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鼻祖、伯王之辅、齐国始祖、武庙主祭，姜子牙吕尚，即使除去他身上的那层神话光芒，在历史上，他也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人。

    后世最强的王佐之才，从今往后四千年，都能在历史上听到他的名号，都能在生命中得知他的影响。定下周王朝八百年之国祚，也许就只有千年后的大汉丞相，能在文治武功上同时与之比肩。

    与之比肩？不，也许自他72岁出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望其项背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是一个人，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的人，一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老头，一个须发皆白即将老死的东西。

    姜子牙看了平起许久，微微躬身，“仙人仁善，恐怕是不愿有如此多的猎人甲士来这里居住，还望多候几日，我等会派遣人手，令奴隶及平民携带着他们的妻子，牵着他们的孩子来到这里。”

    平起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这样说？”

    姜子牙指了指田地，“说您仁善，是因为您的田地不是为了自己所开垦，而是为了天下的黎民才种植的。我自作主张地让一些有家室的人来到这里，而不是拥有更大力气的猎人士兵，是因为您需要的不是让他们劳动，而是要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一旁的姬昌有些焦急，他就完全清楚那些农作物的作用，假如这些种子能够全部普及到他的周国，甚至不需要全部，就只是那一株小麦，便能让他整个国家的人民丰衣足食，从此不再有任何饥饿的时候。

    那是能喂饱整个天下的食物，是能让一个国家从无到有强大起来的东西。

    不停地暗示姜子牙，姬昌再次请求道：“仙人，我愿意给出我的所有财富，来交换您手中的一粟小麦。子牙说您是个仁善的人，我此刻也有所明悟，倘若是您一个人饱腹，绝不需要种植如此多的食物、如此多的良田，您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不再饥饿而种植这些作物，何不让我来交给天下的人呢？”

    平起没有回答，只是一个眼神，姜子牙便站出来劝阻。

    姜子牙顶着姬昌近乎惊怒交加的目光，“王，无道的君主，能够驾驭拥有智慧及力量的臣民吗？”

    姬昌不解，“不能，子牙，你这是何意？”

    姜子牙继续问：“那么，狭小的朽木，能够作为剑鞘容纳削石如泥的宝剑吗？没有鱼钩的线，能够钓上来有尖牙利齿的大鱼吗？缺少匕首弓箭的猎人，又能不能狩猎强壮饱腹的狼群呢？”

    姬昌有所明悟，“不能，都不能。”

    姜子牙说道：“那么，贫瘠的土地，自然也无法孕育伟大的种子。我不善农事，可您从进入这里时，就瞧见了此处土地的肥沃，请问我周国的哪处土地能比得上这里呢？一片田地是否能够生产更多的粮食，不在于它有没有仙人照看，而在于土地的肥沃啊。”

    “就像是宝剑插入朽木做成的剑鞘，剑鞘必然损毁；大鱼咬住蚕丝般脆弱的细线，细线必将断裂；狼群遇到受伤无力的猎人，猎人必会死伤。到最后，都只会自取灭亡矣。大王若是想要得此良田美食，可派良民强匠、老农壮妇，在此伐木造屋，扎根种田，不出十年，则百业可兴，天下可定。”

    “至于这位仙人……”

    姜子牙再次看向平起，满眼复杂，“未曾想到，五百年后，世间还存真仙。老夫斗胆，见您天职不稳、地脉不定，身形残破、法力微弱，就连意识也宛若大病初愈的人一般，再加上您似乎受困于此，所以我便能猜测得知，您便是此方的土地公吧。”

    平起微微点头。

    姜子牙不经意间将胡须揪下几捋，沉声问道：“敢问世间仙神，还余几位？”

    平起呵呵一笑：“只此一家。”

    这并非说谎。

    天庭远离，就算是留在凡间的神仙也没有了操控权能的基础，沦为凡人。灵气消失，妖魔鬼怪失去了苟活的支柱，魂飞魄散。就连天地所生的一些灵器灵物，也在漫长的时间里彻底失去力量。

    就只有部分土地公，既是人，又身为土地的灵，曾作为修炼者，还担任天庭官，在种种的机缘巧合及强大意志下，才勉强存活下来。

    但这些家伙，也早在三百年前随地府一起走了。

    现在还活着的神仙，就只剩下平起一个，他需要用土地作为依仗，吸收香火气息，才能继续存活下来。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通过不停吸收凡人香火而活着的土地公，平起也只会给出一个答案。

    没有。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他们确实是在三百年前全部消失了。

    姜子牙还是有些迟疑，不过既然平起都这样说，他也没有另外的方法验证，“只能祈祷您说的是真的了，而若是商王纣的身边还有神仙辅佐，那恐怕我等的大业，恐怕就要从此无法实现了。”

    想着想着，他又看了平起一眼。

    很快，姜子牙拉着姬昌、姬发一同拜别，他们再三承诺会带着许多人口前来，并且留下了几位愿意居住在此的甲士和猎人。

    而当他们走后，平起也不禁流出微笑。

    “滑头的小鬼。”

    ……

    路上，一言不发的姬发忽然猛地发出一声干呕，整个身体抽搐起来。

    姬昌大惊失色，上前查看，却发现姬发不停地用手指扣着自己的嗓子，不论怎么制止都不停下。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呕——！”

    经过一声长长的呕吐，姬发终于将自己食管里一直卡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在那些肮脏的污秽里，我们隐约可以看到几粒小麦。

    那是平起先前所给予的种子，姬发表面将其全部吃下，却没有咀嚼，甚至强行控制住了自己吞咽的本能，让这些东西全部卡在喉咙处，不至于被吞进胃里消化。

    早先失散的姬发实际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这些对于他来说十分美味的东西，他却能忍饥挨饿地拒绝。

    这是因为，身为姬昌之子，姬发就同样一眼认出来了这些种子的重要性。

    与父亲不同，姬发哪怕用这种肮脏、丢脸、欺诈，还会得罪仙人的方式，也要将这些种子带出来。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种下试试，重要的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根本。”姬发将手中的小麦挑出，珍重地用布包起，“父亲，我们把这些种子带到最肥沃的土地上种吧，若是仙人怪罪下来，便让我一力承担，即使将我的生命拿回去也并无不可。”

    姬昌沉默，然后重重地点头，“好，为了让所有百姓都能吃饱饭。”

    “嗯。”姬发也点头，只是内容却有所不同，“为了周王朝及我们宗族的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