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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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镝线】昼夜之交

    在雪地上矗立的废弃教堂,是他们这一路走来看到的第一座建筑。

    车子的损坏,只得让他们徒步而行。好在路程已不是那么遥远,经过长达三小时的奔波,他们终于来到了冰之一族的边境。诩如释重负,带着镝走进了这古老而又庄严的教堂。

    镝已经没有力气,刚踏进大门便不甚跌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这一路走来,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逐渐过度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纷飞的雪花再无其他,不断消耗着体力踏着积雪,让他的头颅感到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仿佛闭上眼睛便是永久的昏厥。

    诩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长椅上,开始环顾周围的环境。根据环绕教堂的铁栅上挂着的木牌,可以肯定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了,从苍死亡的那一天来做推算,至少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

    “镝,天色不早了,先睡一觉吧。”诩回过头对镝说道,“这么远的路程,是你承受不住的……辛苦了。”

    镝侧过身去,闭上双眼,可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反复的在他的脑海里播放着。玲到底是回不来了,他将这些都归咎于那封写给教会的信上,诩曾经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经崩塌,很早以前励志成为像他一样的主教的梦想也抛在了脑后,失去了运用魔能构筑魔技的可能,所有这些都是虚妄。

    那把匕首,真的无法构筑而出吗?他思索着,不断回忆着它的结构。这不应该,魔能结构的摧毁只代表着不能将它运用到高消耗上。

    此时的诩已经动身打理教堂的内部了,对于尚且没有放弃的教徒而言,这项工作还是要完成的。

    镝一个人尝试着将匕首构筑出来,未凝结的魔能无数次消散。终于,在他近乎疯狂的时刻,匕首的雏形出现了,更不如说是原胚,在持续的魔能供给中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倒是给他带来了希望,全然不顾那只因凝结超负荷魔能而腐烂的手。

    现实总是这样,让人将其与梦幻相混淆。他的手已腐烂得极为严重,似乎成为了永远的烙印,以此为代价,匕首的结构与外形似乎能够以假乱真了。他轻轻地在手心上划了一下,几滴血液流了出来,两小时的努力在他看来已不算什么,果然魔能作为基础元素在低消耗上还是每个人都能够悟到的。

    “镝?你的手……”诩在清晨回到了布道厅,看到镝惊愕地问道。

    “没什么啊,只是想试着把您交给我的匕首构筑出来。”

    他勉强地笑着,在这种情况,他还是希望诩夸他的,哪怕他本不该如此痛苦的进行着普通人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的时间,但在镝看来简直像是过去了几年。只见诩的脸上露出笑容,可它是如此短暂。诩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抚他的脑袋,用他认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话语夸赞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他虽然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但这也足以让他感到冰冷。

    诩咬住嘴唇,全身都在颤抖,带着哭腔说道:“傻小子,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魔能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呢?明明除此之外有更多的事物。”

    镝无神地看向那扇巨大的窗户,还是寂寥的黑夜,与初生的白日喧嚣的生命都已歇息,他不明白自己等来的为什么会是这样。快要哭泣的无能的哥哥,永远的离开身边的姐姐,失去了更高等阶的魔能的自己。冰之一族会接纳身为外乡人的他们吗?这终究还是未知数。

    匕首掉落在地,他顾不得依旧疼痛着的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而又疏远的人,泪水从眼睑上滑落,无论如何,他都憎恨这个无能的人,这个和他一样被破坏魔能结构的人。

    忽然他抬起沉重的头:“哥,这次旅途会止步于此吗?”

    “不会的,没有什么会变得更糟了。”诩说完,安顿好镝后继续开始劳作,他意识到刚刚的对镝的举动,“对不起,是我的错。”

    诩又一次离开了,他看着匕首掉落的位置,它因失去了魔能消失了,他站在那里迟迟没有移动脚步。冰之一族的边境啊,只能让人觉得寒冷。

    “冰冷的土地,你为什么不裂开呢?”他捂住脸,跪倒在地。

    “没错,一定是那封该死的信……没错,一定是!”他嘟囔着,像是着了魔一般低声地重复着。

    此时的诩正在擦试着教堂的铜钟,不时发出沉闷的“铛铛”声,四周的鸟类受到了惊吓,慌忙地飞离披着白雪的树枝。他忙了一整天,让这座教堂恢复了原有的肃穆。

    已近傍晚,诩拿出行囊中的干面包与镝简单地共进了晚餐后,便在长椅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此时的镝正在教堂的花园中漫无目的地徘徊,银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那双稚嫩的手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他这才缓缓地走入教堂内部,神色坚定,似乎正要做一件早已决定好的事。

    他点燃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入布道厅,若隐若现的光芒,闪着锋芒的匕首,因紧张而不太均匀的呼吸,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令他意外的是,诩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因疲倦早早地躺在长椅上,而是默念这祷文,专注到没有注意镝的到来。

    “哥,你这是在?”

    “祈祷,西琴会帮助我们的。”

    镝听后,本还动摇的内心被愤怒坚定了,手中的匕首攥得愈加用力。

    “祈祷吗……如果它真的可以实现的话,我宁愿念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渴求这糟糕的一切不会发生。”镝借助说话的间隙,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距离诩很近的位置。

    也许诩认为这只是次必然发生的宣泄,甚至没有把祷文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这样啊,倘若令你感到不舒服的话,我今晚暂时不念了。”

    等到他因镝许久没有予以答复而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镝用尽全力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他的左手还牢牢地抓着祷文,另一只手则在不知所措中抚摸着镝的头发。

    他无力地看着镝,他没有为镝的举动感到悲痛,只是在用他逐渐僵硬的面庞回以镝微笑。

    “我真的很不称职啊……到头来双方皆失,但这是我所能看到最好的结局,至少你活了下来,不是吗?”

    诩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这位伤害自己的人,镝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诩到底是失望了,镝的冷漠与当年的他如出一辙。匕首从他体内拔出的一瞬间,血液就像决堤一般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反倒让他如释重负,他的意识开始恍惚,他苦笑着,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暖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幻觉中多了一丝惬意,如此温暖啊……

    “这真是对我的惩罚呢,没想到终将到来的一刻会是这样。倘若阿撒兹勒是对的,西琴就不会把他的荣光大大方方的洒在教会上。镝,我为我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而你现在会自认为蒙上了一层阴翳。实则不然,现在所面临的,不是永远如此,不是吗?”

    “你是我的,亲人,永远都会如此。”镝带着哭腔吞吞吐吐的说道。

    他不再多说些什么,沉着地感受着流逝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苦,死神正一步步地吞食着他的生命,直到他无力再吸进最后一丝空气,他合上双眼,是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合十的双手永远定格了,最后一刻的笑容也不会再度消减。

    “哥……对不起,可是……我也需要一句道歉……为什么?”

    镝意识到诩是醒不来了,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很是可怕。他手握着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咙。手中的匕首是如此沉重,怎么甩也甩不开,那就让它结束一切吧,在刚刚进行到开端的时候,懦弱的离开。

    一声鸦鸣打断了他,他仓皇失措地收回双手,匕首滑落,慢慢地消失。他看向窗外,那颗树的枝干上落着一只乌鸦,似乎是刚刚完成鸣叫,用翅膀捂住黄黄的喙。

    “是……你吗?”

    它扑扇一下翅膀,以鸣叫声回应后便飞走了。空荡荡的布道厅,还没有干涸的血液,让他如此压抑。他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带着委屈和后悔。

    “你这个小鬼,待在这里做什么?这样的年纪双手便染上了不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个声音传来,镝止住哭声,寻着它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去,“这座教堂虽然荒废了很久,但依旧存在着作用。”

    站在面前的,分明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孩童,这样桀骜不驯的样子让镝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是无时无刻都要凌驾于他人之上一般,这种高傲很不正常。

    “你是谁?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儿?”镝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水,问道。

    他打了个哈欠,用领导者的口吻回答:“你好,翼族的小鬼。我叫苍,这座教堂曾经就是为我而建造的。”

    “苍不是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吗,看,这座教堂也已经荒废多年了。”

    “正如你所见,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被附身的躯壳。在我死后,我的灵魂被昼渊所弥留,这座教堂存放着我的遗骨,我只能被它所束缚。”

    “你是说,你走不出这座教堂吗?”

    “不错,曾经以前来过很多和你一样的小鬼,我夺去了他们的躯体,却还是被它所束缚。”

    镝本能地后退几步:“该死,是弥留,传说中的禁术,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个躯体……你就和它一道去吧!”

    他拿起端放在地上的烛台,掷向长椅后,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布道厅的门,跑了出去。

    教堂被大火吞噬着,那位自称是苍的孩童还留在里面。火焰焚烧着苍,也焚烧着他的哥哥。镝不知道苍是不是还活着,他发疯般跑到了那片熟悉的草地上,行囊还躺在那里。他带上一部分,惊慌失措地向冰之一族中部的方向跑去,他害怕他还活着,因教堂被烧毁得到解放。

    他跌倒了,行囊里的故事书摔了出来。他阴沉着脸,双手抓着地面。

    “骗子……”他低声说道,伴随着哽咽,“这真是最黑暗的一天……”

    他忽而平静下来,回头看向那座教堂,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一切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包括他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