方觉蒂利尔的野心与狂妄已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那是自然,若你不照他的吩咐行事,你是回不到里雅尔的,纵使侥幸活着回去了,想想你那母仪天下的女儿吧!他能将你从一名海军小吏捧上海军部最有权势的职位,让身为庶民的你族享有王族待遇,当然也能将你们从王族名册里剔除并全部送上受刑台---嘿嘿!我可比你更了解他,这恶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哈哈...”

    那头目奸笑着走到迪耶莫尔面前,一手接过他手中信笺,一手攀在他肩头,将他连搂带拽拥至桌旁,指着十方国海防图对他说道:“国丈大人,您现在是丰沛城舰队的最高长官,首相大人的意思是让您以出售的名义免费赠予我们至少三艘排水量五千吨以上的装甲舰,让弟兄们带着这些大家伙从南部绕过十字岬敌军基地,在广袤的南大洋游弋袭击十字岬及金地港的聚宝国军舰和商船,而丰沛城军港将在今后的日子里做为秘密舰队的母港为弟兄们提供庇护和给养。您能保证为我们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和物资补给对吗?”那海盗首领诚恳地看着迪耶莫尔问道。

    “既是首相大人交付的差事,我必定尽力完成。”迪耶莫尔坚定说道:“为了打败敌国,我愿粉身碎骨以报吾王隆恩!”

    “很好,既已议定大事,现在我们就随你回码头取舰。明日此时你和全体十方国人就能收到第一份海上传来的捷报了。”说罢,那首领命人收起海防图,接着,众人一道儿簇拥着迪耶莫尔走出了船长室。

    他们离开“鲨鱼”号,登上附近一条驳船,朝丰沛城西区的军港驶去。到了港内,众人尾随迪耶莫尔登岸,迪耶莫尔的四名随从向岗哨出示了海军部的证件,岗哨核实了身份开门放他们进入营区。收到消息赶来迎接的舰队司令和几名高阶军官向莅临视察的海军大臣做了简略汇报,众官员便在迪耶莫尔率领下陪着七名黑衣人于停泊军舰的港口巡视挑选相中的舰船,记下它们的舷号,而后将记有舷号的单子交给迪耶莫尔告诉他,在夜间十一时会有两千七百名海员前来替换三艘军舰上的相关岗位,将军舰驶离港口,着他命军卒在舰上备足弹药给养。

    对海盗的要求,迪耶莫尔一一应承,最后在一众官吏陪伴下,海盗们出了军港乘船消失在黑夜里的海面上。

    众海军官员对眼前位高权重的海军大臣在一伙来历不明着装怪异的神秘人物面前唯唯诺诺之态甚为不解。然而架不住这宫廷官吏摆出威势相压,只能乖乖按照黑衣人的要求行事。等候那伙人在约定时间来开走军舰。

    夜里十一时,远洋货轮“鲨鱼号”载着满满一船海盗乘员在夜幕下悄然驶入丰沛城海军港口内停泊。七名首领指挥着两千七百名统一黑色着装的海盗井然有序步下舷梯,到码头上列队等候登舰命令。

    开阔的军港码头做为军事禁区一直都以冷清孤寂著称,羸弱的海军军力使军卒战意疲沓,连寻常集结操练也是被动敷衍,能免则免。前番与聚宝国的战争使港内舰艇在海军协理大臣命令下集中开赴湾流港以南十里外的阿尔迪河入海口自沉阻塞河道。十五艘装甲舰竟无一艘出海抗击聚宝国的海上封锁舰队,却也因此才得以保住十方国脆弱的海防军力。

    两千七百名强悍的海盗们列队在码头广场等候首领命令,他们遮蔽全身的黑袍和隐去真容的面纱加之每个人坚毅挺拔的站姿,给人以冷酷恐怖之感。

    七位海盗头子在基地探照灯的照耀下,步入位于广场正前方的检阅台,首领简略发表了动员演说,命众海盗在六名头目带领下有序登上所属战斗单位的舰只。

    午夜十二时,海盗们登舰完毕,海盗首领最后登上八千吨的旗舰,命传令官向另外两艘舰只发出启航指令。三艘军舰在幽暗的夜色中缓缓驶离了军港。码头上目送舰队远去的海军大臣一行十数人直至三艘军舰彻底隐入渐起的海雾里才放心解散回营歇息。

    话说自三国签署停战协议,聚宝国军队从十方国大陆撤至十字岬远征军总部已过半年有余。

    以常理而论,既已签订了停战协议,那么战时派驻十字岬的大批军队本该调回国内,给浴血沙场的将士们一个彻底放松身心的假期。然而,事实是聚宝国屯驻十字岬的武备有增无减,除去战时损失的三十万兵员,聚宝国又从国内和遍布世界的各大殖民地调集了五十万作战部队,使十字岬的驻军人数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二十万之众。

    所有驻军将士都明白,罕见的兵力集结自然是在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所谓休战协定不过是为了给更周密的战争部署争取时间而已。

    在高阶将领中,楔斯不止一次向他们重申战争远未结束,小哈尔斯军团惨败的耻辱尚未得到洗刷,聚宝国失去的战略要地金地岛尚未回归祖国,战火必将在咫尺之外的大陆重燃。除非聚宝国提出的要求得到无条件满足,否则战争就会永远持续下去,直至十方国完全沦陷于聚宝国的控制之下。

    这日,各主要将领齐聚十字岬远征军总部作战指挥室,听取楔斯就十方国所做的战略分析,商议重启战争需要采取的进兵方略。

    与会的有远征军总参谋长阿利斯.装备补给署署长曼弗里德.聚宝国陆军司令布赫.陆军参谋长埃利埃德.海军司令昂克.海军参谋长伊勒弗里弗斯.军团指挥官埃利西斯.从楔形大陆和大哈尔斯大陆征召来的军团指挥官哈姆尔.索格勒.新编役的装甲师师长摩尔纳.摩步师师长庇里斯.第二步兵师师长洛斯...等等总数三十五名各作战部门军事主官。

    除了新编役的两个主要装备着机械化武器的师长以外,师级作战单位负责人有资格参加会议的只有第二步兵师师长洛斯。这与他的战场表现以及与楔斯的师生关系息息相关。

    他的军事天赋使得身为授业恩师的楔斯大感欣慰,自他离开战神学院到楔形大陆小试牛刀,生平第一场败仗是吃了聚宝国国力衰退的亏,让他的精锐部队相继被调往各地协助驻军扑灭如火如荼的独立军抵抗浪潮。直至移师十方国,所向披靡的骄绩又给他攒足了面子,在对抗后来使聚宝国人感到恐慌的麦尔斯时,洛斯俨然被当成了楔斯手里的一张王牌。在楔斯眼里,十方国军队本质上仍旧不堪一击,只不过被聚宝国人冠以“歼灭者”名号的麦尔斯恰巧也是位能征善战的将领罢了。

    在有了类似金阙国的外力支持下,他的能力会得到多大提升仍属有待评估的问题,没人敢保证他不会成为十方国的摩隆。一如小哈尔斯败给摩隆的战争---有了金阙国的工业援助使他这一回败得更加彻底。

    所幸,殖民地战争不过是场无人愿意收拾的烂摊子,而此次十方国要面对的是他这样一位沉稳干练,久历战阵的老将,还有无数愿为荣誉和领土而战的聚宝国民众。在接下来与十方国名将麦尔斯的对抗中可预见的是,有着冷静思维.全局眼光.以及精准把握每一次战机能力的洛斯的全力投入,加上他这位统筹全局的主帅鼎力支持,纵然给那无比卓越的对手一支全副武装的金阙国军队,想将之打败亦并非难事。

    比起击败十方国军队更让楔斯感兴趣的是十方国内部的政局变化,他更在意如何能将十方国这个尚处于封闭状态的野蛮国度转变成聚宝国的殖民地,这才是聚宝国最大的价值所在。而与金阙国关系密切的王子及赫斯家(他已从无耻政客蒂利尔处了解到十方国让聚宝国军队付出惨重伤亡的先进武备的获取途径。)无疑是在为这个垂死的王廷政权输入新鲜血液。

    他原以为这个封闭国家为了适应时代而走向开放是不可阻挡的趋势,等到将来思想开明的王子登基必会以富有远见卓识的决定,将这个南方世界大国带上强国强军的道路,一如世界上的另外两个大国一样强悍。那时饶是最强大的聚宝国也不敢对它轻易冒犯。

    然而通过对权臣蒂利尔的了解,他看待这个孱弱国家的未来又有了另一重见解。当这位无耻之徒向他承诺可以帮助聚宝国铲除扎根在十方国军事领域难以应付的敌人时,正因战场失利备受国内各界人士抨击的楔斯开心地接受了蒂利尔主动向他提供十方国机密情报的示好,他做梦都没想到十方国会有人真心愿意从内部帮助聚宝国消灭他们自己的战争英雄。

    于是,按照约定,楔斯将洛斯上交统帅部的那份和麦尔斯在黄沙城外的会谈记录手抄了一份交给蒂利尔派去接洽的使者,做为满足愿望的交换条件,蒂利尔愿意长期向他提供十方国内各项重要情报。于是乎才有了凯旋日麦尔斯于观礼楼被法务部宪兵逮捕的一幕发生。

    蒂利尔之所以敢于和王子.赫斯家及早前的侯爵等十方国一众老牌贵族较量并非自不量力,相反,他的每一个冒险举措背后都有着足够支撑起膨胀野心付诸行动的危险力量。最初是借助国王的信任大胆将爪牙安插进禁卫军这支控制京畿最重要的军力,而后狐假虎威利用国王好斗的心性排挤心思缜密的侯爵大人,借着向国王进献美色之机进一步控制国王沦为他清除日益强大的辅国和赫斯家的政治工具。每一次擭取权力的阴谋都成功的将国王蒙蔽.玩弄于股掌间,甘心做他的刽子手。

    他卑鄙恶毒的手段屡屡得逞,以为一切都会按自己心意水到渠成发展下去,岂知王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确定了储君身份,且授予了节制禁卫军的城北兵营军权。麦尔斯也从最初的八万部卒壮大至二十余万人,爵位获得了罕见提升。他开始怀疑一切不过是国王跟自己玩的障眼法,君王内心始终坚持王子做为王位继承人的决定,赫斯家仍会是支持王廷万世传续的中流砥柱,自己在失去利用价值后必定难逃弃子的悲惨结局。眼看国王已无法控制战功彪炳的麦尔斯,王子也将城北郡经营得兵强马壮,他若再不采取行动,只等国王崩殂自己必将成为王子树立新君权威的第一个牺牲品。

    至此,无论虚伪狡诈的政坛老油子内心多么不情愿承担叛国的罪名,从事以身涉险的行径,也不得不做出通曲敌国,以图搜集交战过程中麦尔斯所犯过失,再次利用君王对功高震主的将领的猜忌心理,摇唇鼓舌将强劲的政敌扳倒。此举亦可为他在摇摇欲坠的十方国之外另觅一个坚实盟友做为可能失宠王廷的退路。

    获悉麦尔斯成功回到深水河城的消息,他就料到,失去了手中最后一张挟制麦尔斯的王牌---赫斯家女眷,且没有迪米埃斯掣肘的情况下,麦尔斯必会倾尽全力挥师直捣王廷。以卫邑军勇猛的战力,不出三个月即可陈兵里雅尔城下。就城内军力而言,无论临阵指挥的将领抑或上阵冲锋的士卒,无一能与封地军队匹敌。纵然给每一位城中民众配发武器,他们也没有跟内心神一般敬畏的战争英雄们进行战斗的勇气和理由。

    如此,麦尔斯破城而入就是眨眼之间的事,那时自己才真的难逃一死。然而他蒂利尔是何许人也?他是一个奸诈残忍,为满足邪恶野心可以酝酿出任何恶毒阴谋的恶魔般的人物。在事情即将败露之际又能制造出新的诡计加以延续罪恶的恶棍,仿佛毒蛇为了保持罪恶生命的活力总能时常蜕皮,推陈出新。

    他花样百出的虚伪言行目的是为了给人造成眼花缭乱的错觉,借以蛊人心智,使被他蒙蔽了耳目的人无法察觉他残害苍生的罪恶行径。

    他的所作所为显示了与生俱来的强大内心,以至干下无数肮脏暴行也从未被无处不在的人间正义挫败并矫正为恶的意志,正因他生于此中,精于此道,便是常人尊奉的美德.律法.在他心里完全无法产生任何具有导人向善的约束力与威慑力,无限膨胀的欲望早已取代了一切,被强大内心保护起来的本应是面对不完美的现实世界支撑人们乐观进取.积极修葺残缺现实的高贵品格。他却放纵了欲望滑向不可控的黑暗渊薮,一次次以罪恶的手段实现常人无法企及的价值高度,完美的罪行让他产生了畸形的自我优越感,觉得自己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超凡能力。

    罪恶由此取代了他曾和所有人一样幼弱纯真的善良天性,变作成熟心智这艘深藏体内的强大炮舰的驾驭者,并放纵它干下了无数天理不容的罪行。这等将整个人生都置于投机冒险以博取功名利禄的人,凭借着多年涉险养成对危机降临的敏锐洞察力,既不会坐等大祸临头,也不会放弃长久以来令他引以为豪的制造阴谋改变颓势的能力。

    在老谋深算的蒂利尔心中,任何人都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不管王后还是国丈,被他盯上了就注定只有一个不幸的结局,一如当年金枪鱼号上的大副洛克,一切只是开启了新的循环而已。所以,身在圈套里的迪耶莫尔又怎能知晓,高高在上的首相和敌国侵略军统帅之间的密谋呢?在他离开里雅尔前往丰沛城时,蒂利尔和楔斯已然为他安排好了一个战犯的罪名。只等他遵照蒂利尔指示将军舰交到海盗们手中,一场席卷十方国全境的战争就会如期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