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荡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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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没人比我更懂讲故事

    “公子,快来醒醒酒,这烧鸡鲜美无比,不可不尝!”老叟见李义如醒来,将刚刚放到手边盘子里的大鸡腿举起,热情更甚的招呼他接过去。

    李义如也不搭话,只见他端正起斜倚在玉晶墙上的身子,一手撑住膝盖,一手搭上桌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他缓缓的抬起脖颈,一副玉面此刻因身体不适而尽显煞白,散着的两缕须发在抬头间贴着额心划向脸颊两侧,喉间阵阵呼气声随着吐纳传出——尽是不快,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老叟。

    一双剑眉微微颤动,其下粉润纤薄的眼睑终是睁开,一双睑裂细长,内窄外宽的丹凤眼——映照着不远处王都的夜华之色,竟泛起如火光般的晶莹,赤色的瞳孔静静卧于其间,透亮又沉静。

    “老人家,再装愣可就恼人了。”李义如一副明眸好似两刃青锋般锐利,直指老叟那一双浑浊老眼,势要洞穿那片晦暗幽深。

    “公子,我哪里惹你不高兴咯嘛?我就是一个枯朽老者,这破马褂连我这身排骨都遮不住,还说什么深藏不露,可别挖苦老头我了!

    “今天若不是借公子的光,哪能享用到这湟霄宫的天地绝味?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公子还一口没吃呢,吃鸡啊公子!”

    老叟说话间满脸堆笑的将鸡腿直接放到李义如面前的玉盘内,一圈环着嘴巴的斑白胡须随着笑意抖动。

    只见老叟自己也立马撕了半只烤鸡,一屁股坐回位子上,侧身对着李义如,双手捧着鸡肉自顾自大口撕咬吞食起来。

    “方才花延的锁仙诀让其他在场的看客无比狼狈,但你却毫发无伤。”李义如上下打量着面前将烤鸡暴风吸入的老叟,他身上的马褂年深日久早已包浆发黑,但却没有一处被锁仙诀灼烧的痕迹。

    “其次风云何其孤傲,除我之外却唯独分神留意过你,后来似乎又对你说了些什么,虽然我没听到,但我视力极好,记性,也不差。”老叟不论李义如说了什么,始终不忘先享受手中烧鸡。

    “公子,你不都说了花延有颗菩提心吗,许是见我这风烛残年的模样,顿生怜悯格外开恩吧!”老叟一边吃一边将手上的油污揩在马褂上,旋即又端起一盘红烧肉用手抓楸着吃起来。

    “好一个风烛残年!你这胃口怕不是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

    李义如看向桌面,二十多个大小各异均绘有丹凤纹饰的玉盘只留有些许菜渣,本应盛着仙羹的玉魁——只有底部躺着几块姜料,三只被撕扯得只剩下骨头的烧鸡堆叠一处,酒壶倒在桌角,盖子已然不见。

    “吧唧吧唧,至于风云她们,姐妹两个本来就是绝代双娇,老头我容貌粗鄙,许久不曾洗澡遭人白眼也正常,吧唧吧唧吧唧......”

    老叟边吃还边挖起耳朵,一盘红烧肉被他紧紧裹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

    “老人家,善于伪装的人,终会被自己所欺骗,我希望你能够坦诚相待。”

    “老头我这衣不蔽体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透风,还不够敞亮吗?”

    老叟自然是满口胡诌,再看看他那副穷凶极恶的吃相,李义如不免有些头疼,抬起右手捂住前额缓缓揉捏起来。

    李义如蹙着眉头,想到眼前这不知道饿了多久的老叟,赤红的瞳孔中竟流转起阵阵柔光。

    “我不爱吃肥肉,不和你抢,放下来吧!想我大梁天宝物华,百姓无不食精肉穿金银,却不曾想还有人饿成这样。”

    “公子出身富贵,岂知自古天下就是强者的天下,弱者遑论公平?连顿饱饭都吃不起哟!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从未有权贵在意。”老叟边说边举着盘子“哧溜哧溜”地舔弄起来。

    临了,把盘子往桌上一甩,顺手扯起马褂一角揩起嘴来,看向李义如的一双眼满是期待。

    “劳烦照着刚才的菜色,再上一遍!”李义如也是如老叟所愿的招呼起来,通知湟霄宫管家。

    “公子果然伟岸过人,好似那及时雨,主打一个义薄云天!”老叟满脸胡须又笑作一团,这种讨好人的本事想是早已驾轻就熟。

    等待上菜的时间,老叟盘起双腿,用手撕扯起脚掌上的干裂死皮,李义如被那一阵阵腌臜之气熏得坐立难安,随即离座,端详起这天禧阁。

    “若论天地间雍容华贵之最,唯有湟霄宫令三界叹服,百年前辅国重臣钱湟笙,曾为彼时正值开张的湟霄宫题诗一首。”

    李义如慨叹这湟霄宫确是人间仅有,正如钱湟笙所遗,“琼瑶仙隐游太虚,祥云飞鹤兆无极,翩翩玉宇耀几许,湟霄宫阙论道心。”

    “以天上白玉京形制打造,百余丈高起自地面归入云上,占地二百二十亩傲据大梁王都——天玺的正南门,形若镶满珍宝、外露华盖与飞檐的漂浮岛屿,可远眺王宫内半数宫殿,可极目天玺城内外精彩万象。”

    “整座湟霄宫外覆无上金光,88座会客浮岛上下环绕,内设108处叠瀑温泉浴场,200余座白玉亭台囊括叠石击水、穿廊石桥、天宫之镜,可赏可游可宴请,灵兽仙木散布其间,薄雾缭绕贵气非常。”

    “焚心炽炼,甲第千翻,大罗映画等十八大功能场所,从下至上分别设立,大罗映画已然见识,但余下多处还未亲见。”

    “除却浮岛与200间华奢雅园,还为天下造极者留有天字特等厢房一十八间,境藏风云,隐有瀚海,涵养天地间蔚然瑞气,奢华横压一世。”

    “这一十八间天字厢房,连天玺城内王孙公子都没资格一探究竟,位极人臣或登峰三界者方可预约,能否入住赏玩还要根据当年排期,据传预约已经到了下个百年。”

    李义如想到此处,便对着天禧阁端详得更加仔细。

    “弘大,是整个厢房给人的第一感受,挑高超四丈,朝外的墙面全部采用透明玉晶墙打造,360°全方位落地观景,南望天玺城外大梁天下,北瞰王宫内紫禁之巅,势压寰宇,有居于至高的王霸气象。”

    “十八个功能单元,起承转合间,融合机巧玄关,风云前厅,雅韵后厅,秘酿坞,谧养间,天工织物等等,以及我所在的至上食间,整体深棕与雅黑的视觉语境,令场景更显质感,动静更多元。”

    “社交,挚友相聚,独处,犹如棱镜的三面,演映出一个完整的高门故事,雅趣兴致、衷肠互诉、接待宴饮、私密社交.....“

    “选材用料的极尽奢侈也令人咂舌,整个空间内满铺洪荒原石,单块价值就已无可估量,匠人更是裁以光滑的剖面铺作地板,历经万载天然积压而成的纹路形若大河,山脊,这是收藏家们多少金元都求不来的上古史诗,走上其间宛若位面之子穿越万古去向未来。”

    “而上方七彩石镶嵌的弧形天花板,则与墙面等高等宽的碧透玉晶墙一同束缚了光的漫反射,真是无巧不成诗,厢房住客的视觉边界被无限延伸,竟能以肉眼洞见九天幽深出的虚无。”

    “厢房连通处都配以圆顶拱门与纤细的凹槽石柱,顶部柱头雕饰以大涡卷,底座则拼接了紫晶原石,柱身除了凹槽外,还别出心裁的妆点了茛苕叶与含苞状的桃枝,美若天成是王者凯旋时的视觉嘉奖。”

    “天字厢房修筑得竟是如此雍容,我敢断言神界天堂敌不过这人间宫阙!”

    “九天凌云飞白度,百丈敬春秋,天涯过客大梦湟霄后。灯花结,东厢月,风花胜雪,意气当年,阑干倚卧楚天阔,世事东流我独秀!”李义如吟完此首,也不过走了十步。

    “试问三界红尘客,谁不情痴湟霄宫!”李义如此刻越发入迷。

    而厢房内自带24小时全天候智能助理——由位于赢川州府云襄的天晓书院为湟霄宫专门打造的湟管家,与总台及各功能分区保持联动,时刻为店内贵宾们解决一切需求,大梁仅见。

    “湟管家!湟管家!”

    “家人您好,请问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菜还没上来啊?我都三分钟没吃到东西了!”

    “家人请您稍歇,美食即将抵达,为了感谢您的殷切等候,我们决定送上两坛千年陈义成烧坊臻酿,聊表敬意。”

    老叟与湟管家一通互动下来,只见他面前的桌子由中间向两侧开启,用过的食具残渣全数收回,尔后金光顿起,36道湟霄宫绝味菜肴,两坛千年臻酿及两瓶仙界干红铺陈于红棕原石桌面之上。

    “义成烧坊?那想必这两坛酒便是专供皇家,市场极少流通且受国封御赐的封天。”李义如不由得有些惊讶,看到那两坛上覆红菱顶盖,坛身镌刻着烧坊掌门人绘像的臻酿,便饶有兴味的回桌坐下。

    “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啊!别说普通人了,当宰相都未必能被赏赐这么两大坛的封天!”老叟说话间已迫不及待的起身抱起一坛,他表现出的爱不释手,像是抱了个宝贝在身上,生怕磕了碰了。

    “是吗?我只知封天享誉三界,百姓无论饮酒与否都恨不得能窖藏一坛在家中,更有甚者设立贡位与祖宗同列,黑市上的价格几乎是我认知里的天花板,可这不过是坛酒罢了,我不理解。”

    “都说山猪吃不了细糠,野狗品不得佳酿,公子出身高贵但察人识物的功夫还需要历练,这可是举世难得的宝贝啊!”

    “我读书少,言辞粗鄙,但不会骗你!”老叟许是怕言语间得罪了眼前的大钱包,赶紧赔话,同时揭开怀中封天封坛,斟满了李义如面前的玉盏。

    “噢?那还请老人家,给晚生补补课!”李义如面色未改,右手握持玉盏送至唇边浅饮起来。

    “那是另外的价钱!”老叟一听又打起了他的如意算盘,但一看李义如本是半睁的双眼此刻竟瞪圆了看着自己,随即改口道。

    “我是说有钱不如有缘,嗯,我和公子特别有缘!”随后垂下头不再看李义如,将自己面前的玉盏斟满。

    “600年前,南诏首府舞阳被一场天火毁去半城,好在多为商肆医馆,百姓虽有遭难但不致死,不过尔后竟时常有太岁飞到城内猎食百姓,连南府卫军都无力抵挡。”

    老叟低头将鼻子近乎贴在玉盏上,闭着眼扭动着脖颈,贪婪得吸食着封天香气。

    “那段时间人人自危,一日又有太岁进城,义成烧坊的少东家为了救下家人,提着柴刀便冲向太岁们,柴刀被一爪击飞,少东家情急下搬起酱酒封坛便砸向怪物,瞬时坛身破碎酒液四溅。”

    说到此处,老叟竟挺直脖颈,睁开双眼,面目严肃的看着李义如。

    “被酱酒溅湿的几只太岁,全身火起,只是片刻烧作灰烬,其余太岁闻到酱香尽数飞回云上,从此不再作乱人间,而舞阳城也大兴酱酒烧制,无数烧坊拜在义成烧坊名下,尔后至今城内酱香冲天。”

    “距离舞阳千里外都可闻到谷物烘烤、发酵而出的独特酱香味,义成烧坊更是直接听令于大梁朝廷,陈酿及新烤的封坛酱酒必须优先供给皇室,并被皇帝赐名——封天,大罗神仙前来讨口都必被拒绝。”

    语毕,老叟单手提起玉盏,身体力行的指导李义如应该如何品味这三界难得的封坛酱酒——封天。

    “世间好酒者无数,但能品酒者却极少,老叟略略懂那么一丢丢!公子你且先看看这玉盏之中,是否藏着奥妙?”

    “酒液通透,微微有些米黄,轻轻一晃,泛起的涟漪有明显的绵柔感。”李义如轻摇玉盏,答话道。

    “公子,正是这米黄大有玄机,酿造封天必开始于早春冰霜未化之时,由豆蔻处子取来舞阳城外不老峰上的关刀泉存放于冰库,取泉水的时间必须由得道之人准确精算,早一刻晚一刻都意味着失败。”

    “待到仲夏端午,烧坊广收南诏州内玄黄麦,经过细筛、烈阳烘晒,再交由年方豆蔻的处子们在湿热的作坊内光脚踩制,踩曲的过程是要谷物渗入舞阳灵息与天地圣洁之气。”

    “重阳节,秋风起,暑意退,气温转凉,也迎来上天赐予的酿造佳期,满山田野的火晶高粱获得丰收,经过仔细筛选后的饱满谷物被送至烧坊进行秘功发酵。”

    “这两步被圈内人称为,(端午制曲,重阳下沙),尔后酒曲和下沙投料便一起送入天火神蒸中烤制,五年一周期,期间需要投粮多次,蒸煮的时机要掌门把控,还要定期取原酒品尝,定夺是否调整。”

    “所以你看到这微微米黄便是凝聚了岁月精元、舞阳灵息以及无上匠意的出品,接下来,请你闭上眼,且先闻一闻这封天。”

    李义如闭上眼,将玉盏送至鼻尖,轻轻一嗅,只觉一股浩荡香气在颅内奔涌,吐息之间好似走过四季——与春日花海撞个满怀,与深秋田野互道相思,为严冬冰河激扬文字,给夏日果香蔽日凉爽。

    还有那位——日暮微光中,朝他招手的妙龄女子,盛满笑意的梨涡令人心驰神往。

    “公子!公子!”老叟的呼叫将李义如拉回现实,他赤目一睁,看向老叟。

    “这也是封天的玄妙之一,闻了这酱香,你肯定见到了意中人!”老叟一脸坏笑的说着,李义如也不搭腔。

    “不像我,好难见到一次我的可人儿,最深入的一回我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但那家店二百多斤的老板娘举起大棒就给我锤醒,公子,你是幸运的。”

    “接下来是什么把戏?”李义如剑眉轻挑,握住玉盏的右手随即平放至桌面。

    “娃娃,莫要做那扫兴之人,这可不是把戏,你也不想以后在宴席上难做吧?”

    “哈哈哈哈,老人家这么惦记吃席吗?到时候我就不给你随礼了!”李义如看着老叟那半认真半调笑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害,你这年轻人说什么呢!真有那天,就别转纳戒了,你直接烧给我!”眼见李义如笑得前仰后合,老叟不服气的吹了口胡须。

    “老人家,接下来到什么步骤了?”

    “望、闻之后,便是细细的品,前3盏不可以经过舌头的前半部分,一口一小盏。第4盏起,让酒液漫过整条舌头,当酱香直击颅顶,再细细抿品,轻咂数次,最后缓缓将酒咽下。”

    李义如按照老叟的方法连饮数盏,从来不饮酒的他此刻竟变得兴致高涨,额头挂上些许汗珠,双颊也微微晕红,一股暖意从腹中直上胸膛,丝毫没有冲鼻的刺激,而这温暖也传导至身体四肢,舒适非常。

    “封天不愧为囊括了天下998种风味的孤品,入口瞬间便唤醒了我这短暂人生中的百般滋味,幼时母亲的怀抱,为了练字吃下的苦头,挚友临别时的酸楚等等,全部随着口中醇香澎湃在眼前。”

    “如若再闭上眼,南诏不老峰竟也在脑海中乘香而至——舞阳城外随着赤焰河生息浮沉的无忌花海,高山梯田间压弯了枝干的火晶高粱,天火神蒸前赤足踩曲的笑颜处子,虽未亲赴,却似已见千面。”

    “公子,便是此刻,你且调动神元一试,看看是否有更特别的感受。”

    李义如听罢,伸出右手内扣掌心,将剑指挺得笔直,指尖处随即亮起一点金芒,快速由额心向心窝划出一缕九曲金辉,不多时,全身的神元如电流般涌向胸口,竟化为一个齐肩宽的光球浮于他面前。

    “修行者的神元大都是金黄色,你的却是赤色,而且还不断燃爆出星火,咦,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老叟正疑惑着,抬手擦了下汗,正欲放下却愣在原处,手臂皮肤已被灼烧地干裂,时刻都有火星要蹦出来。

    “噢,原来是我自己。”语毕,老叟双臂竟都燃起烈火。

    “割了吧,都烧焦了!”

    “没关系,趁热,咱们好去衙门!我宅基地都选好了,就修在......”

    老叟敲竹杠的打算都还来不及说完,便又化作泡影,李义如面前的神元竟飞出一缕缠绕住老叟双臂,顷刻间恢复如初,甚至连结垢多年的脏污都一并清除。

    “老头我的意思是,公子年轻有为,在王都自然要留下自己的望族门楣,若是公子不想,也不必勉强。”老叟改口的速度甚至快过在他眼前复原的手臂。

    “无碍,但我已是湟霄宫恒贵上宾,何必再另寻住处!”

    “公子高见,此杯敬公子睿智超群!”老叟突然正经,李义如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出于礼貌还是举盏同饮。

    “神元通体赤红,澎湃着能量异动,若是常人无意中靠近怕是连灵魂都会被烧作乌有,但这能量又同时具有疗愈的仁慈,公子,想必这就是那洪荒之力吧!”

    “的确如你所说,这正是荒灵绝息与我神元的混合能量。”李义如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神元体。

    “但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汹涌,若不是我以真气加持,恐怕早就爆散开来将这厢房夷为平地了!”看着李义如全神贯注的模样,老叟却喜笑颜开,胡渣里的残汤剩菜抖落一地。

    “哈哈,公子这你可以放心,你看看这四壁,朝外的是碧透玉晶,向内则是以神极飞陨筑造,这两者能够从天地洪荒遗留到后世,必然能承受寂灭之力,就算你的神元爆炸,也不会毁坏这厢房。”

    “那我们呢?不过也就是血肉之躯,要不试试?”

    “试试就逝世啦!公子,高抬贵手,这江湖何其精彩,老头怎么舍得离开!”

    “你是舍不得烧鸡还是180000金元呀?”

    “你太没内涵了!我当然是舍不得公子你了,你我本无缘,故事一线牵!”

    “有些缘分,产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到自己这儿恐怕就成事故了!”

    “害!公子,我读书少,不会骗你的!”

    “你方才说你的神元格外汹涌,必定是喝了封天的缘故!”老叟站起身,满脸胡须似触电飘飞,表情夸张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指着桌上的封天给李义如细细分析起来。

    “世人只知义成烧坊的封天是皇室专享,但他们并不知道这酱酒因酿造时集合了舞阳的水土灵息又加以天火神蒸烤制,每一滴都蕴含着千丝万缕的天地源流,而这天地源流正是滋养神元的无上至宝。”

    “讲到这源流,老头我就要展开说说了。”

    “你最好快点说完,我这神元就快炸了。”李义如轻点额头提醒老叟情况并不乐观。

    “盘古身躯化作大地山海之后,他的神元也成为滋养这一切的根本,对应金木水火土,竟还迎来了蜕变,妙化为睥睨万象的存在——

    金熙源流,木乙源流,泽莫源流,炽炼源流,沃宇源流,天地的繁荣生色全部仰仗这五大源流的灵息滋养,三界万物兴盛往复也必须依靠它们,天地生灵若能吸收一种,都将开启莫大的机缘。”

    “所以,皇室担心修道者们得到这源流助升境界,才严令禁止义成烧坊产出的白酒流入市场?”李义如听罢,提出了带着肯定答案的疑问。

    “正是,即使黑市有售也不过是酿造时的瑕疵品,或者是其他烧坊的贴标赝品,对于修行毫无作用,甚至还会酒精中毒。”

    “那你说,咱们喝的是真是假?”

    “公子,你喝了之后神元澎湃异动,几乎无法驾驭,证明这湟霄宫的确超脱三界,送的是真正的封天!”

    “那看来我能成为他们的恒贵上宾,倒是我的荣幸,哈哈哈哈!”李义如这如获至宝的大笑,却忘了指尖几近崩溃的神元,火星燃爆地更加猖狂。

    “公子,老头我依稀记得一套功法,可以完美同调超过自身极限的能量,之后境界如何要看公子的悟性了,但我只记得大概,你务必要跟上,途中出错可就真要吃席了!”

    老叟将双腿盘起,腰背挺得笔直,双臂自然垂在两肋,小臂上翻微微抬起,双手的拇指中指相掐以待行术。

    “流火金玲天雷起,默运虚元无量生!”老叟念诵完口诀暂停等待,李义如旋即模仿得丝毫不差。

    “我为三界把盛衰,北斗上清御雷霆,天兵神通听我令,藏神庇身捻此印!”

    老叟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指尖自然朝向手背上跷,其余三指屈拢于手心,同时与手掌尽量撑圆,这便是能断三界天堑的剑诀。

    “力斩周山十万峰,贯日长虹逆水寒!”李义如既已作剑诀之姿,便立刻念诵口诀。

    只见李义如胸前的神元星火尽灭,“这还没完,娃娃,好生看着!”

    老叟将双手举过头顶,两腕相交,飞速摇起花手,瞬间四方空气泛起蓝色雷动,双掌中间竟生出一个玲珑的幽蓝色神元,周遭的雷霆能量全数流向他双掌间的幽蓝神元。

    只是片刻,老叟身下出现数十道白色烟灵,贴合着他的身躯快速游动起来,李义如胸前的神元竟也受到驱使,飞出一缕连接至老叟双掌之间,赤红与幽蓝相交的瞬间,竟震出一道七彩气浪。

    “老人家,认真的吗?”眼看老叟不回答,李义如只好照做,一老一少竟对桌而立摇起了花手。

    几分钟后,老叟突然将左右八指交加,两手大指伸外,作出金轮如意诀,刚猛地顶在胸前,李义如也不懈怠迅速跟上。

    “人道苍苍,仙道莽莽,至高清灵美,踏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诸天鉴浩荡!”

    李义如跟随行术后,只见胸前神元迸发出一道璀璨的光环,尔后一道道热流化为尘烟从衣物中窜出,一双赤瞳也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神元此刻开始飞速旋转,不多时竟变得和老者的神元一般玲珑小巧。

    李义如看着这被驯服的无量之力,说道:“老人家,你这不是普通的武功吧?师承自哪个门派啊?”

    “公子,可曾听闻不死经?”

    “你是说百年前国师逆党血洗南诏,就为逼出谣传散落于南诏80城内的道门秘籍——永生玄功?”

    “正是,习得此功法,寿元无量,肉身灵魂与天同寿,非大罗之力不可堙灭。”

    “一个活了近千年的人,就为了这永生功法,将那一州80城屠戮得仅剩十万人?还号称是天子授意,奉天承运!他那柄曾参与千年前人魔之战的破魔仙,竟然是靠杀孽和鲜血滋养,凭何能够永生?”

    “所以他失败了,但他要这玄功秘法也不是为了自己。”

    “噢,你在现场?你亲眼看到了?你确定他不是想要那无量寿元?”

    “公子你怎么是个问题少年,一连三个,问的我都汗流浃背了!”

    “抱歉,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为达目的无恶不作的人渣。”

    “关于百年前的事,我既然答应了公子,那就肯定会如实详说,一会儿我们再详细的展开,对了,你现在感受如何?”

    李义如忽闪的双眸早已归于原状,平静地看着浮于面前的神元——被无数道温润星辉环绕,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巨石落地,终于松了口气。

    “荒灵绝息本就是无量神力,只是借用给公子,纵使你天赋卓绝,是你们这一辈中的至强之人,也未必能调用它的全部力量,你神元的赤色恰恰是它在你体内占据主导的证明。”

    “难怪,我每次对敌正要发功的时候,还未运气身体就已经击出招式,原来是这荒灵绝息抢先出手保住了我。”

    “刚才你饮下封天,酒液中涵盖了五行所有的能量源流,所以你的神元开始暴涨,荒灵绝息也察觉到有力量压制,所以三者相争,几近爆炸。”

    “说来也算是交了好运,这就意味着我有机会让这荒灵绝息完全为我所用?并且眼下我的境界应该也提高了吧?”

    面对李义如的发问,老叟随即以右手剑指划过眼前,一双浑浊老眼竟在瞬间闪起金黄,而又归于平静。

    “公子,恭喜,一杯酒的功夫你竟然已经突破到了神圣境第九重斐天!”

    神圣境第九重,斐天位阶,得见仙门微光,寿元增加五十年,可借用五行之力,瞬步登天,凌空不坠。

    李义如此刻举手投足间,都有金色清辉伴随,身体周遭也筑起护体气罡——微微有涟漪荡漾,如剑斩朔风一般划过四周,渐隐于空气,仅是双眼睁闭之间还有灵息飞散于双鬓。

    “十二年了,我终于有所突破,母亲若是知道了定不会责怪我擅自外出。”

    “意思是20岁的人,出门还要给老妈打报告?唉,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哦!”

    老叟说话间,伸出双手撕扯起新上桌的烧鸡,笑吟吟地准备享用这人间的绝美滋味。

    “你这说的,倒像是孤寡老者顾影自怜!”

    “诶,我说你这年轻人,好生刻薄,有妈了不起吗?!”老叟撅着嘴,胡须翘起来竟堵住了鼻孔,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愤懑地看向李义如,狠狠地啃了一口手握的大鸡腿。

    “彼此彼此,你先说我妈宝男的!”李义如看着委屈的老叟,一改满脸的漠然,掰下剩余的鸡腿和全翅,满脸微笑地放到老叟面前的玉盘内。

    “老前辈,我难得遇到能开得起玩笑的长者,一时顽劣,还请见谅!”李义如为老叟和自己先后斟满了封天美酒。

    “这一盏,晚生敬前辈!感谢前辈助我破境!”李义如双手举起玉盏敬向老叟,旋即仰首饮完。

    “算你小子有良心!老头我可不轻易出手!”老叟轻叹一声,看着他让给自己的鸡腿和全翅,也不再置气,眨巴着眼举起玉盏回敬李义如。

    “前辈,你也喝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了,吸收不了,代谢又慢,哪像你们年轻人见效快!”

    “嗯,有道理,吃菜,吃菜!”李义如不置可否,但问下去也没意义,索性招呼老叟一起享用这眼前的筵席。

    一个时辰过去,36道人间至味被这一老一少全数吃尽,封天也只剩下半坛。

    老叟从桌上的玉匣里拿出一根牙签,细细挑弄着牙缝里的残渣,眉毛不时安逸地挑动着。

    “前辈,吃也吃好了,喝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开始说故事了?”李义如玉面扬起,一双赤目忽闪地看着老叟,同时唤出折扇于右手,手腕微微发力,扇面“唰”地展开在胸前。

    此刻离得近了,老叟才看清楚这折扇竟是由金丝织成,一面以翡翠红石绣了一朵含苞的玫瑰,另一面则是七彩钻石雕琢了一只正欲猛扑的苍蓝猛虎。

    “这扇子看上去华贵非常,虽只是傍身之物,但想必也出身金贵,玫瑰,猛虎,敢问公子这是令尊赠与你的吗?”老叟摸着下巴,开口不是讲故事,反倒是也提起问题来。

    “妙啊,我还说想听故事呢,你倒又对我这折扇感兴趣了。”李义如一双眼像浸在甘泉里的红宝石,眼角微微上扬,纯净的瞳孔和略有娇媚的眼型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柔美感,一脸笑意,既温良又冰冷。

    “我自幼便没见过父亲,但参考母亲所说,家中的财资都是父亲所留,所以我们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吃穿用度,治学花销,胜过云襄城几个世家的后人。”

    “但母亲要求府内上下必须低调行事,所以在云襄当地,少有人知道我家境如何。”

    “母亲在我弱冠授礼时,送了我几件宝物,据老师说每一样都具深意且非千金财帛可换,这折扇便是其中之一,承自家父,母亲说我执扇的模样有几分父亲彼时的风采,听到这话我反倒不想要了。”

    “公子模样矜贵,想必令堂令尊也是人中翘楚。”

    “此言差矣,母亲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这一身浅薄才学也是她主张我去天晓书院习得,我对母亲自是敬爱非常,但——

    我并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提起生父,虽有骨血之恩,但抛妻弃子实在让人无法原谅,我此次游历江湖,便是要找到他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

    李义如说到此处,握住玉盏的左手重重地砸至桌面,酒液飞溅酱香四起,粉若银霜的玉面愠怒非常,双眸瞬现凶狠,让人不寒而栗,原本展开的折扇此刻也被他紧攥在右掌心,发出“咔咔”地折扭声。

    “公子,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江湖,恐怕令尊是身不由己,你那万贯家财或许是他最后能为你们母子做的事。”

    “前辈,这20年来我一家与这江湖相安无事,就算他是为了保护我们,但太阳底下藏不住秘密,若有仇家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

    “娃娃,你听我说......”老叟一脸胡须扭成了一个海星,正欲开口,只见李义如将手中折扇扬起对这言辞表示拒绝,老叟无可奈何也不好再继续劝他。

    “唉,也罢,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老叟松活了下双肩,舒舒服服地靠在玉几上,摘起一颗葡萄,信手一抛,划出一道俏皮的弧线后不偏不倚地落回口中,连皮带籽咀嚼地津津有味。

    “华灯亮,乐声起,不夜天玺,灿若瑶庭。”李义如此刻斜倚着玉晶墙,任凭侧颜在通透的墙面上印下冰凉,一双薄唇也在其上呼出星星点点的朦胧。

    “前辈,你见过的江湖是怎样的?真如眼中这般璀璨迷人吗?”

    “好像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虽然我不记得是谁,但我的回答必定还是跟当初一样。”老叟又摘下一粒葡萄,一脸痴笑地玩弄着,时而放在眼前,时而横于鼻下饱嗅果肉香气。

    “噢?那想必是很久之前的江湖,或许是上一辈正值当打之年的时候?”李义如发问时始终注视着这天玺的夜。

    “哈哈哈,江湖就是江湖,哪分什么之前和之后?”老叟自不必装也是老资格了,但还是一脸嘚瑟的看着指尖的葡萄。

    “就以如今的天玺城为例,虽重建于百年前的那场死斗,但这城中的楼宇街巷和那园林水榭依然遵循着无双金玉城的规格,你眼中闪耀着瑞气的黛瓦金砖,玉石房檐,都和彼时无甚差别,甚至更加雍容。”

    “所谓金风玉露天子城,必然是拥有大梁四州最为考究的都城界面,金玉宝石只是点缀,那造型各异的琼楼玉宇才是撑起这三界无双的骨架。”

    老叟将葡萄握于掌心,招呼李义如看向他所指的那片通明。

    “三界行商汇?之前天天见到云襄城内的商会车马,一度认为那便是人间财富气象的顶点,但今日之后,恐怕不会再有比这王都天玺更加贵气的存在。”

    李义如所慨叹的三界行商汇在天地间占据着绝对席位,若说金海首府华亭拥有举国上下最为显赫的营商声名,那么王都天玺的三界行商汇便是全民财资流转,大宗贸易的至高殿堂。

    “立于商汇核心的望金楼,直入云巅,圆形黄金华盖顶——一只苍玉神龙扬威其上,金口毕张取一个吞食天地财源的彩头,离地足有90丈,而环伺周遭的下沉庭院最深竟有百米。”

    “从地下到地面再到云端,整座楼的造型如一座蔽世宝塔,是大梁最高的建筑,由下至上共打造了88层供给生意往来的办事厅,就算到了深夜也依旧灿若白昼,虽然重建过,但比之前用心很多。”

    “你看那每一层的飞檐翘角和黄金墙面,这种金玉织造的工艺竟然用于建筑,我大梁果真是无量国度,光是金玉织就的直袍短褂就需要品相绝佳的金玉千两,还得由天玺第一的万缕随心派大师织造,工时三秋。”

    “前辈的意思是,这楼的立面打造用得也是此等工艺?并且对比衣物的千两金玉取材,这望金楼的建造用度已无法估量?”

    李义如说话间痴痴地望着那散发金芒的参天玉厦。

    “正是,没有任何建筑能如望金楼这般在光照下折射如此温润的金辉,白天甚至比太阳还要抢眼,但区别是你就算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刺眼,如此风采天下唯一,赢川九黎大佛寺不堪比,金海华亭的钱宅也稍逊风骚。”

    “如今这望金楼,比起百年前只是更多了鳞次栉比的霓虹招牌和位于中部的巨幕,大梁皇室将媒介还于天下,不知养肥了多少重仓传媒的商人,他们的财富大半都存在里面的钱庄。”

    “那另一半呢?”李义如睁圆一双眼,看着老叟。

    “你问我,我去问谁?你看我这样像能认识他们吗?哈哈哈哈!”

    老叟拍腿一笑,满口黄牙毕露,旋即又将面目换作严肃,一副浑浊老眼直勾勾盯着桌对面年轻人的澄澈赤目,说道——

    “你知道望金楼一层大厅内有个什么宝贝吗?”

    “前辈,何必故弄玄虚,早就听闻那块负责显示实时财资流转数据的大屏,以万亿起步每时每刻数字都在变化,并且不分昼夜。”

    “害,没意思,都不装一下,好歹陪老头我把氛围感拉满。”

    “前辈,这里只有你我,装不下那许多观众。”

    李义如话音刚落,阵阵熟悉的话语声却在厢房内响起。

    “少爷,还有我们呢!你酒量也忒差了,竟然睡着了三个时辰!”

    “少爷,湟霄宫美食果真独步天下,你要进来再吃点吗?”

    “少爷,我把纳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喏,醒酒药。”

    “少爷,夫人交代过你不能喝酒,我只能如实记录了。”

    “少爷,这老头趁你睡着先吃了8只烧鸡!”

    “少爷,我是新加入的护卫,我叫......”

    “放肆!都给我闭嘴!”李义如“蹭的”站起,双目紧闭,一双拳紧握在大腿两侧,玉面也霎时羞得绯红,一时间双颊粉润得竟不像阳刚男子。

    “啪!——”厢房入口的右侧原来设有暗阁,六名护卫都挤在立面,眼见李义如恼怒起身,立马将门关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嗯,不错,圣人享受孤独,闲人才偏爱热闹,公子果然非比寻常!”李义如闻言,原本悬于双颊的晕红竟蔓延至额心和脖颈。

    “倒也不必这么拘谨,出来吧!”李义如一声轻叹,翻了个白眼,示意众护卫现身。

    “除了那个记我喝酒的!”话音未落,“欻欻”地撕裂声传来,丝绸缎面的地毯上多了零星纸屑,“懂事!”李义如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诸位辛苦,这次离家太久我知道大家都很疲惫,就在厢房自寻房间休息,外出不必经我同意。”

    “啊!少爷!世间竟有如此天选骄子,胜过那驱散凉薄的暖阳!为迷途旅者照亮前路,灌注希望!”

    “少爷,来都来了,我们三个想在湟霄宫内四处转转,嘿嘿。”

    “都行,但从此刻起,不论你们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能烂在肚里,决不能向外透露。”

    “收到少爷!这天下最密不透风的,一是我们为你打造的护法大阵,二就是我们这张嘴!”一众人随即抬手至嘴边,作势如拉拉链,虽有黑纱覆面,但笑语之声和失控的四肢都洋溢着欢乐。

    “少爷,你是知道我的,夫人交代过,凡是出门都要严格记录你的言行,况且你这次本就是偷跑出......”还未说完,李义如抬起握住折扇的右手,指向他。

    “把他纸笔收了,捆起来!打开玉晶墙扔下去!”

    “好嘞!遵命少爷!”众人齐呼。

    “况且少爷英明神武,行走江湖已是不易,何须再受家法约束!我这记录本只为珍藏少爷的伟岸行迹,既然少爷不喜欢,我今后绝不再用!”李义如心想,算你改口快。

    “好,那你和他们三个一起出去!”

    “得令!”四名护卫行过礼后,瞬身而去,留下房内众人,一时间空气凝固,李义如和老叟看着那关上的房门,脸上表情都似笑非笑。

    “我李家家风庄严,财资殷实,天南地北的财宝奇物,玉人猛禽什么没见过?怎么就出了这么几个丢人现眼的夯货......”

    “公子,有他们护卫,你——你这一路都还......还顺利吧!”

    “那必须!我们可是专业团队!自幼我们便被云夫人收养至家中,跟我家少爷一起长大!我们各持一把名剑,武功不比刚才那个变戏法的差,只愿在危难时献出心脏保公子平安以报云夫人养育之恩!”

    “是,我承认情同手足,你要不要再把我生辰八字和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一并说出来?”

    李义如才刚睁开的双眼此刻又狠狠闭上,双脚十趾在踏云履内紧紧扣住。

    “哎呀,我又失言了,我错了嘛姐姐......”

    “我这一拳过去,你可能会死!”李义如不等那两个字完全脱口,两眼已然怒睁,握着拳头就要抡上去。

    余下的一名护卫赶忙上前从身后架住他两条胳膊,听声音是个女孩,“少爷,姐姐她是说她错了!”

    “对对对,姐姐我错了!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是谁的姐姐?今天我就要家法伺候,以正我李家家风!剑来!”原来这两名护卫都是女孩,李义如没想到出道至今最令他恼怒的并不是遭遇仇敌,而是至亲护卫背刺导致的社死。

    “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是好,打是亲,骂是爱啊!”老叟卷弄着舌尖的葡萄,一脸享受。

    一阵喧闹后,两名护卫扭捏的拖着手,低头站在一侧,李义如正了正身上金乌大氅的领口,俏若剑裁的玉面归于平静,一双赤目澄净中更多了几分漠然。

    “前辈,还请里厅一叙!”李义如作势相请,老叟蹒跚立起,端着他面前那盘葡萄,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里厅。

    “少爷!我是新来的护卫,我叫做......”

    “下次一定!”雅韵里厅门关,留下两名护卫和满桌的狼藉。

    “他一直都这么果断吗?”

    “向来如此。”

    “湟管家,加菜,两人份!”

    “收到,正在为您配送!”

    “少爷他们还吃得下吗?”

    “你不饿吗?”

    “哦哦。”新护卫话音里的委屈挤满了这偌大的前厅。

    不多时,里厅内一老一少皆盘坐在玉几上,面前的珐琅圆桌早已摆好了茶具。

    一方万古原石铸就的茶盘之上,躺卧着玉晶煮水壶,紫砂泡茶壶,皆有圆底壶承相托,6把碧玉茶针和两支青花茶匙围在茶壶身下,前方一字排开6只印绘着九黎兰花的白瓷杯,细腻温润想是极品。

    老叟拿起一只白瓷杯捧在两掌间把玩,笑吟吟地对那茶盘招呼道“加水!”,玉晶煮水壶底部便开始自动上水,同时壶承燃起一圈幽火,不多时便将壶水烹得沸腾。

    “这火焰白透闪亮,想必就是炼制无量寿元丹的冥海幽火,相传火种就藏在冥海最深处的无妄谷底,这幽火遇水不灭,可引燃万物,就算只剩零星一点火苗也能永世燃烧,不温不燥却能烧化万物。”

    幽幽白光在李义如的瞳孔中欢腾,赤色的凉薄四散开来令人生畏。

    “这幽火再清冷也比不过人间的寒凉,百年前都还有无数采种人潜下那冥海,在府衙开出的报酬面前,风浪再急也不能阻挡求财者们前赴后继,老头我有幸见过一名幸存者,下半辈子都得靠第三条腿。”

    “毕竟是一粒火种就价值百万两黄金的稀罕物啊!垂暮的权贵寄望于幽火炼丹求得长生,庶民期望飞来横财一步登天,你说这两者谁更可悲?谁又最可怜?”

    老叟笑吟吟举起茶匙从茶壶中舀出满勺臻萃,轻轻抖落在沸腾的紫砂泡茶壶中。

    “依我看,早春的香叶嫩芽最为金贵!”,老叟说着话,清香的水雾便弥散开来,为坐客的吐息添上些许温润与芬芳。

    “前辈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答非所问是你的处世之道吗?”

    “娃娃,那权贵所求和庶民所期,都不如这茶香的缥缈仙气来的确切实在,融入鼻息,贴着唇舌滚落腹中,随后化作乌有,这一季一鲜的金贵,似乎人人都能赶上,但却不属于每一个人。”

    “人生不过一盏新茶,任你是权贵还是庶民,若是耽搁了赏味的时辰,只会错失温润和飘飘香气,纵使寻得永生,求得横财,你倒说说比起把握鲜期——满饮此杯的你我,他们谁不可悲,谁不可怜?”

    李义如剑眉一沉,举起紫砂泡茶壶,为老叟上茶,也为自己斟将满未满。

    “请!”

    “请,公子!”

    一老一少举杯浅饮起来,任凭源流划过咽喉,将温润导向幽深。

    “公子,所以你早前问我关于江湖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不论是重修后的王都、三界行商汇,还是这以无数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烹茶幽火,都让人看不清这江湖——到底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李义如低垂的双眸似有千言万语,好在手握香茶,任这世间尘烟蔽目,亦能寻到坦途。

    “一切繁荣都有定数,所有记忆皆是轮回,毋论千年万年,这江湖既有如此精彩的笙鼓莺歌,便也能容得下那藏于后街里巷的烧饼摊,卖货郎。”

    “几世梦华也不过烟云入眼,望族高门的宏图,蓬门荜户的碎梦,共同成就了大梁的无量天地。”

    “这江湖一如往常,你说它好,它便好,说它不好,定有千千万万个理由。”

    老叟一脸笑意竟变作猖狂,左肘顶在桌面,左手握拳撑住侧脸,微微颔首,猛地以右手击出一掌,玉晶墙竟上下收起。

    只见房外天地迅疾而至,整座王都的霓虹华彩涌向眼前,只是瞬息,满城桃红飞花竟也乘着冲天香气而至,横亘在这一老一少之间。

    “前辈,你究竟是何人!”李义如双目圆瞪,看得痴迷。

    “若非有幸登九霄,岂知天地多风流。纵使万岁难惜取,任尔浮沉云水谣!”

    老叟一番慷慨陈词,与李义如一同激赏这天地梦华。

    “年轻人,这江湖就在你眼前,他人口中的答案是带着偏见的障碍,你若想看得清楚明白,就握紧手中之剑,奔赴你命中的山海。”

    李义如站起身走到原本伫立玉晶墙的厢房边缘,瞬时白发飘飞,他后背起双手任凭劲风敲打面庞四肢,一双赤瞳只是俯瞰着这大梁天地。

    “在那之前,我倒想先见一见你眼中的浩荡。”

    李义如转身看向老叟,一双赤目满是期待。

    “现在已是深夜,我们就约在明早,希望前辈不吝赐教!”

    “公子,我一定准时出席。”

    正所谓,“沽酒问茶敬苍茫,踏步云上瞰八荒,剑气惜花追遗梦,且邀群星渡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