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荡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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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雨停了再走 下

    云念雪见他还敢发作,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二叔,玉嫩的脸蛋此刻竟又多了些好看的粉润,半颗樱桃小口张闭之间便将所有愤怒尽数倾泻,额前的留海也随着抑扬顿挫的话语起伏翻飞。

    “不肖子孙!”云华见侄女敢如此斥责自己,顺手拿起茶盏使足了力气摔向云念雪。

    “嘭!——啪嚓!”须臾之间,茶盏竟被击飞,落到不远处的茶几下,摔了个粉碎,云念雪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宽厚背影,心中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踮起脚来让眼睛高过这人的肩头怒视云华。

    “阿华,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还有这个家吗?”一声巨响,云胜肥厚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身旁的茶几上,青玉材质的桌面瞬间迸发出无数裂口。

    “兄长,何出此言?云家世代尚礼尊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看来早被你们抛诸脑后,现在的云家上下久疏管教,尊卑无序,就连下人都敢冲撞宗亲!”

    云华面对恼怒至极的兄长,依旧巧言令色,尔后又看向那替云念雪挡下茶盏的武岳昂。

    “且不说这是我们家族之事,你是何等身份?一个下人居然敢为一忤逆小辈上前!”云华那双眼早眯成了一条缝,煞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在下,君子剑,武岳昂,受云老爷之托,必须保小姐周全!”

    青年言语利落,和他这人倒是般配,一双剑眉令他那英俊的脸庞更显干练,头顶玉冠束发于后背,一身墨绿劲装,左肩披着半身皮甲,一条黑玉翡翠带紧系腰间,上宽狭窄将这虎背狼妖勾勒得更加标致。

    “噢,我记起来了,去年中秋节后,有一青年剑客,腰胯诛仙榜首席的君子剑在我尚书府外跪了整整半个月,只为成为我身旁剑卫!门童怎么驱赶都不走,最后唤来官兵,此人才遁逃而去。”

    云华一双眼时而眯成一条缝,时而挑动眉毛睁得浑圆,说话时本是面对着兄长,却还是不断用余光瞥向武岳昂。

    “你们习武之人总喜欢说,山高路远,江湖再见,怎么,没能在我这儿谋得差事,却又不远万里到这舞阳城投奔我兄长,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你到底是何居心?谁是你背后的主使?”

    云华的脸颊上扬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狞笑着望向那青年的双眼。

    “云尚书,在下未能有幸加入你麾下,实在遗憾,辗转数月无意中来到舞阳城外花海,正当我饮酒舞剑时,大老爷和小姐的车架路过,许是上天赐我的机缘,随即被大老爷带回府内,成为剑卫。”武岳昂不忘在最后朝着云胜抱拳作揖,云念雪此时也坐回到太师椅上。

    “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这大梁的武修正宗我倒也略有耳闻,不知你是何门何派,师从何人呐?”面对云华的步步紧逼,武岳昂依旧挺着腰板对答如流。

    “我生自金海广陵,十岁便离家习武,十二岁得一仙人点拨,顿悟神圣境,十七岁时升入神圣境三阶且于同年偶遇前任君子剑,十八岁时从他手中接过此剑,沿用君子剑之名至今。”

    “金海广陵?可曾拜师广陵外海轩辕剑宗?”

    “不曾。”

    “那想必也曾得到神梦宗的首座点拨一二吧?不然你如何在此番年纪就升入神圣境三阶?”

    “神梦宗与我毫无瓜葛。”

    “所以,你不过是一散人?”云华接连列举了位于金海的两个庞大势力,没想到武岳昂却直接承认自己并非宗门弟子,盘问到这儿,云华不禁仰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兄长,你不止老糊涂了,你还有眼无珠啊!什么人都往云家带,你真当自己成了这云家家长,就可以大开善堂了吗?哈哈哈哈哈!”

    “阿华,你看看你这刻薄市侩的模样,哪里像个宗亲尊长?武老师与我云家缘分匪浅,是我以礼相请才来到家中,除了是我一家的贴身剑卫,也是雪儿的剑术教师,若没有真本事,怎会被我云胜看上?!”云胜毫不客气的回复着胞弟。

    云华此刻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几度就要翻过身去倒在地上,其间还用手指着兄长,嘲笑与贬损接连不断从口中脱出,而云胜此刻却已收起方才怒发冲冠的模样,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任他表演。

    云念雪满脸嫌恶,一手撑在茶几上托着下巴,一手挑出果盘中的葡萄扔进口中,丝毫不掩饰对这二叔的鄙夷与不屑,若不是父亲母亲还在近前,早就离坐出门。

    “兄长,既然你确信自己的眼光,那不如就让这位高人和我的武卫比试一番?”

    云华语毕,众人看向他身后的两名黑衣女卫——轻轻贴在一起,当着众人搔首弄姿,半身五金软甲衬得腰身更显婀娜,两人均戴着黑纱,半遮着面庞,双眼露出,可见眼角眉梢处的浓厚妆容,此刻正挑逗的看着武岳昂。

    “武老师,这本是我和我兄弟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不想却把你牵扯进来,如果你有不便,我会另做安排。”

    “云老爷,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自知天资普通,但您却以万金慷慨相请,又送我一间院子容身,此番恩情没齿难忘,我必当全力以赴回报您的知遇之恩!”

    “好!壮哉!武老师,且先同饮一杯!!”话音落下,仆从快步端着黄金酒器来到厅内,为这二人满斟美酒。

    “请!”

    “云老爷,请!”两人执酒相敬,旋即仰首全数饮下。

    “阿华,院子更加宽敞,恰巧桃花也开得正艳,不如移步到厅外黄金台上,让他们在院中分出高下?”

    “兄长,你是一家之长,何必问我?”

    “切!”云念雪不屑的喝了一声,站起身高抬起手拍了拍武岳昂的右肩,“让她们吃吃苦头!”,武岳昂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众人走至厅外,仆从们早已摆好了玉几与方桌,点心与鲜果也整齐地码放着。

    “乌雀,点到即止,可别闹出人命,让我兄长枉花万金。”

    “是,尚书大人~”两名女卫撅臀挺胸回应着自家主人,旋即翻身一跃来到院子中央,武岳昂脚尖轻点也乘风抵达,双方距离仅十步。

    “乌雀?手段极其凶残的双胞胎杀手,各使一对乌金链刃,刀头形似羽毛通体浸染剧毒,且极为锋利,被她们盯上的目标最后都会变成一具腐坏生蛆的人彘。”

    云念雪不免心头一颤,以武岳昂的本事拿下其中一人绝非难事,若是以一敌二就犹未可知了,想到此处她那副嫩白无暇的脸上竟浮起些许担忧。

    “君子剑先生,你是要姐姐,还是选妹妹?”乌雀二人率先开口,两人说话时一手扶在臀后,一手隔着黑纱抚弄着唇瓣,语气中满是挑逗,足令常人感到酥麻。

    “两位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能同时得见,何其有幸,还请两位一同赐教。”武岳昂目不斜视看向两人,但一双剑眉未有丝毫懈怠,任这二人搔首弄姿,这青年剑客眼中仅有坚毅之色。

    “姐姐,他好坏!竟然同时要我们两个!”

    “是呀,男人都好贪心!我倒希望他能比之前的那些人坚持得久一些!哈哈哈哈!”两人说话的同时,十指在彼此的身体快速抚弄,在场的云家仆从们纷纷低下了头,不忍直视。

    “小郎君,刀剑无眼,可别说我们欺负你!”污言秽语又夹杂着阵阵媚笑,不及声音散去,四条黑色链刃已从她们手臂上飞出,直击武岳昂。

    “都没喊开始就出招,你们这是耍赖!”云念雪眼见这二人不讲规矩,气恼得喊了出来。

    “雪儿,你爹难道没教过你什么是兵不厌诈吗?”云华此刻说什么都令云念雪感到恶心。

    “走着瞧!哼!”云念雪瞪了他一眼,旋即又专注于对阵。

    只见乌雀二人脚下生风不断变换身位,交替上前间手中的链刃不断朝着对手面门平扎,势头极为迅猛,武岳昂向左右摆头躲避的同时不忘出剑格挡,“嗖嗖”声不断掠过耳畔,容不得半刻分神。

    武岳昂紧握着君子剑,一次次阻下链刃的攻势,同时轻垫着脚尖不断向后退避,乌雀二人身法愈发鬼魅竟在一息之间化作残影,武岳昂眼见两人在身前同时消失,旋即握剑在胸前,果不其然待到两道人影自左右略过,两道强大的冲击力透过君子剑身传向武岳昂。

    受力的瞬间,武岳昂看到两人一左一右,各自拽着一头,横拉起两条链刃斩向他,幸而自己早做准备以手中剑护住了前胸,虽然被震得筋骨发麻,但好歹扛住了这足以让他被挥作三段的一击。

    武岳昂凌空跃起向前翻身,落地时顿感握剑的右手传来阵阵疼痛,手甲和衣袖已然破开,鲜血顺着手腕蜿蜒着流向君子剑的青竹剑柄,翠玉剑身上也多了几点猩红,他轻轻转动着手腕,幸而经脉未被伤到。

    “小郎君,看上去是有几分英俊,但从你刚才吃力躲闪的样子来看不像是有资格拿起你手中之剑的人呐,是吧,妹妹?”

    “能够接下你我的合力一击,他也算有点本事了,不像之前的那些个,一碰就碎!哈哈哈哈哈!”乌雀二人耸动着肩膀,挑衅地看向对手,仿佛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来的对阵,依旧是乌雀二人全力进攻,武岳昂被动防守,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前的两人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狠毒杀手,瞬击乍现身法鬼魅,出手不留余地,且手中链刃遇强则强,丝毫不见泄力,武岳昂纵使有诛仙榜第一位的君子剑在手,依旧被添上好几处新伤。

    “小郎君,别说我们没提醒过你,链刃之上可涂有剧毒,若你还是只避不攻,不出半个时辰你也会七窍流血而死!”

    乌雀二人互相抚摸着彼此的大腿,妹妹还装作中毒的模样在姐姐怀里嬉闹,挣扎。

    “眼见他身上的伤口如此多,我竟有些可怜他了,姐姐,就发发善心帮帮他吧!”

    “妹妹,我原本以为他能让你我尽兴,没想到也是外强中干。”武岳昂此时气息已然乱了,趁着这二人调笑的间隙,垂着头大口吐纳着空气。

    “你的人头我们就收下了,权当是你骗入云家的代价!”

    “云老爷于我有知遇之恩,若说是我骗了他,那我这颗头你们拿去便是,可惜啊可惜,今天要身陨于此的必不是我!”

    武岳昂用手背擦拭着嘴角上的血渍,缓缓抬起了头,此刻他的笑容里已多了些许浩荡,虚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乌雀二人,那神情像极了伺机而动的青蛇,吐着信子,收缩着瞳孔锁定猎物。

    乌雀二人相视一笑,旋即击出手中链刃,同时向着他的四肢关节处飞去,眼见就要再添一具人彘,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所有人预料。

    “太慢了!”武岳昂轻喝一声,右撩剑望月斜击挡下右上,锋刃的力劲瞬间散去,其后铁链却缠绕住剑身,武岳昂也不着急挣脱,顺势拨剑向左再挡下左上,一脚立定,一脚向后,转身回拉拨剑向下将剩余两道锋刃尽数挡下。

    乌雀二人旋即发力回拉链刃,这武器看似阴柔,实则强韧,在二人的拉拽之下愈发紧绷,与那君子剑锋刮擦出“咯咯”声,只待武岳昂中计回拉便可将这诛仙榜首席之剑化作铁屑,难掩得意,她们的眼角已闪过一丝阴冷,虽是瞬息却满含不屑,仿若胜券在握。

    正当乌雀二人暗喜时,那翠玉剑身上顿生幽光,两人虽觉得蹊跷但仍是不以为然,仰着下巴满眼挑衅地看向对手。

    没有片刻犹豫,武岳昂紧握青竹剑柄拖拽着四道链刃向右上划出半圆,留下一道瞩目的弧线,令那乌雀二人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也被拖拽过去,脚下想要发力,腰后却有无形的双手推着她们朝前。

    乌雀二人着实吃惊,往日都是她姐妹虐杀他人,今日却反被这普普通通的青年剑客制裁,吃惊之余,那武岳昂已至近前,右肘开路顶翻一人,另一人正欲回望,玉润的青莲剑柄已重重捣在脊背上,疾风拂过微尘四起,两名女杀手口喷鲜血,踉跄着收回链刃。

    “小郎君,好霸道的剑势,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

    “不过是多了些许罡气,你今天仍是难逃一死!”乌雀二人说话间依旧不忘叉腰挺胸卖弄着自己的丰润,只见二人肩并肩踏步向前,高举双手将手中链刃再次劈向对手。

    武岳昂凝视片刻,发现她们的招式变得极其诡异,当自己点剑格挡时,那刀刃竟会分出残影预判自己的下个身位,若是再回剑挡下便又有更多的影刃袭来,但他回想起方才近距离痛击这二人时——她们竟无力还手,于是他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见武岳昂向后翻身又拉开了一段距离,两名女杀手见状不禁笑出了声,旋即又飞起链刃狠扎过去,本以为他还会躲避,没想到他翻身落地的瞬间竟大力蹬地,纵身向前。

    “找死!”乌雀两人看他竟还敢迎着自己的链刃而来,随即发动绝技。

    “化骨断魂!”只见她二人凌空而起,双掌朝前,手中链刃瞬化无数血色刀刃,形似片片硕大的羽毛,连成一片血幕啸叫着向对手轰去,武岳昂戳剑向前将全身气劲与神元尽皆注入手中君子剑。

    只见他飞身而起,随剑锋旋转化作一道苍风,裹挟起满院桃花,一时间红绿相加剑气澎湃令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叹为观止,除了云华。

    “苍龙吞日!”话音未落,这剑气苍风竟短暂化作青龙,扭动巨大的身躯穿透对手的杀招血幕,虽然化形虚浮,但仍是轻而易举就将乌雀二人来势凶猛的绝招瞬化虚无,那密集的锋刃甚至没能在臻萃的鳞甲上坚持住半息。

    那剑气即将轰至乌雀二人面前时,武岳昂自其中现身,君子剑悬于身侧,只见他手指天门径直从两人之间穿过,顷刻间剑风爆发席卷向四面八方,院内叠石盆景尽数飞起,又从空中砸落到云龙厅飞檐之上,黄金台上众人尽皆抬手护住双眼。

    过了许久,风势才得以平息,武岳昂手持翠玉君子剑端立中央,院中桃花不知所踪,十二生肖石峰尽皆缺了头部,唯独那枝干光秃的林下多了两具女尸。

    “既知君子剑,又岂能不知青冥剑诀!”语毕,武岳昂缓缓走向黄金台。

    云华刚想要发作,不想却被两名女杀手的死状吓得瘫坐原地。

    “好一个苍龙吞日,武老师,辛苦了!”云胜那沟壑丛生的脸颊上竟一时被欣慰填补,笑容愈加和蔼。

    “云老爷,学艺不精,献丑了!”

    “哼!”云华虽是两脚发软,听到这自谦之语,却还是不服气。

    “去,把我的医师找来,为武老师疗伤!”云胜随即抬手唤来下人。

    “云老爷,我带有疗伤秘药,可解那二人的链刃之毒,就不必请医师了,若是没有其他事,还容我先行告退回去疗伤。”

    云胜望着那张仍有点点猩红垂落的英俊面庞,垂下了头,思索片刻后,大手一挥说道,“好,都依你,我会命人为你送去药物和酒菜,若有其他需要尽管交代下人!”

    武岳昂作揖行礼,遂转身向南离去,走至石桥时,身后传来呼喊,那声音竟让他分不清是来自天上的暖阳,还是徜徉在桥下的波光,明媚娇柔,滋润着他渴水的身心。

    “武老师,等等我!”

    “小姐,有何吩咐?”

    “这么多天了,你就没什么要问我吗?”武岳昂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好似有晶莹要溢出来。

    “小姐,我不知道你要我问什么。”云念雪听了这话一时间哭笑不得,抿着薄薄的粉唇,挺着那副轮廓柔美的玉面久久地看向他。

    “小姐,若没有其他事,还容我先行告退。”还不及开口挽留,云念雪眼中便只剩下那宽厚的背影。

    “喂,十多天前,在东市,我借剑给那李家三公子,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云念雪紧绷着脖颈,用双手捧住嘴大喊着,许是太过用力竟跳了起来。

    “云老爷于我恩重如山,小姐也未曾嫌恶我身份低微以礼相待,无论你们做什么在下都欣然接受。”话音未落,武岳昂已然走下石桥。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云念雪立在原地小声嘟囔道。

    “哼,真是个呆子,这么呆板的一个人,剑招却无比霸道,总觉得有点可惜!”

    云华此时也离了云龙厅,快步走回自己院内,脸上怒气澎湃,一双手愤恨地在左右划弄,宽大的衣袖随之上下翻飞,只见他进到里屋端起瓷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遂又重重地砸在地上,瞪着一双眼来回扫视着屋内侍从,众人尽皆垂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一名贴身护卫急匆匆走入里屋,云华见状直接大声斥责道。

    “大胆,进门为何不先通报!眼里还有我这个尚书吗!”

    “尚书大人,小的不敢!只是——”云华看着他那张苦瓜脸,刚想要发火,却见他手捧一张黄金仙灵牌——这正是朝廷用作公务传信的工具。

    “只是什么?”

    “国师府来信,十万火急。”

    “念!”

    云华听到此处,一双眼中怒意少了些许,拂了下大袖坐到太师椅上。

    “尚书大人,小的,小的,不敢。”眼见护卫支支吾吾,云华胸中又燃起了几分火气。

    “不识字吗?有什么不敢!”

    “尚书大人,国师附言必须您亲自开启查看。”云华将脸侧向一方,长叹一口气,遂又一把抓过黄金仙灵牌,抬手从上方轻轻挥过,只见三个字被投影出来——云念雪。

    “纳兰大人此为何意?”他随即收起黄金仙灵牌,背着手久久望向院中桃花,阳光自枝叶花朵的间隙中找到出路,涌入他那深陷的眼窝,纵使焕亮了其中阴云,却仍是被那波诡云谲隔离在外。

    一晃十日又是新月初一,这也正是南诏云家以及新发迹的李家赶赴王都天玺共议国事的日子,舞阳城内熙攘景象一如往常,只是城南城北遥相对望的两大府苑正紧锣密鼓的收拾着车架与人马,竟比街市更加热闹。

    而就在几日前,天晓阁发布了最新的江湖登神榜,六大宗门的仙宗魁选也紧随其后向天下良才发出邀请,南诏州内名额稀少,但舞阳城此次竟占去了两个名额,从专属六大派议事的仙羽宫乘风而来的仙灵牌,一块降至云家,另一块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落在了李家。

    “冠世三甲,剑圣吕萧云,这人我知道啊都蝉联冠位一千多年了,不算稀奇!咦,这第二和第三竟是新人,轩辕剑宗东方言,蜀地唐门唐仙醉,第四到第十也都被六大宗门的人包圆了!也都是些生僻名字!”

    李家父子二人正在前厅内吃饭,李怀瑾一手拿筷子夹取着牛肉,一手则慢悠悠的划弄着投影,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他还是非常关注这榜单的变化,轻轻皱着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爹,那第二第三也不是什么生人,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有上榜吗?你往前翻五年,这两人一直都在前十变换顺位。”李渊明站起身,端起金壶为父亲添了些酒。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这两人年纪轻轻已是各自宗门的宗主,且都突破到神极境,放眼大梁没几人能达到如此高度,还把那活了千载的纳兰金宇也挤到身后,诶,这整个榜上都没见到他名字呀!”

    听到纳兰金宇这四个字,李渊明一双赤目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屑,伸手撕下一只鸡腿,浅浅闻了闻那焦香,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随即便送至唇瓣之间。

    “爹,关心他作甚,他可没少针对咱们李家,好像是去年开始他就退出了登神榜的评选,说什么予后辈以先机,续盛世积福祚,说得好听,这前十中有不少人都与他关系密切,天下四城和天晓书院也不乏高手啊,怎么一次都没见排进去过?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天下四城创立以来便不参与江湖纷争,自二十年前暖雪城城主牧歌问剑天玺败逃后便更是低调,江湖中不时有关于四城强者的传言甚嚣尘上,但很快又隐入尘烟,时至今日也不知实力几何。天晓书院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心钻研奇技学问与人体极限的开发,毫无强势可言。

    “新锐榜前三,金海广陵慕容胜雪,赢川九黎大佛寺大觉,嘶——!”李怀瑾继续往下看时,瞳孔急剧收缩了一阵,心头猛然颤动,映入眼帘的竟是令自己无比骄傲的名字。

    “新锐榜第三位,南诏舞阳李!渊!明!儿子,儿子,你上榜了!”

    李怀瑾轻轻一拍桌子,手中瓷杯竟碎作了几瓣,正不可思议间酒壶也倾倒滚落桌下,李渊明反应迅速,脚尖向上一勾,即将坠地的酒壶瞬间被踢回原位,随即抬手拂过头顶,那一头飘逸的青丝,随着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看来这个榜单还是比较公正的,爹,既然榜上有名,仙羽峰也发来了仙灵牌,那这仙宗魁选我还是得亲自走一趟了!”他的嘴角只是微微上扬了些许,于他而言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自然算不上惊喜。

    “这次六大宗门的星选定在轩辕剑宗的属地——炎黄剑域,可惜,爹这次没功夫陪你去,得和那四大家族的人一起到宫内议事,我把老王留给你,这次离家时间久我带管账的黄三要方便些!”

    李怀瑾抚摸着下巴,一边思索着,一边安排起用人,不想屏风上的玉带却在此时断落坠地,下人们赶快上前拾起,更换上新的。

    “爹,你就放心吧也该咱们李家扬眉吐气了,朝廷那边我相信你一定能让皇帝刮目相看,等我这头再拿下仙宗魁选的头名拜师轩辕剑宗,看这大梁上下还有谁敢说我李家根基浅薄!”

    李渊明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一手背向脑后,一手快速地挥舞着,在空气划出几道愉悦的弧线,眼神中充满对未来的自信,就在他看向上方时,一盏悬灯闪烁一阵后便彻底失去了光亮,不过他并不在意。

    “好!儿子,爹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你爹我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一直老实做买卖,没想到朝廷竟要我每年贡献三成的纯利,三成啊!每个季度还会派人来查账目,再说你呢,十多天前那云家武师当街行凶,若不是你出手不知要闹出几条人命,可那现实报最后怎么写的?”

    李怀瑾拍桌而起,听到儿子的心中所想自然感到欣慰,但只要想起那现世报发表的文章就气不打一处来——《舞阳恶少欺男霸女,当街打死仗义青年》、《人神共愤!巨贾之子恣意行凶,家中财帛保驾护航》。

    “爹,现世报的那些主笔不过就是几个肉喇叭,自以为真诚扮演着天地良心,口号也是为民请愿,可面对权贵却只会跪舔,姿势还拿捏得极具尊严。”

    李渊明的不屑全然表现在脸上,毕竟那帮人不过是在大众面前扮演着人间清醒,把讨好权贵的废话转化成了令人震惊的标题或内容博取眼球,尽自己所能的批判一切,对于事实和真相却绝口不提。

    “怀瑾,渊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枯瘦老者踉跄着跑到厅内,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大伯,您慢些。”李渊明见状,赶忙起身搀扶。

    “兄长,何事如此着急?”

    “这不是你们都要出远门了,我有东西给渊明。”只见那老者从纳戒中唤出一物握在手中。

    “渊明,你此番出门,大伯也没个像样的东西送你,这把剑乃先帝所赐,你带在身上也许能有妙用。”

    老者一双眼已然长出了些许斑纹,但眼神恳切,李渊明望着他手中那把通体黢黑的长剑,毫不犹豫便接了过去,握在手中端详了一番,唯有貔貅剑柄稍微令他注目,随即收入纳戒,谢过大伯。

    “大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把这次仙宗魁选全然当做一次历练就好!”李渊明搀扶着老者缓缓坐下。

    “兄长,还没吃饭吧,正好你我兄弟来小酌几杯,我这次出门要耽搁许久,家中大小事还得仰仗你!”李怀瑾随即招呼下人,命后厨加菜。

    “唉,我如今已是个闲人,王都内相熟的高官也早就断了联系,若是我仍为——唉,罢了,吃酒!”从朝堂还家已经二十年,李学义难平心中苦闷不慎沾染上了酒瘾,每天仅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如今须发全白,形容比之前更加干枯,身体也有了些佝偻,老态尽显。

    “兄长,在家里多舒服,就别想那些陈年往事了!”李怀瑾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幸而大梁基底殷实,倘使没有你们大商贡献财帛,朝内也再无忠臣,这天下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李学义话到此处,一双眼已然濡湿,凌云之志夭折半途亦未使他放弃为这大梁社稷思虑。

    “兄长便不要再操心这家国之事了,何必自寻烦恼,来干,来干!”

    一个时辰后,李学义大醉,李怀瑾命人将他背回房内休息,正与儿子吃着茶,没想到那天空之上已有大片乌云压将过来。

    “老爷,车架准备好了。”

    “好,交代众人在外面等我,准备出发。”

    “好的,老爷。”跟了李怀瑾30年的侍从来到厅前回报,李怀瑾命他将同行的人一并请到宅外等候。

    “渊明,你也是今天启程吗?”李怀瑾整理了下身上的黄色对襟,缓缓穿上黑色大袖,用十指将头顶玉冠端正。

    “是的,父亲,我的行李简单,老王又在身边,不如我们一同启程。”等儿子说完,李怀瑾抬眼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已有点点晶莹坠下。

    “咱们不是一个方向,我向正北去王都天玺,你往东去金海州的广陵城。”说到此处,李怀瑾伸出宽厚的大手如对待珍宝般,轻柔地抚摸起儿子的脑袋,一双眼注视着眼前已长作大人的李渊明,归期未知难免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也是李渊明头一遭行走江湖。

    “听爹的,等雨停了再走。”李怀瑾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但一番扫视仍是没有找见,随即大喊,“老王!你人呢!”

    “来了,来了,老爷,我在呢!”老王手捂着头顶从院门外一路小跑过来,这一段恰好没有遮挡,此时雨势已然滂沱起来,来到近前时,他抖了抖身子,从毗蓝色直袍上甩下了许多水珠,但衣服内外都不见濡湿。

    “渊明,我就交给你了!”

    “老爷放心,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一定照看好少爷!”老王咧着嘴,一双眼睁得浑圆,竖起手指打着包票。

    “别带他去窑子啊!听到没!”

    “老爷,咱老王是那样的人吗?”老王一听这话,眼睛鼻子都快挤到了一起。

    “嗯?”

    “老爷,我保证,绝对不会!”

    “真的?”

    “对天发誓!绝对,绝对不会!”

    “好,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看着这两个人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勾肩搭背,李渊明实在没看懂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但就自己这二十年为人的记忆,老王好像从来不用像其他下人那般守礼,而父亲也从来没有威压过他。

    “爹,您在外要保重身体,勤添衣物,天玺的春天不比舞阳,还飘着小雪,五十三岁的人了可别逞强。”

    “五十二!还有两个月才满五十三!说起来,这次不知道几时归家。”李怀瑾那副坚毅的面庞上,早就习惯了风霜雨雪,岁月亦在他的脸颊、眼角留下了条条深痕,他望了望天,抬起手中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一丝灼热的水汽从他嘴角流出。

    “渊明,等你从仙宗魁选上脱颖而出,我那边肯定也完事了,到时候回到舞阳连带着我的诞辰一同庆祝!风风光光的大宴全城,让这天下人都知道我李家能人辈出!”

    “好,爹!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走了!”李怀瑾放下茶盏,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李渊明望着父亲那富态的身影穿过道道院门与石桥,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圆点,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回头,但李渊明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刻他眼里的一切竟比雨中的世界更加朦胧。

    “记得,等雨停了再走。”

    此时耳边又响起他的叮嘱,刚想添些茶水,看到一旁父亲的茶盏中已无热气飘出。

    暴雨来的猝不及防,往往也去的匆忙,一个时辰不到阴云尽散,檐上垂着的玉珠里倒映着太阳的七彩澄光,李渊明望着这些晶莹,抬手将垂在鬓角的发丝轻抚至耳后。

    “少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