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回到雪院，一开始史柏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见小红全然忘了的样子。慢慢地就恢复了正常。

    天宝8年春，春寒未散，冬雪已消。初春转入，史府的海棠竟然比时令更早一两个月开。这海棠还是史府老太爷所手植，已有近50年未再开花，本来都以为将要枯死，谁承想竟然又开了起来。史老夫人高兴坏了，觉得是家门有喜，欢欢喜喜叫二奶奶在内院布置下酒菜，听戏取乐。

    一众丫鬟和少年公子小姐也都一起乐。史府几房奶奶们见着史老夫人高兴，也一起凑趣。这种时候，史府的丫鬟是最高兴的。夫人老爷们尽兴，丫鬟们有的忙完了自己也三三两两凑趣玩儿，也有和姑娘哥儿们一起玩的，还能得夫人太太的赏赐。

    史府三小姐们，郭芙芙和史家三个年轻少爷，以及雪院的几个有头脸的丫鬟们，凑着一起玩击鼓传花。花传到谁那里，就得接一个题，答不上来的就得喝酒一杯。今日这花总是传到小红这里，刚好每次幽兰随机抽取的题都是她不会的，她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不胜酒力的她，已经感觉快掌不住了。刚好又一次传到她这里。

    “不行了，怎么总是我，你们作弊！”

    “这哪有什么作弊的，我们四个人轮换击鼓，难不成我们四个人作弊？”秋荷道。

    “她是惯会记仇的，这次饶了她罢。”幽兰笑道。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秋荷又从盒子里摸了一张纸出来，“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下一句是什么。”

    小红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怎么对呢？”

    “不行了不行了，我干了吧。”

    秋荷众人笑起来。

    “好了，闹得也够了，差不多了。”史柏出声制止。

    “公子，今日是击鼓传花，入场的人都得讲规矩，这是刚老太太说了的，这样玩儿才有趣儿。”秋荷不依不挠。

    “如是有人替小红对了，还得自罚一杯呢。”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史柏念道，同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芙芙笑着看着他，朝他点点头。

    小红一副醉酒的样子，笑眯眯对着史柏做福，“谢谢公子。”

    其实，小红并非无法对对子，因为早年与大小姐伴读时，她学得比大小姐还好，难免遭人排挤，所以后来她索性就装不懂了。

    “我已经连续五场答不出来了，我退场。”小红笑嘻嘻道，便自出来。

    她有点晕，走路也不稳，史柏看到了。对楚兰道：“小红看着有些醉，你且跟着去，实在不行了，叫她先回去睡觉。”

    秋荷几个静了下来，顿觉无趣。

    “你倒是惯会体贴人。”郭芙芙笑着对史柏道。

    “你不知道，我院里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了，小红难得的是率性可爱，也伶俐，瞅着怪可怜人的。”

    众人笑道，“哪天我们都离了去，剩她一个服侍你行不？”

    史柏但笑不语。那天他确实是有些心动，他觉得小红与芙芙有些相似，又有些不相似。

    海棠家宴后，史柏对小红，更多几分照顾，小红也对史柏更上心了。除了四个一等丫鬟，在里屋服侍的，有些事他就喜欢叫上小红帮他做。小红在他眼里，与芙芙有几分相似，但却比芙芙率性可爱。最近几日，与芙芙有些龃龉，更加就去得懒了。

    过几日，郭芙芙过来寻史柏，听丫鬟说史柏与史公正在正厅与贵客相议。芙芙本想回去，但见天阴下雨，就继续等着。

    小红听吩咐，到厨房里端来一碗燕翅汤，送与郭芙芙。雪院常年备着鱼翅和老鸡汤，因史公子吩咐，如郭姑娘来，就服侍她喝下一盏。小茹服侍郭姑娘服下。郭芙芙才喝下不久，就整个人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当场晕倒。众人吓了一大跳。马上叫人看住小红，着人去请郎中和老太太史柏等人过来。

    老夫人和史柏急匆匆赶到。史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郎中说郭芙芙中毒了，好在发现得早，服下一些汤药，吐出来就好了。

    大夫人，二奶奶等人也都到了。

    小红跪在老夫人等一众人面前，听着她们的数落和盘问。

    此次小红百口莫辩，她知道自己遭了陷害，但她一时难以分辨谁才是幕后主使。

    小环给秦妈妈报信，秦妈妈也赶到了，正在跟大夫人那边分解。那日大夫人跟秦妈妈说体己话，说有意让小红做史柏屋里人，因小红平日里倒是伶俐可爱，脑袋活络，长得又水灵，所以有意要提携她。秦妈妈想着女儿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没想到又有这么一遭事。真坐实了，不仅仅前程葬送了，只怕还要被发卖出去。以后就难相见了。想到这里，秦妈妈一个劲儿地叹气垂泪。

    二奶奶沈氏正在审问小红。

    “二奶奶，说是我投的毒，有什么证据吗？”小红道。

    “喝了你送的汤以后，郭姑娘就成这样了，还需要证据吗？”沈氏道。

    “捉贼捉赃，有谁见过我下毒了？除了我，煮汤的谷妈妈，买菜的小厮，谁没有嫌疑？”

    “如果我要下毒，还要这么明显地下吗？我下毒又有什么好处呢？”

    郭芙芙喝了大夫的催吐药，吐了一些毒出来，现下已经安顿下来了。史柏总算放下心来，他听见二奶奶和小红的对话，心里突然一阵恨，也一阵惋惜。

    “你的好处，何必这样子来挣呢？”史柏说道。平日里，小红的一些小心思，他也有所感觉。但他却没想到，他的放纵，竟然会使芙芙陷入危险之中。

    史柏走出来，眼色复杂地看着小红。

    “公子，您不信我？”小红问道。眼睛直直地看着史柏。她从他眼里看不出信任和怜悯。

    小红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也是比不过她。终究，这心思还是白费了。

    “竟然如此，小红也无话可说。”

    “任凭主家发落。”

    “请老太太，夫人原谅小红，她还小不懂事，这事也还不知真相。”秦妈妈跪在地上求情。

    “请老夫人、夫人看在我们秦家三代都替史府办事，秦家老爷曾经将史老太爷从战场上背回来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秦家从秦老太爷起，就追随史府，已经过三代，秦老太爷更是史老太爷的亲信，曾经将在战场上受重伤的老太爷从死人堆里挖出来，背着赶了十几里路，才将史老太爷救回来。

    这一段经历，也足够秦家三代都在史府上协助管事了，只是到秦妈妈这一辈，因大夫人不想管事，才旁落了去。

    今日秦妈妈说出这个事，也就想讨个从轻发落。

    “我说秦妈妈，这事也是百年前的老故事了，这百来年，你们家仗着这么个恩典，也讨了不少好处。现在小红祸害主子，还想说这个来讨饶，还有这种好事吗？”沈氏冷笑道。

    史老太太在里屋听闻，不禁勾起旧事，也是一阵心酸。

    “也罢，秦家是家生奴，也算祖祖辈辈为史家尽心，就放到农庄上去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史府农庄多，放到农庄基本上，小红一辈子也就干一些粗鄙的活儿，到时随便配了人了。再回家来，就难了。

    秦妈妈心里正犯难。

    “不好了，不好了，秦姐儿投水了，不是，是，是投井了！”

    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闯进来，跌跌撞撞的。

    “你说什么？”秦妈妈拉住她问道。

    “谁投井了？”小红站起来。

    “今天三奶奶家的小丫鬟碧玉起来打水，看到，看到井里有个人头！”

    “站住，你乱跑什么！好好回话！”沈氏厉声道。“跟老祖宗说莫怕，就一个丫鬟不小心掉水里了，不是什么大事。”沈氏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安抚老太太。

    “出了什么事了，”史老夫人在屋里问道。

    “没什么大事，老祖宗，等我们问明白了，等会回您。”

    小红捉着小丫鬟的领口，质问道：“你说清楚。”

    小丫鬟不敢直视小红的眼睛：“小红姐姐，我怕讲不清楚，要不你自个而去看吧。人，人已经捞上来了，没，没气了。”

    小红倒吸一口凉气，秦妈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