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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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捏死一只蚂蚁

    一时间没了主心骨一般,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候徐福张开手臂,示意大家不要慌张出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咱们都先回去,安心睡觉,既然寒老发话了,那么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何况那女鬼给了一个宽限的日期,所以大家今晚是安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过于担忧。”

    小镇百姓发现奇奉山火光滔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但却只有这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查探,还带回来这么重要的消息,所以徐福说的话,也在无形之中让人信服几分,再说这话也有道理,耗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陆陆续续有一些人回到了自己家中,看着一些人久久不愿意离去,徐福又上前,一一说了其中的利害干系,小镇的这些人走的差不多了。

    徐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头戴玉簪的谢无忧,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打扰道长休息了,见怪!”

    谢无忧赞叹道:“不愧是运来客栈的金牌小二,说话一套一套的。”

    这所谓金牌小二,自然是谢无忧信口胡诌的,类似于捧场子。

    偌大的客栈就他一个人进进去去,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有生意冷淡的原因,但是能力还是不差的,就凭他没有卷铺盖走人,就称得上重情重义。

    不过徐福并未听懂金牌二字,但是既然从这位看着和煦温和的道士嘴里说出,还带了一个“金”字,比“银”金贵,肯定不是坏话,就算是,也当好话听。

    看着徐福面色涨红,显然是从奇奉山回来的时候,气促未定,打趣道:“你这腿跑到挺快呀,居然能从那女鬼手中脱险,当真不简单。”

    “道长呀,小的可是被吓得够呛,那是拼了命的跑,恨不得多长两条腿来。”徐福哪里听不出他的调侃,心有余悸道:“您是不知道,那女鬼多可怕,未见其人,就已经先闻其声了,也多亏那女鬼没有杀我之心,否则就算是十个徐福,也逃不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艰难道:“您看,腿还打哆嗦呢!”

    谢无忧哈哈大笑,顺势一把扶住这个吓得不轻的小二,搀进屋内,坐在椅子上,两人面对面。

    风一吹,徐福感觉背后发凉,赶紧又去把门关上,只是眼神一瞥,就看到远处的黑色如墨水渲染,重重叠叠,看不见一点山峰轮廓,似乎黑暗的夜色随时会化作一头面目狰狞可怕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向他狠狠吞噬而来,不由打了个颤抖,严严实实关上房门,赶紧重新坐回座位上,唉声叹气道:“前几年,老老实实将人交出去,这些年来,也算相安无事,可偏偏那位章夫人,爱子如命,死活不愿意,所以章县令这才请了外面的高人来,如今闹成这样,小镇人心惶惶,都不好受。”

    方才众人的抱怨话语,谢无忧自然都听进去了,问道:“章县令对二公子进山一事,是什么态度?”

    原本脸色没啥起色的徐福露出敬佩之色,应道:“自然是依照女鬼吩咐办事。”

    谢无忧怔怔好一会儿,又问道:“虎毒尚不食子,这位章县令就没有一点不舍得?”

    “并未。”徐福如实回道。

    照理说,作为章家继承人角色的章长立,即使疯了,但也不至于这么不受待见呀,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哎,您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章县令那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雷厉风行,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大公无私的很。”徐福缓缓说道,似乎是在解释谢无忧心中的疑惑。

    这话字里行间都是溢美之言,一个官老爷,能够做到治下百姓说出这番话,也算治理有方,深得人心了。

    “要说章县令的了不起,还是前些年的大分土地,家家户户有了土地,生活有了盼头,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谢无忧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何许人也?好像也颇得人心。”

    徐福笑着应道:“那是咱们小镇书塾先生,前任县太爷在任时,因为贪污无能,各家各户没有银子,有钱人家请人上门教书,所以连带着书塾几年惨淡光景,坐了好几年的冷板凳。本来可以走出小镇的老先生,觉得小镇要是没了这么一个传授学识的人,恐怕那些苦寒之人再没有翻身之地,所以苦苦坚守。等到新任县太爷到了,小镇百姓日子过得不错,书塾才热闹起来,有了些许生气。”

    原来如此,一个学识不浅的老夫子能做到如此,对小镇不离不弃,确实令人钦佩。在这个书香门第不显的镇子,不说读书人,就是识文断字的人,也少的可怜,更别说藏书了,更是珍惜异常,除了几个大户深院,有些从不向外借阅的地理志和儒家经典,小镇百姓就只能靠着这位老先生逆天改命。

    “所以老先生在小镇声望不低,只要他说话,大家伙还是愿意听听的。”

    徐福顿了顿,有些可惜道:“我以前就是家里没钱,要不然也能进书塾学些道理了。”

    看着他的样子,谢无忧想不到他还有一个读书梦,正所谓穷学文,富学武,读书考取功名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可即便有了穷学文这个说法,也是相对而言的,还是很难见到贫寒子弟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尤其像徐福这种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就更难了,不说读书习字的困难,就是每日帮工挣钱,就无法抽出时间再去读书了。

    所谓红尘纷扰,大致就是人世有许多事情,逼的这些普通人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繁重冗杂,日复一日,雄心壮志也就在这种钝刀消磨中损耗殆尽。

    这与方外之人截然不同,山上人只需要专心致志做一件事,那就是修行,至于其他的钱财金银,无论如何,总是不缺的。

    这方面,谢无忧可谓感触极深,就好像穷人和富人,富人总会有时间和精力做一些高雅趣事,穷人的第一要务却是生存。

    “掌柜的,可睡了!”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伴有敲门声。

    徐福站起身,前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人,问了一句:“不知谢道长何在?”

    其实来人眼尖,一进屋就看到坐在位子上的年轻道士,但还是出言问了问。

    看着他一身章府的打扮,谢无忧知道是来邀请自己的,站起身笑道:“正是在下!”

    “老爷邀请道长过门一叙。”中年人恭敬地拱了拱手。

    谢无忧当然没有异议,伸手道:“请!”

    对徐福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告辞,然后就跟着中年人走出屋外。

    大街上,放着一顶轿子,四个轿夫候在一旁,敢情还是轿子上门,诚意深厚呀。

    谢无忧正打算拒绝,走着前往,突然白露心声言语道:“本公主这么大,还没坐过轿子呢,谢无忧坐着!”

    谢无忧会心一笑,只得作罢,上了轿子,一路前去。

    “终于坐过轿子了,以后我要和姐姐好好说道说道,省的她老是说我没见过世面。”

    听着白露欢悦的心声,谢无忧哭笑不得,坐个轿子怎么就算见过世面了?

    不过他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而是将她放出,好好感受一番。

    谢无忧没有坐过轿子,哪怕不知山山脚的镇子里,不乏轿夫抬轿,但他认为这是带着“奴役”举止的行为,看着轿夫们沉气使力,身体沉重,吃力流汗,谢无忧还是有莫名的不安,要是轿子里坐的是自己,就越加不安了。

    远远不如坐在前世轰鸣汽车中来的心安理得。

    哪怕这些人靠着这样的劳力来换取养活一家老小的微薄钱财。

    坐轿子没有谢无忧想象地那么舒服,一路上不免有些磕磕绊绊,颠簸摇动,坐在里面的人免不得受些牵连,身子不稳,也跟着摇摇晃晃。

    反倒是白露,趴着脑袋,一脸享受,似乎有种荡秋千的感觉,说不出的适意,谢无忧猜想这可能是因为白露体型太小的缘故。

    谢无忧并不好受,还好没有多久,轿子就在缓缓停下,落在地面,“谢道长,到了!”

    这声音就像是一道救命符,谢无忧招呼白露藏身,自己也是迫不及待下轿。

    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谢无忧看着眼前的宅子,并不是章府,而是一间破旧的废宅,门匾早就已经不见。

    谢无忧看着旁边的人,指了指那间破宅,“你家老爷在这见我?”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谢道长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小的们就先退下了。”

    谢无忧摆了摆手,众人退去。

    直到轿子消失在夜色中,谢无忧才有些抱怨道:“怎么选了这个地方。”

    他一拍葫芦,想问问严玥这是什么地方,谁知严玥出现,身子猛地一震,随即跪在谢无忧的面前,“多谢恩公带奴婢归家。”

    望着昔日热闹不已的严府,如今破败无人的老宅,一股巨大的悲伤在严玥心中蔓延,只觉得愧对祖先,愧对先父,更对不起那位垂垂老矣的母亲,一时间泫然欲泣,满脸哀伤。

    谢无忧却吃惊不已,“这是严家?”

    旋即深思起来,这位素未谋面的章县令的用意。

    那位章科县令,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约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深意?

    严府当年的败落,之后的家破人亡,独留老妇的悲惨情景,这位为官一方的父母官,未必就没有落井下石的推波助澜。

    问心无愧还是胆大包天?

    “章县令约我在此见面,我不知此地是什么地方,所以才唤你出来,问问路,没想到就是严府。”

    他扶起严玥,安慰道:“既然你回了自己家,思念难抑,不如好好看看,顺便帮我警戒一下四周,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告知我,你可明白?”

    严玥应道:“恩公只管去,奴婢定不会玩忽职守。”

    谢无忧满意的点点头,袖中带着白露,跨步进去。

    严玥也化作一缕黑烟,融入夜色中,飘荡在昔日严宅上空,神情哀戚,眼中难掩悲伤之色,仿佛有无数孤魂野鬼在质问她,在指责她为何没有给他们报仇雪恨,为何没有给他们洗刷冤屈,严玥眼中哀伤更浓,来回徘徊,无声呜咽,凄凉非常。

    进了宅子,院子昏暗一片,只有后宅的地方,似乎有一堆大火,熊熊燃烧。

    谢无忧视力极好,一路上畅通无阻,凭着微弱星光,绕过院子,来到后院,看见火堆旁一共有三人。

    一人居中,正襟危坐,四十来岁,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另外两人,一人是那位教书先生,另一个人则是王管家。

    三人齐聚于严府,显然是有备而来,意味深远,值得细品。

    见到来人,王管家特地上前迎接,态度诚挚,面容善意,一直走在他的面前,步子才停,那位老先生也站起身,但显然比王管家清直多了,寸步未移。

    王管家搭上手,欢喜道:“道长,想不到又见面了,请。”

    不用多说,谢无忧也猜到那人就是章科了,在他面前,早就准备一个草墩子,王管家邀其入座。

    谢无忧只是对那位老先生抱拳一下,随后就大大方方坐在他的对面。

    那位老先生有些诧异,想不到这位凡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山上人,竟然会给自己行礼,当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他年轻时候,也曾走南闯北,远远见过一些修道之人,但大多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哪里如年轻道人这般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谢无忧,老先生不免带着几分祥和,介绍道:“这位是章科章县令,这位是王管家,想必你们已经认识过了。老朽姓寒,单名一个丘字,见过道长。”

    谢无忧秉承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一一抱拳行礼。

    寒丘身边放着那只木杖,满脸微笑,王管家脸上一脸谄媚,完全没有掩饰,谢无忧倒是不惊奇,反倒是那位章县令,眉间隐约带着忧色,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己。

    “见过章县令。”

    谢无忧微笑道:“想要见一面章县令,可真难呀!”

    “估计没有奇奉山失利一事,恐怕章大人是不准备见我的吧。”

    “确实如此!”

    这位深耕风雨镇十几年的县令爷,也是极为坦诚:“不过要是奇奉山一行成功,我就没机会见到你了。”

    “没机会?”谢无忧有些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想必你也以为那个高人是我请来的吧?”章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并非是我。”

    外界传闻中,正是这位勤政为民的县太爷请了高人来降妖除魔,怎么到了本人这里,却矢口否认了。

    见自家老爷不愿提及某些东西,王管家体贴道:“是夫人。”

    细细想想,也能想通,章夫人不愿意儿子成为亡魂,请了人来救命,夫妻本是一体,说是谁请来的,关系不大。

    谢无忧静等下文。

    “我本来是想将我那个儿子,送去奇奉山的,甚至是悄悄杀死,以绝后患。”

    犹如平静湖面砸下一块巨石,惊涛骇浪,谢无忧看着他,瞳孔不由一缩,闪过浓重的震惊,却见章科冷笑道:“谢道长作为山上人,想必也知道鬼物可以吞噬人血来增加修为,这是一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法子。”

    谢无忧当然知道,人族作为天地万灵之首,体内的精气神均是妖族和鬼族的偏爱之物,食之可增长修为,这也是人族恐惧的原因之一。

    但这两句似乎并不搭腔呀。

    章科接着道:“人族大能们,靠着智慧和毅力,对妖族和鬼族研究颇深,这才使得十几万年前人族弱而妖鬼强的地位得到易形。于是有大法力者,造出一种邪术,名为噬魂大法,可以将自身变为半人半鬼的怪物,从而获得力量。”

    有些惊讶章科知道这些,但随即想到这位县太爷也是去过京城那个地方的,很快就释然了。

    这个辽阔无垠的天下,只有一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几乎占据着整个天下,所以那座作为一个天下的血液中转站的京城,不是一个小镇百姓可以想象的。

    想到方才白露的一句话,这位章县令才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物,至于这人多大,谢无忧还不能确定,于是静静等着。

    “人族想要踏入修仙之道,天资为先,若是没有那份资质,则一切免谈。于是又有人创造了一道夺基大法,可以夺舍他人修行资质的歹毒功法。被夺舍者魂飞魄散,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章县令的意思是,有人在风雨镇施展这歹毒邪法?”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无忧顺着这个意思下去,也能猜出一些东西,有些不确定道:

    “不会是您那位夫人吧?”

    得到章科的提醒,谢无忧联想到章府后院那座朱砂符号的房子,当时他就觉得那玩意有些诡异,透着一股子邪性。

    “所以夺基大法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二公子,章长立。”

    这个想法一出来,谢无忧的眼皮便猝不及防的跳了一下,难道最毒妇人心?

    这位章夫人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居然想要夺舍自己的十月怀胎的子嗣。

    “正是。”章科那张有些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缓缓说道:

    “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高人,想要将奇奉山的那个女鬼捉来,再辅以长立的资质,以此踏入修行。”

    “若是让她成功,只怕小镇百姓都要成为刀下亡魂。”

    “章县令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想要我阻止她。”说了一大堆,自然是有其目的,总不能是和他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既然章科以爱民如子著称,那意图自然是永除后患。

    斩草除根,借自己的手杀章夫人?

    章科点点头。

    “所以此次奇奉山一行,除鬼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目的是捉鬼。”谢无忧很快想清楚了其中关键,问道:

    “奇奉山一行失利,章夫人没有了依仗,噬魂大法没了鬼魂,自然不得施展,就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岂不正中章县令的下怀?”

    “虽然如此,可是那位高人毕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变数太大。”章科一脸思索之色,缓慢说道:

    “即使人真死了,那个疯子未必没有手段再去请下一个修行之人请来捉鬼,所以必须求一个永绝隐患的法子。”

    谢无忧眉头一挑,“你想让我杀了章夫人?”

    章科认真看着对面道士,谢无忧直眼看去,四目相对,许久之后,章科才收回视线。

    捡起一段枯枝,轻轻一折,树枝断裂,被章科扔进火堆,章科闭上眼睛,缓缓道:“是荡邪!”

    坐在两旁的教书先生和王管家没有说话,就只是一直听着,哪怕此刻,也是一言不发。显然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

    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谢无忧,似乎都在期待这位山中修行之人的回答。

    “你们对我这么有信心?”谢无忧可不会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让人信服的魅力。

    章科眼神玩味,然后目光落在谢无忧的袖子处。

    谢无忧猛地抬起头,眯起那双好看的眸子,乍出一道精光,紧绷身子,盯着那位县太爷,只要他敢有什么动作,谢无忧就会毫不犹豫奋起击杀这个在小镇手眼通天的县太爷。

    谢无忧没有想到,袖子里的白露竟然会被章科发现,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不仅对谢无忧是个威胁,就是对白露也会有危险。

    感受到剑拔弩张,王管家和寒丘都不由紧张起来,身子一晃,分别围住那位实在有些不知死活的章大人。

    一位山上人杀一个山下人,比山下人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生死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