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繁体版

第13章荒唐

    寒丘年轻时候,远远看见过一个大修士一掌推山倒海,骇人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如今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暴起的修行者,早就已经吓出冷汗,赶紧出言调停,态度诚恳道:“还请谢道长不要误会了,我们三人没有任何敌意,此次邀请道长前来,其实也有足够多的诚意的!”

    “是吗?”

    谢无忧冷笑一声,语气微冷道:“那就快拿出你们的诚意,否则接下去的事情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章科处事不惊,似乎并不担心眼前之人一剑斩下自己的脑袋,推开眼前的两人,微笑道:“谢道长面前,你们两人能挡得住?”

    “谢道长,我知道你想要追查严府当年之事,只要道长将奇奉山的那只鬼魅除了,我便将此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还会上奏朝廷,替他们洗刷冤屈,树清名。”

    章科没缘由的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颇为无奈道:“我还会将夺基与噬魂两种邪法送给道长,作为酬谢,至于金银财宝,道长随意取之。”

    “诚意确实是不错。”

    谢无忧放松那根紧绷的弦,屁股落在地上,半开玩笑道:“不怕我一剑出鞘,放在你脖子边上,威胁你说出实情?”

    “章某自负不是什么高勇之士,但也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章科理了理衣袖,看着眼前这个相貌确实好看的过分的道士,自信说道:“况且道长也不是这样的人。”

    “章大人果真有识人之明。”谢无忧没有兴趣再说一些威胁之语,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会那样行事,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心性使然,不愿意用这种粗劣的手段,况且这位大人确实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既然整件事情,都是因为那位章夫人而起,只要杀了她,岂不是一了百了?”

    杀一个人和杀一只鬼,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若是这位大人不笨,显然知道怎么选。

    章科苦笑道:“若是这么简单,何须道长出手,章某虽然一介书生,却也不乏雷霆手段,对付一个妇人,有不少方式让她消失。

    可为难之处,就是我这位夫人,来头不小,杀不得。”

    章科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这位夫人,乃是冀州赵家子弟,她还有一个亲哥哥,在赵家地位不低,两人感情深厚,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亲情,实在不一般,而且此人喜怒无常,残忍嗜杀,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死在这里,恐怕小镇也难逃一个灭顶之灾。”

    原来又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身后站着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做了如此歹毒事情,也无法拿她怎么样,不仅不能动,还要装作不知道。

    “所以这噬魂和夺基两大邪法也是如此来的?”谢无忧摇摇头,伸了伸腰杆,讥讽道:“狗日的,真是了不起,原来是个神仙!”

    不是底蕴深厚的修行大派,决计不会拥有这种禁忌功法,也没那个胆子行丧尽天良之事。

    谢无忧产生一个疑问,开门见山道:“既然你那位夫人来历不俗,身份不凡,怎么就来了这个贫寒小镇,还嫁给你做媳妇,难道你有什么出众的特.....地方?”

    章科看着年轻道士神色幽幽,话中意味不明,但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里似有调侃之意,却显然不是正经意思。

    就连旁边的两位也是不由尴尬一愣,最后相视一笑,咳嗽一声,寒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谢无忧清晰无比地看见王管家低下头,嘴角带着笑意,估计对这个事情,兴趣不小,心里恐怕也十分好奇,在等那位家主接话。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高低贵贱,亲属远离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章科既不是富家子弟,也不是门派弟子,身后更没有强大靠山,就像一个富家小姐嫁给乞丐,怎么说都有些荒唐。

    “大人。”

    章科沉默半晌,刚要开口,寒丘拳头捶打掌心,不合时宜地开口,沉声道:“三思而行。”

    谢无忧深深看了一眼老人寒丘,又看向章科,只见章科双手不由轻微颤抖,低着头看不见脸庞,表情更是无从得知,只有红色火光跳跃浮动,照在他身上,温和的光犹如一双手掌,似乎在抚摸男人挣扎的痛苦灵魂。

    寂静的氛围犹如深夜深林,唯一的声响除了燃烧的柴火声,还有章科急促不安的大口喘气声。

    过了好一会儿,章科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孤寂无神,似乎经历了一场费力费神的天人交战,浑身乏力,六神无主,“还望道长包涵,其中曲折,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明,见谅!见谅!”

    谢无忧看着这个此刻似乎十分脆弱的男人,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但是却看出了这场交战的双方敌手,一个是良心,一个没良心,至于战场,就是真相。

    至于富家小姐怎么看上的穷小子,背后故事究竟如何,他其实兴趣不大。

    腰间葫芦不离身的年轻道士想起一事,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个冀州赵家势力怎么样?”

    “囚笼洲一流世家,王朝二流世家,实力深厚,底蕴莫测,不容小觑。”

    谢无忧自顾自说道:“惹不起,惹不起。”

    语气无奈的谢无忧站起身,往院子外面走去,头也不回,“问最后一句,为什么那女鬼点名要章长立?”

    身后一直沉默寂静,直到谢无忧就要一脚踏出后院,提脚下落之时,章科才回道:“因为女鬼生前,章长立正是凶手之一,甚至是元凶。”

    收回步子,足足无声半晌,谢无忧才转过身,看着三人,尤其盯着那位爱民如子的章县令,毫不掩饰浓郁的讥诮之色:“好一个进士及第,好一个父母官,好一个读书人。”

    “奇奉山我去了,把酬谢准备好!”

    走出了宅子,夜色如墨,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只有吹来的夜风一阵又一阵,吹得年轻道士的衣角飘荡。严玥跟在身后,走了好一段路,才开口道:“恩公,您真的打算去奇奉山?”

    谢无忧点点头,“是!”

    严玥有些担心,最后还是劝道:“若是恩公因为严家之事,所以才以身犯险,还望恩公收回成命。”

    “我虽然没有去过奇奉山,但同为鬼物,彷佛之间存在一种莫名的牵引,即使远隔千里,还是能感受她的阴郁煞气,修为不低的。”

    谢无忧笑着问道:“可是真心话?”

    严玥真诚道:“真心。”

    停下脚步,谢无忧看着那座严府,想起来章科的最后一句话,那女鬼生前,竟然是死于章长立之手,如此一来,不用多想,先前的四人,也只是那个女子的报复对象。

    “不用多想,这是和那位章县令的交易,虽然存了为严家洗刷冤屈的心思,但是也有别的原因。”

    严玥见他没有想要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好像有一股气,郁结于心,尽管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笑意,却不是真正欢喜,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白露化成一道白光,落在谢无忧的肩头,咂咂嘴巴,“谢无忧,不高兴?”

    谢无忧转头,对着她,露出微笑,应道:“你又知道了?”

    严玥默然化作一缕黑烟,进了那只葫芦。

    “对呀,因为你的身上有不高兴的味道!”白露的鼻子很灵,但是没想到居然还可能闻出味道的情绪。

    “你是不是生气刚才那个老头的话?就好像是做错事,却好像并不承认,还装作很愧疚的样子,做给别人看,好像这样就能心里好受些。”

    谢无忧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然后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是呀,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不对。章长立生前杀了别人,如今死了,他的老子还要再杀一遍,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你是觉得那个女鬼可怜?”白露低沉道。

    谢无忧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苦笑道:“也不是觉得她可怜,就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好,非常不好,就好像杀了人,哪怕知错了,却还是一错再错,最后给人的骨灰扬了,我觉得很荒唐的事情。好像不论哪个世界,总会有许多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事情。”

    “不仅不公平,还不公道。”

    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白露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也来不及琢磨,看着他:

    “那怎么办?”

    谢无忧吸了一口气,说道:“章科的话看似真切,也很详尽,但越是如此,越说明其中有极多蹊跷。”

    “他这次请我来,闭口不提将章长立送去,泄女鬼的恨,反而是想让我去杀鬼,应该有两个原因,一是那位章夫人既然舍得夺舍自己的儿子,估计不是个疯子,离疯子也不远了,更不可能将自己好不容易开辟的道路亲手毁灭,送出自己的儿子。”

    “二是想老早就想好了,准备以我的手除去那个鬼,虽然付给我不少报酬,可其中未必没有以全镇人性命相胁的味道。”

    谢无忧不由叹道:“能做官的,果然想的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章科无形之中,赌桌上的筹码其实还有全镇人的性命。

    白露绕不出这些弯弯道道,低着脑袋思考了片刻,最后摇着头,沮丧道:“想不明白,谢无忧,那你要去那个什么奇奉山吗?”

    谢无忧一手负后,咧嘴道:“去试试呗,不能眼睁睁看着全镇百姓死于非命吧?”

    随后又说了一句不像是玩笑话的玩笑话:“要是打不过那个女鬼,没有办法,就只能把章长立交出去了。”

    白露啊了一声,“那个疯老婆子能同意?”

    谢无忧笑问道:“你说的疯老婆子不会是章夫人吧?咱们对她意见很大?”

    白露哼哼道:“就是看不惯她,而且味道难闻的很,臭死了。”

    “那倒是,毕竟不是都有本公子的风流倜傥,卓尔不群。”谢无忧难得在白露面前自恋一次,惹得白露哈哈笑了起来。

    谢无忧将她抱在怀里,往客栈去了。

    客栈没人,但是门没关,谢无忧以为是徐福特地给自己留的门,进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很快就睡去了。

    “呼!”

    第二天,从床上醒来的谢无忧呼出一口气,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朦胧景色,就开始了修行。

    先前在不知山的时候,他就对修行有一股紧迫感,就像是前世穷怕了,如今一旦有大肆敛财的法子,就没日没夜的想要多存点银子,可偏偏自己又是这么个情况,不容乐观,哪怕自己再努力,现状也没有改善过。

    尤其今晚就要去奇奉山了,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一些紧张,亏得白露和严玥在身边,否则谢无忧肯定不会答应章科的交易。

    噬魂大法和夺基大法,不仅为朝廷明令禁止,就连山上的修士也避之如虎,道理很简单,要是那些没有天资的人,都用这样的方式踏入修行之道,且不说对被夺舍之人的伤害,一个靠着夺舍他人的修士,估计也是心术不正,只怕对这个天下,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所以整座天下的修道之人会形成一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纷纷抵制。

    两个时辰之后,谢无忧下了床,来到桌边,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指在桌面摩挲,却没有发出声音。

    按照徐福所说,那个女鬼修为不低,可具体是什么境界,谢无忧有些拿捏不准,昨夜白露曾说过,奇奉山的那只女鬼不可能是灵山境,大概也就玄轮下境的样子,不会超过玄轮中境。

    若是白露没有受伤的时候,哪怕她是灵山境,也有一战之力,可当时的伤还未养好,实力大打折扣,最后只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二三成,大致玄符下境的样子。

    谢无忧暗暗思忖,脑中不断演化此行可能出现的情况,准备多做出几手准备。

    心念一动,谢无忧从空间法器内取出几样物品,分别是一把铜钱剑,一把镇岳和一个宝镜,还有十几摞符箓,其中符箓恐怕有一千多张。

    至于那把残缺不全,破破烂烂的桃木剑,谢无忧自动将其忽略,略过不看。

    镇岳是三师兄的“杰作”,以他现在的修为,看不破这是什么品级,但绝对不低,也驾驭不住,只能凭借剑锋防御。宝镜没有名字,所以被谢无忧取名为无名宝镜,这宝镜乃是纯阳铁炼制,其内的纯阳之力,对低阶鬼物有天然的烧灼和压制之力,有自主御敌的功能,算是当前最实用的,可以用以出其不意。至于铜钱剑应该是一件中阶法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最趁手的武器,可是修士之间的打斗不是壮汉的拳拳到肉,靠肉身之力,更像是灵气的比拼,尤其是低阶修士,更是如此,对于家底薄弱的谢无忧来说,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谢无忧的目光最后还是放在了符箓上面,心中暗暗庆幸,幸亏当时把老道士的炼丹房洗劫了一遍,要不然现在自己就是守着金山望而兴叹。

    自从拿到这些符箓,谢无忧并没有仔细查看,除了曾用过一次的夜视符和神行符之外,一路上就火弹符用的最多,大多时候也只是用来引火。其他的用不到,所以谢无忧就不甚在意。

    本打算在路上买一个火折子,但是一路上又没有遇到集市,一般人家也是稀罕,轻易不肯售卖,再加上谢无忧手里的银子不多,高价买卖,他也不一定舍得,所以就迟迟没有买一个。还是前两天来到小镇,在镇上逛街,才买了一个放在墨截玉内。

    谢无忧细细筛查了一番,选出了几种好用和能用的,既要威力大,又要耗灵少,剔除了一些不认识的,以及用不上的,桌子上就只还剩下几种符箓。分别是火弹符箓,飞剑符宝、金光符、飞行符、敛息符。

    其中的火弹符和飞剑符是攻伐符箓,而金光符则是防御符箓,可以御起一道防护罩,敛息符可以收敛气息,飞行符则是类似御剑飞行的手段,可以带着人快速飞行,是逃命的不二利器,与神行符相比,速度也更快,这也是谢无忧为何没有考虑神行符的原因。

    谢无忧摸着下巴,啧啧几声,又拿出一摞名为火剑符的符箓,火剑符算是杀力极大的一类攻击符箓,就算对付玄轮上境的修士,也是游刃有余,但是就是灵气消耗极大。

    以他现在的灵气存储,恐怕最多催动两次,气海就要枯竭,被榨的一滴不剩,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刻,谢无忧并不打算使用,所以火剑符大抵就是保底手段。

    这几类符箓,使用简单,虽然是一次性消耗品,但是胜在数量极多,可以靠数量换质量。谢无忧打定主意,要是到时遇上了女鬼,不得不兵戎相见,便将这些符箓一股脑丢出去,炸他个天翻地覆,尸骨无存......

    不知道何时已经苏醒的白露,趴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神叨叨的谢无忧,有些想笑,但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谢无忧准备得差不多了,白露才跳到桌子上。

    寻了一个空白地界,白露坐着,看着一桌子犹如商贩摊子,没好气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妖族只修法术神通,没有人族的符箓师,所以她对这些符箓也极为陌生,但眼界毕竟不是谢无忧能比的,判断出那面无名宝镜,应该是一件上阶法器。

    白露不太喜欢思考,倒不是愚笨,反而是太聪明,所以很多事情懒得去想,也不愿意去想,觉得太费神了,而谢无忧则是一个想的太多的人,什么事情都喜欢想想,哪怕想不明白,也要过一下脑子。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谢无忧苦恼道:“哎,好好准备一番,总是没错的,不能总是临时抱佛脚。”

    “放心好了,这么多东西差不多了。”白露得意道:“而且这不是还有我吗?”

    听到这些安慰的话,谢无忧才稍稍安心。

    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徐福焦急的声音传来。

    谢无忧与白露默契一视,白露就回到了袖子里。

    谢无忧才开门,徐福就匆匆忙忙说道:“道长,你可是答应了章县令要去奇奉山?”

    原来是为了这事,昨晚谢无忧回来极晚,所以没来得及与他说过,显然这个消息已经在小镇传开了。

    “今天一大早,寒老先生就给大伙儿一个准信,说有一个谢无忧道长会去奇奉山杀鬼,让众人不必担忧。”

    “我一寻思,就知道说的是你!”

    “道长糊涂呀,你是外乡人,何必蹚咱们这趟浑水?道长昨天被章县令请去,莫不是为了此事?”

    徐福一脸担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谢无忧好不容易才借着空隙,说道:“徐福小哥,你先不要着急,既然在下敢接下这份担当,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徐福有些喘气,缓了一口气后,又劝道:“道长何苦来哉?实在不值得你去冒险。”

    昨天两人相谈甚欢,再加上徐福对这个外乡道士感官不错,所以是真的担心眼前之人的安危。

    不过这话也就是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敢说两句,要是被小镇的其余人听到,不明事理的人恐怕就要骂街了。

    “放心吧。”谢无忧微微一笑,神色轻松,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此去,若是收不了女鬼,想要逃命还是轻而易举的,况且我也有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去,所以你不要再说了。”

    徐福一怔,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了他的决心,不再劝阻。

    很快徐福就反应过来,说了一句:“既然道长执意,那你恐怕就要准备一下了!”

    谢无忧一愣,有些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徐福解释道:“今天在镇子上,寒老先生除了带了话,还带了一队迎亲队伍,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客栈了。”

    谢无忧皱起眉头,许久才舒缓,那个寒先生应该是准备让他坐着轿子前去,以送章长立为由,可以最大程度的消减女鬼的戒心。

    谢无忧暗暗赞许:“不愧是读书人,心思就是缜密。”

    徐福又说了一些小心的关心话,觉得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不敢再打扰。

    下楼之际,谢无忧托徐福告诉那个章县令一声,大致意思就是让轿子先游街完再来接他。

    徐福答应得十分干脆。

    谢无忧觉得坐轿子得的感觉不算好,有些渴望自己何时才能御剑飞行,转瞬百里,那才是真微风。

    听到坐轿子去奇奉山,白露倒是高兴了好一会儿,看来上次坐轿子的经历,现在还是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