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修远表情一愣，旋即转过身来，目光凝视着张文：“张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没有什么意思啊，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张文撇了撇嘴，挠着头道：“毕竟苏秦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我以前的行为也算是助纣为虐，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尴尬和愧疚的事情。”

    仅仅是尴尬和愧疚吗？

    “苏秦的罪行是一件事，凶手的杀戮又是一回事。”

    齐修远的表情郑重，沉声道：“我对苏秦的行为感到不齿，但法律和社会有着它的准则。”

    “无论是谁，都不能假借正义之名凌驾于法律之上，去剥夺其他人的生命。”

    说罢，齐修远与张文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哎呦，齐老师，这么认真干嘛。”

    见齐修远态度十分严肃，张文突然混不吝地摆了摆手：“我没有为凶手开脱的意思，只是随便聊一聊。”

    说着，他转过身去，故作深沉地背着手，仰头看天。

    “你说的没错，法律确实是净化世界的工具，这个规则能保护大部分的人。”

    “可是随着我见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就越发感觉法律也有自身的局限，这个世界上仍有许多肮脏的灵魂，依然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逍遥法外。”

    “齐老师，你不觉得吗？”

    闻言，齐修远微微眯起眼睛。

    这话……确实。

    如果苏秦没有被那个凶手杀死，那他以后或许还会伤害其他人。

    片刻后，齐修远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张老师，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

    “这有什么危险的？”张文“嘿嘿”地笑了起来，“齐老师难道要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让蒋队长把我带走吗？”

    说罢，他突然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地看着齐修远，赞叹道：“老实说，齐老师刚刚的表现着实吓了我一跳，你做出的推测太大胆了。”

    “虽然你推理的逻辑非常合理，但一般人根本不会顺着这个思路想，为什么你能够做到呢？”

    “很简单。”齐修远语气淡然道，“换位思考罢了。”

    “把自己摆在凶手的角度去想问题？”张文微微摇头，露出笑容道，“这种东西，大三的课程就教过，可我们都没有想到，你想到了，说明什么？”

    齐修远不再多言，眯着眼睛等待对方的下文。

    张文又笑了，笑容中多了些许兴奋。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因为只有你能和凶手共情，感受凶手的痛苦和疯狂，继而产生怜悯的感情。”

    齐修远蓦地一愣。

    “你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视着所有人，对吗？”张文的目光愈发闪亮，“你骨子里也有一种疯狂和执念。”

    齐修远沉默片刻，然后也露出了笑容。

    “张老师，你把我说的太傲慢了吧。”他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之所以这么认为，只是因为没有听过一句话。”

    “哦？”张文眨着眼睛，好奇道，“什么话？”

    “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首先就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犯罪者。”

    齐修远深深地看了眼张文，慢条斯理地说道：“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和优秀的犯罪者，会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质，比如敏锐、缜密、冒险性、求知欲……”

    “他们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而窥探与之相对的那一面，永远是他们最想做却又最难做到的事情。”

    无论是犯罪心理学家，还是犯罪者。

    ——都是如此。

    “……真是形象的比喻呀。”

    张文沉默片刻，失笑道：“那我估计，大多数人会感到庆幸，你是这个硬币的正面。”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如果你是一个犯罪者，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可惜，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我可是正经八百有编制和职称的副教授，怎么会放弃这些去犯罪呢？”

    齐修远撇了撇嘴，又故作神秘道：“而且，有一件事情更加可怕。”

    张文好奇地挑了挑眉头：“什么？”

    “一个医术精湛、性格和善温和、但思想有问题的老好人呀。”

    齐修远模仿着张文的语气，笑容浮夸地说道：“要是真把他惹急了，拿着小刀捅你二十多刀，刀刀避开重要器官，受到极大创伤仍能被判定为轻伤啊。”

    “啊这？”张文一怔，摇了摇头感慨道，“齐老师，你还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啊。”

    他说齐修远如果成了犯罪者，到时候对社会的危害会很大。

    齐修远反手就阴阳他神经质，喜怒无常反手就捅人几刀子。

    最关键的是，他确实能做到这种程度。

    “谢谢夸奖。”

    齐修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旋即转过身挥手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但是，他走到保卫处的大门口，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哦，对了。”齐修远头也不回，语气莫名地说道，“张老师，这些负能量的话和我倾诉一下就好了，可千万不要给那些孩子灌输你的观念啊。”

    “毕竟，他们现在太年轻了，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

    说罢，不等张文回应，便慢悠悠地走出了保卫处。

    张文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下意识伸出手扶了扶眼镜。

    阳关折射的镜片遮住了他深沉的目光。

    ……硬币的正反两面。

    “真是有趣的家伙啊。”张文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你会是我们一直等的那个人吗？”

    拥有广阔道路的人总是显得很高尚。

    可是，如果没有了退路，还能坚持所谓的原则吗？

    ………………

    咔嚓！

    齐修远收拾好东西，全程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办公室。

    马上就是午饭时间，老师们都赶在学生下课之前去食堂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齐修远来到窗前，向窗外远远望去。

    这算是他从前世就有的习惯了。

    站在高处向远眺望时，思路仿佛会变得开阔。

    他的办公室位处六楼高层，站在这里能把半个学院收入眼中。

    不过，这里终究还是不够高。

    看不到一切美好的背后，那些个腌臜孑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