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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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圣贤书里教的

    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女子以心声交代完可爱的女儿一些事情,然后就觉察到屋外传来异动。

    那张符箓不差,就是施法之人道法不高,修为不足,就连那灵气也是小气到家了,辛苦“赶路”而来,竟然有些力不从心,竟然跌跌撞撞,在房门上轰地一声。

    然后就连鬼身都未凝聚出来的严玥也马上看出了端倪。

    汪韵浑身一震,一股气机从体内徐徐而出,但是速度却不慢,一下就将那手法拙劣的窃听符镇落在地,本就脆弱不堪的符箓也终于彻底失去灵性。

    “果然是天意难测呀!”

    汪韵没来由叹息一声,弄得严玥一头雾水。

    她没理会严玥投来的目光,弯下腰拍了拍暖阳的肩膀,柔声道:“去外面等娘亲和玥姨。”

    暖阳点点头,对一身书香气息的女子眯着一双月牙形的眼睛,笑着说道:“玥姨再见!”

    然后又一步一步走到屋外去,还不忘懂事的关上房门。

    严玥目送孩子离开,等房门关上之后,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这位交情不深的女子,甚至都不算交情,只是在这里住了几天而已。

    汪韵早就换了一身衣裳,粗衣麻布,头上带着一块头巾,完全一副农家女的打扮,简单质朴,全然不见第一次所见时候的凄厉和狠辣,也许此刻才是这人真正的面目。

    当严玥被要求和暖阳一起留一下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的,留下自己女儿,情有可原,可留下自己,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刚开始,严玥还有些担心,有些忐忑,但是现在却有些期待了。

    因为这身装扮,严玥隐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间内又想不起来,于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背对着的她的汪韵转过头,理了理鬓角的青丝,灿烂一笑,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猛地下跪:“严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身着,一股模糊的熟悉感从严玥心底升起,这种冥冥感觉又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无法真正明悟过来。

    汪韵微笑提醒道:“镇东包家的包子铺。”

    严玥想了想,片刻之后睁大了眼睛,眼里全是惊讶,缓了好久,才缓了过来。

    她赶紧扶起跪地的女子,怪不得这张脸既陌生又熟悉,原来两人早就有所交集。

    严家本是镇上大户,虽不是什么大慈大善之家,但是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相反要是碰到了不平事情,还会出后帮助一二,要是有灾民路过,不仅设棚施粥,还会送一些过路银两。

    所以严家在风雨镇,远比其余几家受尽爱戴,广受欢迎。

    那位严家家主秉持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原则,这些年来,没少做好事,严玥自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长大,所以也是心善之辈。

    前些年她去自家镇外的田地时,路过镇东,见包子铺的一位读书人用功极深,就蹲在比人还高的屉笼后,一个人默默看着书。

    而这包子铺也极为有意思,名字就叫包包子铺。

    那位读书人正是铺子老板,包正。

    据说包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据说还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官员,斩奸佞,荡小人,深受百姓爱戴,只是难免会得罪一些勋贵世家,等那位大官去世之后,包家就处处受到排挤,往日那些仇人不少人暗中使绊子。

    包家夹缝求生,渐渐败落下来,只能举家搬移,如今风雨镇就剩下这位独子。

    大约是为了延续祖上辉煌,包正日日苦读,早些年考了举人,但是家中还是过的艰难,只靠着一家包子铺过活。

    恰恰这位读书人名声在外,才高八斗,严玥动恻隐之心,爱才之心,实在不愿意他就此埋没,于是想要出资他的路费盘缠,前往洲郡,同时写信拜托昔年血脉已经稀疏的官员亲戚,帮衬一二,至于成不成事,天听由命!

    包正平时读书,就接了看铺子的轻松活计,有人就卖包子,得闲就可以看书。

    所以家里忙里忙外,就全靠着他的妻子张罗,尽管认出了来人是严家的小姐,且愿意出钱,却没有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犹豫了一下,说要和妻子商量商量。

    他的妻子是个极有远见的女人,见如此大好时机,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就上门答谢了一番。

    而这女人,正是汪韵。

    严玥一时间有些恍惚,彷佛时光如流水,竟然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而他们的命运竟然何其的相似,两人都成了鬼物。

    同病相怜!

    当年他愿意出钱让包正远游求前程,除了看中他的才华和刻苦,当时还想起了自己祖父一生不得功名的遗憾,直至郁郁而终。

    严玥忽然有些惊恐起来,若不是自己横插一脚,写了信,出了钱,那个读书人也不会一去不返,攀上高枝,成为了抛弃妻女的负心人,这事,其实她多多少少都有些责任。

    她当时知晓此事之后,怀着愧疚,想要登门致歉,可惜严家也天降横祸,短短时间内就家破人亡,满门尽灭,自己也成了孤魂野鬼,只能守在老母亲身边。

    此事缘由,因她而起,要是不明事理的妇人只怕早就开始破口大骂,拳打脚踢了。

    汪韵微微笑道:“严小姐不必担心,当年之事,与你无关,我甚至还要谢谢你。”

    严玥看着神情真挚,不似虚与委蛇,脸上自责道:“若不是我,你们一家人未必不能平凡生活。”

    汪韵笑道:“严小姐不必愧疚,当年你也是好意,就算清理旧账,也绝对不能算在你头上。”

    严玥何等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接掌偌大的严家,立刻品味出了其中的话语深意:“难道你知道什么内幕?”

    “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汪韵面无表情,看着昔年的恩人,认真道:“就连严家覆灭的原因,我也知道一些!”

    严玥脑中一片晴天霹雳,呆滞在原地,双眼通红道:“还请汪韵姑娘告知,我一定感谢不尽。”

    “这件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汪韵将她拉在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娓娓道来。

    镇子外面,有一处面积宽广的稻田,田内的稻谷早就已经栽下,如今长势极好,青翠欲滴,风一吹过,麦穗尖尖就点头哈腰,众多稻谷合成一片,此起彼伏,犹如波浪,连绵不绝。

    稻田不远处,一块青色大石板上,一个衣着粗糙的男子慵懒的躺在上面,用手遮住眼睛,挡住天上刺眼的阳光,尤其悠闲自得。

    男子皮肤有些黝黑,双脚赤足,上面还有一些泥土和荒草碎叶,但是看上去却不像是一般的农家子弟,全身浑然带着一丝温润,更像是一个读遍圣贤书籍的读书人。

    田坎的另一头,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没有穿鞋,光着脚,看到男子的身影,身形匆忙地跑到男子跟前,哀怨大声道:“长命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呆着呢?”

    正在闭目冥神深思的男子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有些无奈道:“小许,怎么一惊一乍的?是水田决堤了还是你家的母牛下崽了?”

    名为小许的年轻人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希冀道:“要是我家的那头牛争气,下个小牛,我以后绝对给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再每个月给它买些精饲料,当祖宗养着。”

    一头牛可不便宜,小镇鼎新革旧,将以前的产牛税取消了,否则以小伙子的家底,就算老牛下了崽,交了税,再除去喂养成本,等小牛能干活,也绝对是亏钱买卖,所以上一任县令在任时,各家各户都是严格管控家里的黄牛,生怕哪天出了变故,得不偿失。

    哪里像如今这般,恨不得多生几个。

    而这项举政的落实,就不得不归功于眼前男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章大人。

    小镇百姓都对这位父母官可谓是十二分的拥戴。

    而男子作为章府的大公子,却从没有膏粱子弟的奢侈作风和眼高于顶,反而深谙农事,常常和百姓们打成一片,所以就连肤色也相差无几。

    镇上百姓对着这位没有架子的公子哥,打心底里喜欢,再加上章长命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还会写字,哪怕这些大老粗看不懂,也觉得那字写的真是漂亮,章长命常常帮着他们写写家书,寄给远方的亲戚,时间一久,同龄人之间就没了什么繁杂礼仪,打成了一片。

    小许嘿嘿一声,来了精神,目光熠熠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章长命站起身来,奇怪道:“咋了,姑娘终于同意和你在一起了?”

    他知道这个小伙子对一家姑娘一见钟情,但是姑娘家的老汉不同意,说小许是个毛没长齐的小毛孩,哪里配的上他的姑娘?

    对此,早年死爹死娘的小许伤心了好久,章长命知道后,劝说他这是老汉给他的设下的考验,要是真就这样一蹶不振,那才是真正被人小瞧了。

    从那以后,小许就对这个公子哥异常尊重,什么话都对他说,春种秋收空闲的时间也会讨论一下学问的事情,问这问那,记性不算好,天赋也不算高,但是胜在勤奋,积少成多,如今的小许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

    前些年小许没少被老汉埋汰,所以他每次就会去沙地上愤懑写字练字,如今写一封家书已经不在话下,有的人不好意思麻烦章长命,就是找他代劳。

    章长命见此,终于教了他一些追求媳妇的方式,要如何投其所好,最重要的是死缠烂打,毕竟好女也怕郎缠。

    可怜章长命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哪里会这些弯弯道道?

    只能又去找些大人取经,之后再来给这个小子说教一番,偏偏这个小子又是个愣头青,每次还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长命哥也有喜欢的姑娘?所以才懂得这么多?

    章长命被问的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圣贤书里这么教的。”

    书籍在小镇何其珍贵?

    只从他手里看过书本样子的小许当然眼冒金星,觉得读书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于是更加愿意读书了,走在路上也要背上两段小文章。

    对这位读书人更加尊崇了,心里想着能不能自己也考个秀才当当。

    不过他也有些自知之明,虽然章长命不好意思说,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所以这辈子能写上写几个字,再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去做媳妇,小镇世道再这样好,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要说有,就是以后生个儿子,教他怎么骗别家的闺女,把那股子“精神”传承下去,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值得吹牛皮的事了。

    当时小许说起这个的时候,神采奕奕,就像是一个打胜仗的将军,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章长命就觉得这小子一定是个能成事的,绝对比小镇的其他人更有出息。

    章长命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公子哥或者章家的嫡子,能和这些身份云泥之别的百姓打成一片,就是喜欢这些壮志豪言和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他觉得书上的道理其实未必就比小许当时的梦想有道理。

    小许故作高深,眼角一瞥,发现男子别过头,也不捧场,立刻就垂头丧气了。

    章长命呵呵笑道:“那老汉还要考验你一些时间是吧?”

    年轻人点点头,沮丧道:“就是这么回事。”

    章长命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没好气道:“老汉这是认可你了,下次就可以上门提亲,到时候不要忘记喊上我!”

    可怜小伙子还在担忧是不是没戏了,所以还整日惶惶,如今听到他这么一说,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喜上梢头,颤声道:“真的!?”

    章长命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道:“当然了,我还能在这事上跟你打马虎眼?”

    他顿了顿,见小伙子高兴,又说道:“老汉已经和我暗中商量了,看看什么时候挑个良辰美景,就把你们亲事成了。

    不过也说了,要是以后对他姑娘不好,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你三条腿都卸了!”

    小许倒吸了一口凉气,下身一紧,赶紧保证道:“那是当然了,我肯定对她比自己命还重要!”

    章长命点点头,本来还打算说些狠话,比如要是对姑娘不好,他也要好好收拾他,毕竟他可没少在老汉面前说他的好话,所以要是这小子不争气,自己看走眼事小,耽误人家姑娘一生事大,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黯,终究还是没有说。

    他收起那丝愁绪,见小伙子还沉浸在喜悦中,开口问道:“对了,你这是找我干嘛?”

    “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小许一拍脑袋,有些懊丧,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立刻开口道:“是谢仙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