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荡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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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白马春风任我行·(一).燎原诡谲

    距离仙宗魁选开幕还有二十五天,各地新锐修士皆已启程。

    是日正午,大梁王都的天幕却被一层云翳侵占,举头望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朦胧,但细看之下就连太阳都晕染上了些许暗紫色,阳光过处皆感不祥。

    此刻,大梁国师府深处,一名武卫快步走入一处宽阔的宅院,八扇红檀木精筑而成的木门尽数大开,可以瞥见内里的层层暗紫色罗帐,直挂到顶将春光阻隔,屋内只剩一片深幽,清风穿堂而过拂起罗帐一角随后又落在男子的玉面之上,浓密的发丝也随之微微起伏着晶莹。

    “国师大人,户部尚书云华来报。”武卫手捧仙灵牌快步近前,低头跪地。

    “念。”纳兰金宇此刻正舒服地躺卧在龙头玉几上,捏着一颗葡萄仔细的端详着,一双黑瞳毫无生色满是晦暗,与这屋内深幽别无二致。

    “国师大人在上,下官云华近日在故乡省亲,身在万里之外胸中却时刻记挂国师大人的恩情......”不及念完开篇,纳兰金宇两指间的葡萄便多了几道裂口,汁液裹挟着香气向四周围溅开。

    “念重点!”闻言,武卫将头埋地更低,两片厚实的肩甲竟抖动起阵阵“莎莎”声。

    “依照国师大人之指示,本月从各地采集的御贡已悉数运往天玺,启程之前已仔细清点核对,足月、足重不差毫厘,品相骨血都为上乘,三日内可到达王都的通天祭坛。”

    “好。”从纳兰金宇那渐渐舒张的眉头可以看出,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了却了他心中的一桩要事。

    “下官入朝二十载有余,承蒙国师昔日点拨方能为国家社稷略尽绵力,只恨不能鞍前马后服侍大人,国师大人之恩过于天地,重于父母,下官日夜企盼能略表忠臣孝道!”

    “呵呵,好一个忠臣孝道!”那绽放在幽深中的笑颜狰狞无比,好似一只潜藏暗处的恶鬼正卖弄着满嘴獠牙,纳兰金宇大笑一阵随即坐直身子,想要仔细听听自己一手提拔的大梁重臣能献出何种良谋。

    “下官的侄女云念雪已启程前往广陵,此行只有二十名武师护卫,三日后将途经流云,此地为南诏与金海的州界之城,过往的行商旅人众多,下官有十成把握设计一场谋财害命的意外,届时两州官府定会相互推脱贻误查案,而家兄赶到也将无迹可循,时间久了必然不了了之。”

    “呵呵,云华,本座果然没看错你,不枉我平日里对你的教诲!”

    比起权倾朝野之人的垂青,宗亲骨血又算得什么,纳兰金宇自然晓得云华的渴慕,缓缓抬手轻抚过额前白发,思索了片刻,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旋即命令武卫回复云华。

    “告诉他,事以密成,成必重赏。”那枚被夹在他两指间的葡萄瞬间化为一缕青烟四散于黑暗。

    “下官愿为国师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到一息又有回信,纳兰金宇笑了,毕竟那跪在地上拍着胸脯又三指朝天发誓的模样,他这二十年已见过不下千次,即使相隔万里,他也确信自己一手提拔的社稷忠坚必然在打字的同时面北而跪,且两眼赤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退下!”阴狠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像刀锋划破空气时遗留的阵阵寒凉,令人胆颤。武卫得令立即抱拳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纳兰金宇见武卫远去,离了龙头玉几,缓缓向屏风后方走去,周遭混沌竟也快速游动起来,如同走失的怨魂般环绕在他双肩两侧,左右罗帐尽皆为他让开一条道路,66盏悬灯分列两旁燃起暗紫幽焰,闪耀着不祥照亮了他脸上的阴冷与肃杀。

    他缓缓走向的黑暗幽深处,如同一个深邃的谜团,狭窄却又冗长,不知通往何方,混沌中不时传来啸叫,四壁上高悬的异兽头颅在昏暗的灯火下张扬着凶狠,连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异味,像极了朽坏和腐烂的融合。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无际黑幕,他轻轻一挥手,宽大的袖袍在黑暗中留下了一道暗紫色的弧线,面前的混沌一分为二从中划出一座璀璨的水晶玉棺,寒霜四溢,闪烁着极地的光彩。

    “唉!”纳兰金宇望着这水晶玉棺长叹了一番,这通透的棺椁内被注满灵药仙浆,中心处圈养着一名男子,但是只有腰腹以上半具残身,虽然缺乏活人的灵息,但面貌英俊,从他口鼻处不断有气泡游出,可见依然有一线生机。

    虽是双眼紧闭,这男子却和纳兰金宇有些相似,从皮肤的光滑程度来看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岁上下,但头颅与身体有非常明显的色差,脖颈以下的肌肤像是新生儿的一般,腰腹最下方不断生出新的血肉,只是难以成型全都散作血沫向上浮起,似乎有什么在阻止肉体再生。

    纳兰金宇望着那水晶棺椁中的男子难掩喜悦,至少比起上次肉身已长回来许多,双臂的筋骨血肉也已重塑,孤身千年他本该对一切事物都再无期待,但此刻鼻腔深处竟翻涌起阵阵酸楚,沉静好似深渊的双眼此刻也澎湃着一丝晶莹,为人的百感交集,久违了。

    “兄长,站起来!纳兰家的兴旺是跪不出来的,爷爷求人,父亲母亲也求人,如果连你都要屈膝去求那老匹夫,那我宁可死在乱军中!”

    记忆中红袍男童那张被血污浸染的稚嫩面庞,浮现眼前,纳兰金宇不会忘记孩童的那个眼神,那须臾之间的怒意与疼惜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为他无助的灵魂注入了强韧的底色,那一声声带着稚气的怒号已永远成为他直面艰险时坚定信念的底牌。

    片刻后,红袍男童抹掉了眼角的泪珠,提着一柄满布缺口的锈剑跃入杀阵,比他略长四岁年仅十五的纳兰金宇也在一众老者的嘲笑声中追身赶上,咬着牙向城墙下的魔物们杀去,毅然决然没有一丝怯懦。

    “唉,想来纳兰家也是千古世家,今日就要绝后咯!”

    “本就是在名利场搏杀的家族,此刻还在乎起名节了!”

    “诸位,若是日后有人议起,可不兴说是我等没给他们机会!”

    “哈哈哈哈!随他们去吧,任凭他纳兰家此前如何强盛,现如今亦不过是顶着祖宗头衔的流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城墙之上不断传来讥笑,那拍肩搭背的喜悦模样好似与这祸乱毫无瓜葛,若是城破,作古的又何止纳兰家。

    多日来水米未进,兄弟俩不一会儿便纷纷力竭,眼见凶刃在幼小的胞弟身上破出一道道血花,那幼小的身体在刀光中踉跄,像一只被狂风残虐的纸鸢随时都会被撕碎,纳兰金宇怒了,只记得那日的天空满布猩红,魔物嚣张的啸叫不多时便都转为惊恐的呜咽,尔后又化为殒命前的咆哮。

    这片土地从来不乏天赋异禀之人,纳兰金宇便是其中翘楚,临阵觉醒十息之内斩魔三千又五千,剑刃断折便挥拳向敌,双拳过处山崩地裂,白皙细嫩的双手不多时便迸裂到血肉模糊,连骨头上的裂纹都清晰可见。

    那一日魔物们首尝大败,而城墙之内的权贵们却是第二日才发现这次胜利,那数万丑恶尸身堆叠得竟比城楼还高,一名少年弓着腰背坐在尸山上,怀里抱着一个幼小的男童,清风拂过少年头顶,滴滴血污顺着粘连的发丝滑落向怀中稚嫩的面庞。

    少年垂着头,衣物尽皆破损,身上创口无数处处都可洞见白骨,但他怀中的男童却睡得安详,一时间年老的权贵们竟无一人敢派士兵上前查看,尽皆立在原地,直到一支彪军路过城邦。

    “喂,还活着吗?”一名身披金甲的少年将军从马上飞身来到纳兰金宇身前,那声略带惊讶的问询,听上去纯净无比又雄浑有力,纳兰金宇虚着半只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那少年将军。

    “昨天斥候来报,说是前方与魔物交战的某处出了一旷世高手,年纪不大但手段强横,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厉害!”少年将军看了看纳兰金宇那颤颤巍巍的模样,又叉起腰望了望四周的尸山,略带些调皮的踩踏着脚下的碎尸。

    “如今社稷崩坏以至于魔物横行,面对祸乱,朝廷无道也就罢了竟然不战而降,岂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苍生无救流离失所,百姓大多沦为魔物们的肉奴。”少年将军说话间背向他,来回踱着步子。

    “你如此年少便能赤手空拳屠魔数万,何不加入我武家军,做一路先锋,共斩魔皇拯救天下黎民于水火?”少年将军向天地张开双臂,说话同时望向天空高远处,但身后却许久都没有传来令他振奋的答复。

    “我不强求,但我定会说到做到,袱除邪祟还天下黎民一个太平盛世!”说完便飞身回到马背。

    “兄长,疼,饿!我饿啊!......”纳兰金宇正犹豫间,怀中传来了弟弟那孱弱稚嫩的呼救,当即横下心,哽咽着喊道。

    “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正欲策马离去的少年将军嘴角扬起了微笑,难掩收服强援的得意,握着油亮缰绳的双手在空中停滞了半刻才轻轻放下,勒马回身望向尸山上的纳兰金宇。

    “天玺武家,武天佑!”话音落下,一众人尽皆惊叹。

    “天玺城武家!世家中的魁首!”

    “这个叫武天佑的少年将军更是了不得!”

    “有人亲眼目睹,他单臂可开万吨的硬弓,仅凭一支羽箭便射落魔龙耶加!他身上的金甲就是用龙鳞打造!气派极了!”

    “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剑术尤其精绝与当世剑修第一人南海剑圣吕萧云不分上下!”

    “唉呀,你们还等什么,快开城门请人家进来!”

    “天将军!还请进城休整,让我等为伏魔大军略表孝心!”

    只见城墙上一众年老权贵迈着踉跄的步子跑下石阶,慌忙间竟忘了自己还有家仆可以使唤,即使被宽大的衣摆绊倒,也要满脸赤诚的招呼向城下军队,那一副副极度讨好的嘴脸竟比那些碎尸更加令人不忍直视,少年将军自是不屑搭理。

    “管饭吗?”纳兰金宇呜咽着再次发问。

    “肉,管够!”少年将军原本以为他要坐地起价争个头衔或是赏赐,没想到仅是问自己管不管饭,仰起头正欲大笑却在瞬间闭紧双唇,将笑意强吞入腹,少年将军知道若是自己笑出了声,又与昨日城内的作壁上观者有何区别。

    自此,武家军日渐强大,一路凯歌收复失地,所到处魔物尽皆被剿灭,两兄弟中一人得道飞升,手执天斩神剑破魔仙横扫一百零八路魔皇亲军,另一人则专攻奇技医术拯救无数伤残军民,这条救世之路一走便是十年。

    尔后的故事便成为了坊间流传千余年的佳话,少年将军武天佑带领天下雄军力斩魔皇,随后建立梁国成为大梁开国武帝,全力重振社稷,引导天下黎民走向富强平和。

    纳兰金宇战时是武帝的最强凶器,自是劳苦功高,后被封为御国太师协理政务,仅在武帝一人之下。

    只可惜,传奇的终章却是遗憾,纳兰金宇的胞弟纳兰星虹在魔皇决战时身中禁术,生死不明,唯有他兄长和武帝知晓去向。

    纳兰金宇身处的本就是一个扎实又冰冷的世界,在里面生活久了,难免就会忘了起初为苍生执剑所沾染上的那些侠肝义胆与风骨,开始学着身边人收受好处,买卖人情、立山头,过得纸醉金迷,众星捧月。

    每当天边最后一抹象征光明的红霞落下,他的生活就会在黑夜里开始斑斓,大梁王土亦变作他的乐土。夜幕降临,王都内最负盛名的探花阁必会为他预留距离星月最近的龙凤台,朝中凡是想要巴结讨好他的各级官员必定轮流做东。

    觥筹交错间一箱箱金玉异宝被绣娘们捧至近前,纳兰金宇保持着肃穆端庄,两眼聚焦绣娘们杨柳般的腰线,神情冷静又沉着好似在案前审批政事。

    尔后他会将宝物收入纳戒,两手的起承转合也熟练无比使人不禁联想到他每日都会到善堂捐出一枚铜板,伸手、抓拿、放,整个过程一气呵,席间的霓虹又给他的高贵纯良加了一道圣光,众人见他收了金银赶忙捧杯上前,连连赞颂他清冷卓绝、白衣胜雪。

    “呵呵!”

    从彼时的落魄到享受了千余年的极尽奢侈,纳兰金宇的追忆仅耗费了不到半个时辰,站在胞弟的玉晶棺椁前,他不禁冷哼了一声,如同完成了一场生命的回溯。

    此刻,一阵清风自罗帐之下拂至后脑,境界早已踏天的纳兰金宇自然觉察到了身后异动,徐徐转过身,面向来人。

    “纳兰金宇,上位非常恼火!”混沌之中飘出一名男子,双颊内陷,柳叶画眉,一头霜白直发松软地披散至胸前,身穿一席薄透红衫,语气柔媚至极,猩红细长的指甲划过双唇,正满眼魅惑地看向纳兰金宇。

    “你聋了?刚才武卫念得清清楚楚,不出三日供品便能抵达王都。”世人皆知大梁国师霸道至极且手段狠厉,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就等于拉着自家九族一同归于五行。

    “纳兰金宇,你和上位约定的是每月第一天交付御贡,如今已延期一周,上位最讨厌言而无信!”眼见纳兰金宇周遭的黑暗竟变作一张张漆黑的鬼脸,舞弄着獠牙看向自己,白发男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只是语气比前番稍显正常,双眼中的挑逗也恭敬了些许。

    “还请白发使回报,应许之物必会让他满意!本月是迟了几日,但会比以往更加丰盛,今后一定按时不会再有片刻差池。”能让纳兰金宇说出请这类的敬语实属罕见,他们口中的这名上位自是大有来头,竟连踏天之人都要给他面子。

    “纳兰金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下月再迟——”

    白发使看他还算恭敬,便在他眼前来回踱起步子,岂料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雄浑霸道的剑气已袭至面门,正欲躲避,脖颈处已传来分筋断骨的剧痛,霎时视线不自觉的上扬起来又不受控的转向地面,一阵天旋地转后,白发使看到不远处一具身穿红衫的无头男尸倒向黑暗。

    “一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滚回去告诉你主人,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要挟我,老天爷也不行!”江湖上从不缺乏祸从口出的先例,在实力称雄的语境里,跑得快不算本事,不摔跤才是英雄,这世间所有的待人接物都该保持小心。

    看着那飞出几米远的头颅,纳兰金宇的话语中满是凶狠,身旁的怨鬼们面目也愈发狰狞,他轻抚着左边袖子,方才的瞬息一击还是让袖口翻折了些许。

    “呵呵,太岁神,希望你说到做到!”仅剩一颗头颅的白发使神色依然,脖颈创面生出阵阵紫烟托起他悬于半空,一阵狞笑后隐入混沌。

    那一刻纳兰金宇心中磅礴着一场海啸,可他仅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一切再次归于肃静,过了许久,他将左手甩向身侧,袖袍翻飞顺势划出一道紫色光幕将怨鬼们隐于混沌,旋即回身走向水晶棺椁。

    “星虹,当年若不是我被强敌纠缠,定不会使你身中魔皇的厄难诅咒,等我赶到时你的躯体已化为脓水仅剩一颗头颅,你我兄弟二人竟落得个阴阳两隔的结局。”

    望着尚未再生完整的胞弟,他能清晰感受到一缕晶莹涌出眼眶,为自己那冷峻的面庞粉饰上了些许温润。

    “厄难诅咒将你的一缕残魂拘禁在头颅中,一千年来我竟无力破解,我寻遍仙山名师,都不能为你重铸身体,即使我后来突破至神极境也无法为你移魂受肉。”

    他抬起左手,掌心悬着一只水润镶金的玉葫芦,此刻正被他那暗紫雷动包裹着,他愤恨的扣折着五指,雷动能量愈发汹涌,屋内的黑暗被快速吸入其中,怒意与嚣张正交替掩映在那副寒若剑裁的面孔之上。

    “直到我遇见那个自称有办法助你还阳的上位,才让你的肉身与灵魂突破桎梏重新生长。”

    纳兰金宇的道行主要倚靠吞噬人世间的至阴混沌与嗔怨恶念,一日在汇集人间怨念的宿命之海清修时,一道孤魂从中挣出侵入了他的识海,被他逼出后,飞至身前不远处,化为一名女子。

    和那些平日里被自己信手捏爆的宵小不同,这游魂竟出落得卓绝如画,翠竹般秀丽的眉毛之下一双明眸闪耀着灵动与温婉,她的美,甚过那精心莳弄的绝品玉兰,高洁而清雅不似这怨海中的存在,令垂幸过无数绝色的大梁国师眼前一亮。

    她朝着纳兰金宇走去时,修长丰润的身体犹如飘逸在彩云间的杨柳,轻盈婀娜,腰胯的款款摆动如同晨曦里的甘露,令人如沐春风,纳兰金宇竟也看得痴了,即使这女子投入自己怀中他也没有抗拒,而她伏在耳边给出的筹码,更是令他难以拒绝。

    “星虹,为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你所经受的苦难,当年与武帝起事,几乎人人都有好结果,阖家团圆子嗣满堂,为兄只恨一千年来,这万家灯火,竟无一盏是为你我兄弟而留。”

    纳兰金宇晦暗的双眼中已燃起冥火,势头雄浑,曾几何时阻碍他达成所愿者尽皆被他渡化,大梁国师神怒过处无人能够幸免,唯有武崇王、李学义等寥寥几人尚还苟延残喘,但再也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星虹,我们兄弟重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次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瞬间攥紧了左手,巨大的能爆从五指的缝隙中冲出,无数道巨大的圆形气浪疾速扩散开来,原先屋内被吸收掉的黑暗全数返还,四周围再次陷入深幽,就在此时,身后竟传来了几下叩门声。

    “何事?”

    “国师大人,血河主人已到外院。”武卫前来禀报,府上有客到访。

    “宣他到前厅候着!”

    “是,国师大人。”

    纳兰金宇笑了笑,转身时宽大的袍袖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紫色雷动,而后屋内仅余晦暗。

    国师府前厅中,一颗龙头悬在正中,口含金珠。正下方是专属纳兰金宇的黄金交椅,包裹靠背与座位的正是金蛟软皮,世间罕有。左右两列摆放各八张玉石交椅,寓意八方来朝,此刻仅有两人相对而坐,年岁稍长者身后立着两名女子,全身被血色斗篷包裹。

    “血河主人亲至,未曾远迎还请见谅,国师大人公务繁忙,此刻已经在归来路上,这杯仙浆重红少青,为表敬意,且让我代国师大人敬雄信家主一杯。”

    说话的正是纳兰金宇身前第一智囊——顾朝夕,身着鹅黄长襟,肌肤非常白皙,仪表不凡,两手捧起金杯敬向血河家主赵雄信。

    “哈哈哈,世人都称先生才比万军,今日一见果真有大儒之姿,能与朝夕先生同饮赵某何其有幸!请!”

    “请!”一番相请后,两人尽皆仰首满饮杯中仙浆,赵雄信只觉一股清新在口中爆散开来,唇齿尽皆被那丝滑清冽撩拨得愉悦极了,与在族内每日饮下的大有不同,甜蜜甘醇没有一丝咸腥,他轻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意犹未尽地看着手中金杯。

    “这仙浆是今晨采集,没有片刻耽搁便封藏于千年玄冰搭乘专列送至国师府内,国师大人交代过,雄信家主是贵客,必须以国礼恭迎!”

    “国师大人有心了,饮下此物只觉神清气爽,全身经络舒畅,神元也被滋润得稳固静好,果真是天地异宝!”赵雄信致谢的同时府上家奴又为他斟满一杯,那杯中之物的颜色与他身穿的一席血衣别无二致。

    “朝夕先生,不知国师大人此次召见我,所为何事?”说完,赵雄信将金杯送至唇边,本就霜白的面颊被那杯中血红衬得更显凉薄。

    “雄信家主,我也不知,但国师大人想必已经到了。”

    “噢?”看着顾朝夕脸上那略带邪气的笑意,赵雄信轻轻抿了一口杯中仙浆。

    正欲再次开口,不想一阵紫色雷动自门外掠入,空气中瞬间满布肃杀之意,踏天的威压令赵雄信险些将口中浆液喷出,心脏肺腑传来的灼痛令他一时竟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国师大人。”眼见顾朝夕已起身向那黄金交椅上的贵人问好,赵雄信顶起千钧重压,吃力地站起。

    “血河家主,赵雄信,见过纳兰国师!”纳兰金宇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

    “有劳雄信家主,宫内事务耽搁了一会儿,还请雄信家主不要介怀。”望着纳兰金宇那平易近人的笑颜,赵雄信只觉得后脊发凉。

    “纳兰国师操持社稷功在千秋,我亦不过是江湖人士,自然是国事更为重要,我本就该虔心等候。”赵雄信毕竟统领着一个大势力,漂亮的恭维话术早就熟稔于心,只是面前的踏天之人身份贵重,自己务必要谨言慎行。

    “雄信家主腹有乾坤,不愧是我大梁宗门雄主。”

    “国师大人谬赞了,宗门雄主实不敢当,赵某不过一介家长罢了,此次国师召我到府内相见,所为何事?”赵雄信嘴里说着自谦之语,眼睛却看向纳兰金宇的双瞳,视线交汇的瞬间,只觉那其中的晦暗幽深竟要把他吞噬,血河家主也是头一遭遇到如此深不可测之人。

    “说起来,这件事情略微有些棘手,若是我亲自过去,以我大梁国师的身位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震动与猜忌。”纳兰金宇收回了视线,整个上半身向前倾伏,左右手肘立在双膝上,双手交叠拱起托着下巴,出神的望向前方。

    望着纳兰金宇那略带忧思的模样,血河家主知道,属于血河的机会来了,若是能为大梁国师排忧解难,那未来便有了走上台前的资本,血河等这一天已近千年。

    “所以国师大人就想到了血河,想到了赵某。”赵雄信的眼珠子转了转,在眼窝中留下一湾血色的晶莹。

    “哈哈哈哈,雄信家主是有大智慧的一代宗师,本座开始有些期待了。”纳兰金宇虽没看向他,却还是颔首笑了笑。

    “还请国师大人点拨,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只见纳兰金宇伸出右手,两指间弹出一道金辉,径直落在顾朝夕的手上,金光褪去竟是一枚仙灵牌,这文士自然懂得,起身走向赵雄信,双手奉上。

    赵雄信点头接下,右手轻轻挥过仙灵牌面,一名身着青莲长裙的少女映入眼帘,方才还以为是何方神圣,竟令踏天之人都感到棘手,没想到却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少女,再看看投影出的名字,也就不过如此。

    “云念雪?四大家族中云家的嫡女?”血河家主还是难掩诧异,话语里有些许不可置信。

    “正是,她此刻正赶往本次仙宗魁选的举办地轩辕剑宗,三日后将途经流云,在那里动手最为合适。”

    “好的,一切遵照纳兰国师的意愿。”赵雄信起身作揖,旋即又缓缓坐下。

    “你不好奇为何目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辈吗?”赵雄信自然察觉到了纳兰金宇发问时脸上的微小细节,那掠过双瞳的一线杀意虽然只有瞬间,但他两眼睁闭的频率还是出现了快慢之差。

    “血河在江湖上享有盛誉,只因办事利落,直截了当,面对雇主我们从来不问因由,只奉上结果。”赵雄信坚毅的面庞上扬起了自信的弧度。

    “浮沉血河,应召浮踪,事了沉隐,血河可以容忍反抗,但生死早已写进潮水涨汐的刻度,血衣过处,万事皆休。”

    这番话绝不是赵雄信自吹自擂,血河从来不负所托,不仅能够诛杀目标,亦能为雇主和自身洗脱嫌疑,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故血河能够稳坐杀手组织头把交椅超过千年。

    “好一个血衣过处,万事皆休,雄信家主此番要安排座下哪位高手前往?”纳兰金宇目光微沉,一丝浅笑挂上嘴角。

    “国师大人,想必你也清楚,血河中有五老坐镇,三圣君护法,二十一郎日夜待命,还有三万诡杀军时刻准备奔赴杀场。”

    五老在组织中地位仅次于家主,实力境界不详,但组织内部的重大决策家主也需与他们相商,三圣君是组织的最强杀器,均为神圣境十阶巅峰,飞升凶神仅有一步之遥,二十一郎直接听命于三圣君,均出自诡杀军,在无数次生杀予夺中浴火晋升,统领时刻保持满员的三万杀手大军,诡杀军负责先攻,确保周遭快速静默,助攻统领。

    “为确保此次行动的万无一失,我将直接派遣同为神圣境巅峰的三圣君,一人正面下场,两人从旁协助,结果瞬息可定!”

    “好,务必活捉,此女我留有大用,本座就预祝血河诸君马到功成!”纳兰金宇抬手间一枚金杯瞬间显现,顾朝夕站起身亲自为赵雄信斟满仙浆,三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国师大人,血河办事向来利落周到,所以雇主们也都慷慨大方,为表决心与诚意,我提议将此女带回后再相商酬劳。”

    “雄信家主,国师大人威震天下,不单单只靠踏天修为,还有重若周山的诚挚信义,酬劳一事早有安排,若是不相信血河的实力,又何必将您从万里外的蜀地请来?”

    顾朝夕一席语毕,一阵清脆的报响自纳戒中传来,“账户到账十亿金元。”,赵雄信投影一看,如此天价足以买下半州城府,惊讶之余他不自觉瞪圆了双眼,面庞上原本硬朗的线条也震颤得起伏了些许。

    “国师大人高义雍容,但在下决不是为了讨价还价......”

    纳兰金宇微笑着摆手打断了他,雄信家主望着那张被笑颜托起的英俊面庞,却只觉得寒意袭人,和他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睛一般,令人心生凉薄。

    “雄信家主,十亿金元罢了,不过是天玺城一周的赋税,还请安心收下,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如此巨大数额也不过是大梁国师座前文士口中轻飘飘的一串数字,这世间的财富不仅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甚至就连分配的权利都禁锢在极少数人手中,更可悲的是还造就了一拨人,嘴上唾弃着铜臭,心里却惦记着能够在亮晃晃的金银上留下手心的热汗。

    “朝夕先生,在下并不是嫌少,而是血河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巨额的酬金,况且还是单次雇约。”

    “雄信家主,比起金钱——自由又值几何?”当自由二字从纳兰金宇口中说出,赵雄信直接愣在当场,面颊上浮起了一道愁容。

    “国师大人,血河行事一向无影可觅来去自如,这天地间只要是有生息烟火的地方,都可成为我们的猎场。”

    “噢?是吗?若是离了鲜血呢?”赵雄信最怕别人提及这两个字,血河虽为杀手组织但却从不滥杀无辜,接下的雇约也都是该死之人或是作乱一方的邪祟,只可惜组织成员们一直只能活在暗处,从加入到身死退出,都将背负永世的污名。

    这污名倒也不关乎正义道德,而是来自一个无法破除的诅咒,凡是加入组织者修习了血河秘功——血元操术,便会身中血鬼诅咒生出獠牙尖耳,渴慕鲜血,血河所在的蜀地云襄就曾出过厄夜血魔的恐怖传说。

    “国师大人,我以祖宗之名起誓,自我成为家主以来,教众们都与百姓修好,无论黑夜白昼绝不叨扰人户,奈何本教功法必须以鲜血养身,但我已在属地内筑起牧场,只取牛羊之血作为滋养,宰杀的鲜肉大都分给城内老人,余下的低价卖给善堂。”

    赵雄信也是苦恼于世人对血河的抵触,任凭血河教众如何自证,也只能在小范围内压低那些刺耳的声音,这世间岂有绝对的正义邪恶,只有少数服从多数的利益交换。

    “雄信家主的善行,我早有耳闻,今日当面也更加了解,我所说的自由,便是能够让你血河教众脱离苦海。”

    “国师大人,此话当真?”赵雄信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难掩期待,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微张着嘴,胸膛也极速起伏着。

    “我与你家宗祖颇有交情,当年武帝起事,血河宗祖深明大义在南境率先拉起抗争大旗,倾世一战时,他那招无尽血煞,只是须臾便将魔军大将诛杀,为共斩魔皇立下了不世之功。”纳兰金宇扭动脖颈,诉说起过去,又望向血河家主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无尽血煞是血河组织内的绝密神功,必须突破神仙境巅峰方能领悟皮毛,若要施展对敌,也需到达神极三境以上,而当年血祖倾尽全力亦不过发挥了这功法的两成威力,但已足令魔皇城下的百万魔军化为脓血,免去了那倾世一战中诛魔大军的巨量伤亡。

    “惭愧,血河家主之名传到我这里,已是第二十代,只可惜这无尽血煞的神极秘功只能被荒置于祖宗祠堂,以我现阶段的修为甚至没有资格翻看。”赵雄信无奈垂下了头。

    “雄信家主不必气馁,我与血祖曾以兄弟相称,虽然他已随风而去,但本座尚在阳间,你也算是我的小辈,若是此番能够将云家之女云念雪安然带到我身前,我便倾尽修为助你化解血鬼诅咒!让血河走向光明,重振不世雄风!”

    纳兰金宇话音落下,全身极速流窜起紫色电流,垂至后背的乌黑秀发尽皆翻飞,一双眼中燃起冥火幽焰,冷若剑裁的玉面之上挂起骄傲的笑容,张狂自信的模样有当年倾世一战时的风采。

    赵雄信旋即将身前衣摆拂到一侧,双膝跪地,抱拳向他致谢,男儿膝下有黄金,更遑论血河家主这样的一代宗师,足见血河苦污名久矣!

    “快快请起,血祖当年之功足令世人铭记,雄信家主兼有智慧与仁心定会将血河引至坦途。”

    “国师大人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从今日起血河上下将以宗祖之礼相敬,凡是国师大人之命,血河全员必定肝脑涂地!”

    纳兰金宇搀扶起赵雄信,此刻的血河家主眼中全是叹服,纳兰金宇笑面平和,只是双眼的幽深处却还潜伏着无边无际的晦暗,耐人寻味。

    顾朝夕眼见赵雄信久久拉着纳兰金宇的双手不能自已,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作为国师身边的智囊,他当然知道那些振聋发聩的言辞背后所隐藏的波诡云谲,于是将三只金杯斟满,送至两人面前。

    “恭喜国师大人,在下深信雄信家主定是最佳人选,国师英明甚过天上玉皇,太岁神之美誉必将传颂千秋万代!”

    三人各取一杯仙浆,同时饮下。

    “国师大人,在下先行别过。”

    “好,祝诸君成功!”赵雄信及两名女卫弯腰行礼,尔后化为一阵血雾飞散而去。

    不多时,纳兰金宇扭头看向顾朝夕。

    “命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三人秘密前往流云。”

    “是。”顾朝夕弯腰作揖正要离去,纳兰金宇补充道。

    “告诉他们,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正面下场,人多眼杂不要亮明身份,违令者,斩。”

    “遵命,国师大人。”

    顾朝夕躬身退出前厅,霎时间房门紧闭,他甩了甩衣袖,将两手后背,略微有些皱眉。

    此次行动户部尚书云华主动请缨,纳兰国师又找来杀手组织血河,顾朝夕只是疑惑为何纳兰国师又派出身前十八武奴中极善隐藏的三名强者?想来这云念雪身上定是藏着令他极为渴慕的秘密。

    入夜,远在王都天玺以东的广陵外海之上,一座漂浮大陆在雾霭中大放金光,那异彩起自洪荒跨越万载春秋与这现世皓月巅峰相迎,瑞气与凶蛮并序,澄澈与混沌交相辉映,远远看去与那仙界周山又有何异?

    这座浮空大陆是大梁抵御东海之外未知侵害的一道天赐屏障,名为炎黄剑域,群峰攒簇好似柄柄利剑耸入云上,万山环绕为无数荒古奇兽围合一方自由生息的天地,十数万大小河流蜿蜒其上如同四散开的剑穗一般将灵息源源不断送往各处,润气蒸香甚过仙境。

    相传这片土地本是由文明古神——炎黄始祖的一只断齿在凝聚了万载天地灵息后炼化而成,形状像极了一把利刃,一尊青铜玉鼎悬于大陆中心上空,鼎内澄光沸腾,灵力从鼎的四面溢出,宛若飞瀑汹涌地直坠地面,整座大陆都受这灵力涵养,万物寿元齐天,不见凋零。

    轩辕宗祖在八遍年前初登此地,原本是为了寻觅铸剑的上好钢铁,不想那平地里的任意一块原石便坚韧无比,而且蕴藏无上灵力,同行铸剑师随即捡起一块石头,掏出机巧锤敲打了一阵,不多时一段薄如绫罗的剑刃便初具模型,确定是打造神锋的不二优材,众人惊呼神奇。

    望着那直插天上的重峦叠嶂,轩辕宗祖旋即决定深入探究,兴许会有意外发现,终于,在越过百十座剑锋高山后终于来到青铜玉鼎的所在,早已遍访仙境的他仍是被眼前的一切所深深吸引。

    薄雾开合之间,清风送来阵阵宜人的凉爽,只觉七窍清明,瞬间便看到了在百年香樟下追逐嬉戏的穷奇幼兽与立在枝头上啄食浆果的仙鹤与彩凤,愉悦的鸣啼传入耳中直落心间,消除了积压良久的烦扰。

    一条大河静静流淌如同晶莹无暇的玉带在这万花争艳、古树参天之地蜿蜒出九十九道碧透澄澈的湾流,河岸上生长着无可估价的灵药仙芝,仅是异香钻入鼻腔,神元便开始欢腾,所有旧伤顽疾顷刻间再无症兆,而那不时跃出河面的金蛟亦在轩辕宗祖一行人的心间留下璀璨灵动的倩影。

    轩辕宗祖望着眼前这灵气磅礴的景象,毅然决定就在此地开宗立派,他双手一挥薄雾尽散,奇兽们望着这群外来者居然没有丝毫戒心,纷纷走近伸出舌头舔舐着他们的脸颊,小体的幼兽们甚至攀上四肢在他们怀里撒娇,如此和谐友爱的生物群落也使得轩辕宗祖大赞满意。

    在和奇兽们亲密了片刻后,轩辕宗祖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食铁兽走向那灵力飞瀑的所在,那灵力柔润的像是银河,丝滑地坠入凡间,他循着灵力飞瀑向上望去,发现在群星之间有一硕大亮点,旋即飞身而起,终于在群星环抱中见识到那青铜玉鼎。

    一阵金光乍现,他左手抱紧睡去的食铁兽,抬起右手遮挡这刺眼的璀璨,不多时金光褪去,十四个大字闪烁着金光浮于身前。

    “炎黄始祖开剑域,涵养万物造化工。”

    轩辕宗祖大惊,自己竟然在无意中踏足古神的禁域,而那传说中赋予天地万象无尽灵力的炎黄神鼎就在自己眼前。

    自小他便曾听闻,广陵外的远海处有一方炎黄剑域,造化神奇有无数奇兽仙草,而且是在百年前凭空出现,即是大梁立国百年当天,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自外海的魔物侵扰,原来令幼时的自己魂牵梦萦的存在竟比传说更为震撼,轩辕宗祖不由得大声慨叹。

    只见他立即瞬步至同伴们身前,招呼众人一齐向那空中施以大礼,众人不解,“此处便是炎黄剑域!”同行者们大都听过这个传闻,一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须臾后反应过来,赶忙向天跪拜。

    许是轩辕宗祖对这片土地生灵的友善慈爱打动了古神的意志,就当他们跪拜之时,炎黄神鼎自大陆上招来二十八座浮岛,自下而上错落悬浮在神鼎四周,每一座都面积广袤可供修缮城邦,飞瀑叠水仙气飘飘,仙河沃土也适宜耕种畜牧,自带剑心灵火更是方便铸剑。

    此后,轩辕宗祖带着家乡父老在二十八座浮岛上大兴土木,修建起城池二十八座,除却坊巷、住宅、商街,每座城中都伫立着华美庄严的宫阙,几乎都是砖木结构、黄琉璃瓦顶以及四龙衔珠的飞檐翘角,气派非常。轩辕宗弟子在金石景山间操练本领,画栋雕梁之下阵阵剑气直取苍云。

    在二十八仙宫之巅,唯一一座紫砂金顶宫阙傲立于此,历代宗主佩剑与剑魂环绕四周玉桥构建起一方结界,一道道银光破空翻飞,在虚空中舞动出神龙拟态,啸叫震天剑威袭掠寰宇,此处专属于轩辕剑宗宗主,镇守星月之巅号令下方二十七仙宫首座,一同持剑卫道。

    二十八宫阙齐齐辉耀着镂金错彩,铸剑池内的铿锵之声日夜不息,天地灵力又引来祥云环抱,流光天梯在其间若隐若现,金龙与仙鹤在星河中徜徉,镶金嵌玉的宫阙也被妆点上瑞禧的紫霞,剑意澎湃生生在东海之上划出一道广袤的星穹,与周遭无数利剑山峰共筑万古天堑。

    轩辕宗祖望着这一片紫气磅礴的景象只觉清灵开阔,想是上天有意厚待宗门,便持剑起誓轩辕剑宗将以手中剑荡平世间不平之事,据守大梁以东不受邪魔倾扰,尔后将属地正式命名为——剑气紫禁。

    时光飞逝,八百年春秋往复,剑气紫禁见证了十数位飞升剑修的成长,那黄瓦飞檐之上会有少年在夜里拉拽着挚友剑指苍茫,势要做那剑荡群魔的惊鸿之人,叠水亭台自然也记得两小无猜加冠后的笙鼓红妆,而天梯门廊上的道道深痕则出自有缘人割袍断袖时的薄情剑。

    “炎黄剑域星未老,仙门金斛请英豪。怜月青峰平怒海,剑气紫禁镇九霄。”出自轩辕宗祖亲笔的宗门七言绝句,被弟子们吟诵八百余载,此刻,一名腰悬翠玉仙灵牌身穿宗门长老黄袍的男子亦在石廊上慷慨激昂,望着远海处的连片黑云,一双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安。

    “首座,炎黄剑域以北的奇兽已经悉数迁往南边,弟子们已在各处险要布下法阵,每个时辰轮番换防。”正当男子出神之时,一名青年弟子前来禀报。

    “好,让众位弟子打起精神,切不可掉以轻心,一个极细微的异动兴许都潜藏着杀机。”

    “首座,弟子们战意浓厚,面对未知之敌无一人心生寒畏,已经有数位队长请命主动出击,欲要以紫禁剑阵对敌。”

    “不错,年轻一辈皆有无惧生死的剑仙风骨,宗祖在瑶庭之上定会深感慰藉,传令,凡轮值弟子都赏赐三枚天灵炼气丹,嘉奖浩然气节助长修行!”传令弟子喜出望外,连连拜谢,但仍是没有离去。

    “怎么,还有其他事?”

    “首座,自那一道遮天蔽日的混沌袭至北岸后,仅是侵占了港口,再没有深入过,而且周遭也没有出现土地或植物被侵染的痕迹。”

    说来确实奇怪,自剑气紫禁起于炎黄剑域后,东海已平和了八百余年,就在上月,轮值弟子发现远海处浮出黑云。而在半月前仙宗魁选的征召发出后,一道混沌自黑云中分出,径直飞至炎黄剑域北岸。

    “此事是有些蹊跷,但你等继续监视即可。”

    “首座,修为较高的队长们也未能探明混沌中的能量,所以无法判断是来自何方势力,此事是否需要告知宗主?”

    “不必,北岸本就是我风雷宫执守之地,此刻惊扰宗主,岂不是显得我风雷宫无人?”

    “首座,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弟子思虑浅薄一时妄言,还请首座不要怪罪。”青年弟子赶忙弯腰赔罪。

    “无碍,青峰,往后不能只是修习剑法心诀,你的心性也应加紧锤炼,你看那大海,任凭海面巨浪擎天,内里却平静依然,鱼群徐徐游戈。”首座男子仍是望着那黑云与远海相接处,语气平和地教导着弟子。

    “是,首座,弟子一定谨遵师命,磨炼心性。”弟子青峰一脸羞愧。

    “你方才说其他人要以轩辕剑阵破敌?那团混沌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犹未可知,贸然动手恐怕就要折损我风雷宫许多弟子,回去告诉他们,继续监视,不可妄动,若有变数立即回报。”

    这世间不乏悲剧,大多是遇事不决时的冲动导致,敌人都还未显露真容,你却抢先出尽底牌,岂有不输的道理?

    “遵命,首座。”弟子青峰若有所思,缓缓转身离去。

    “宗主?一个后生女子也配做我轩辕家的宗主,呵!”风雷宫首座说话间那黑云已作鲸吞之势袭掠海面,脸上的慈爱尽数退散,转而挂上一丝凉薄。

    同一片夜幕之下,一辆珠光雍容的列车正沿着轨道疾驰在南诏州东北部,始发于舞阳,方才已过了玉净,下一站是百越,而终点即是金海州的广陵城。

    这种列车由皇庭亲命天晓书院打造,于春节后投入使用,极好地提升了大梁交通运输的效率,本就幅员辽阔的疆土之上,星罗棋布三百六十座城邦,以往城际通勤全靠车架、马匹,如今列车为游人商旅官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且能装载辎重,不少商汇纷纷发起合作。

    应天帝看到大梁奇技科学迭代出新,喜上心头亲笔赐名——逐日麒麟,而天晓书院也应皇帝之命将列车打造的豪华舒适普惠于民,并且量产一万余辆,每站仅需一金元的票价也令天下万姓皆可以极低的代价体验到这逐日麒麟的奢华与安逸。

    “在逐日麒麟上一切美好都有可能发生!”列车首日运营便通过直播广告天下,那天身穿一席白色华服的列车长为大众呈现了一番别开生面的长途旅行,尔后一万余辆投入使用的逐日麒麟每日都座无虚席。

    就以眼前这辆正开往百越的逐日麒麟为例,便可清楚知道天下人为何都钟情于列车出行。

    车头浑圆搭配向前顶起的前脸,既可减少阻力破风而行,又能与两侧大灯共同组成麒麟耀目的蔚然视觉,车身通体雪白,以汉白玉与神钢锻铸而成,外裹一层经由匠人手工雕琢的黄金鳞甲,华美无比为这铁石造物凭添了许多灵兽神气,且能够承受大部分人间火炮的轰击。

    这列车终日疾驰在这片生于洪荒的土地之上,好似一只被划定了极限距离与既定目标的金色麒麟,在狂风中舞蹈,啸叫着迎接天公的凶暴,拖着八十八节宽大冗长的车厢,在极速之下平稳地穿过幽夜与密雨,任凭天火滴星也岿然不动地闪耀着澄黄光彩,前方纵有百转千回,逐日麒麟也绝不会因为险峰沟壑停驻片刻,一往无前,绝不退怯。

    车厢外苍狼啸月,车厢之内却是一片静好,八十八节车厢,载货辎重占去三十节,普票占去二十节,每节设有硬座二百个。同样有二十节车厢打造为特色商街,温香软玉,奇异金石,酒肉名吃都能在其中寻觅到,号称移动的花街,虽然普票每日都售罄,但座位上鲜少有人,花街才是他们上车的因由。

    在这个物欲横流以金钱权势划分地位的国度,阶级的桎梏随处可见,毕竟是起自骨血。有十八节贵宾车厢,硕大的开间内极尽奢华,让穷奢极欲这个词汇拥有了切实的标准与表象。

    每节贵宾车厢都设有三道大门,前部两道,末尾一道,从第一道金门进入,便可看到两名手拿火神枪的具装护卫,表情严肃的执守在身后圆顶拱门之前,门后便是列车贵客的专属包厢,在守卫的右手边留了一个通道,宽约两米,与车厢等长,既保障了通行,也为墙后的贵客们保证了绝对的私密。

    圆顶拱门之内是一方精彩的天地,虽然墙壁与过道占去近三米宽度,但这开间的尺度依旧显得雍容阔绰,撩起罗帐徐徐步入,两旁悬灯闪耀起温润,平和又明亮,就连两旁的石柱与仙峰浮雕也流苏着金芒向来客问好,车顶以透明玉晶打造,价值不菲,可以望见天空高远处的银河与星穹,仿若在飞星流萤间漫步,伸手便可把玩璀璨,更遑论整夜都可徜徉在星辉之下。

    脚下是厚实松软的蛟龙皮毯,满铺整个厢房,细密的穿针走线勾勒出花团锦簇与飞凰展翅的浩然灵动,奶白色的沙发上搭着浓密的黄金鸢尾花,座位也向上膨起静待垂幸,若是坐下便会深深沉入那方蓬松里,连带着全身的疲劳一同得到抚慰,快速进入那柔软乳白的梦乡。

    而沙发前则是摆了一张多功能黄金茶几,绝不是仅仅用来盛放几只象牙杯子和金玉酒具这么简单,麻将方桌,牌九圆桌随心切换,其上有几个钻石按钮还整齐地凑出了一个正方形,按键上清晰的写明了“点餐、客服、玉人”等等功能,一张巨幕投影悬于茶几正上方。

    李渊明和管家老王也是头次享受如此体验,望着那几个按钮,老王早已跃跃欲试。

    “少爷,你肯定饿了吧,我点些酒水肉菜你我好好痛饮一番!”

    “老王,你想吃就直说,还我饿了吧,啧啧!”李渊明将黑色大袖脱下,整齐叠好放在沙发上,说话间也不看他,只顾忙碌自己手上的事。

    “那我可就点咯!”老王眼见被少爷揭穿,强装严肃地回道。

    “嗯嗯!”

    老王一脸兴奋地看着那个写着“玉人”的按钮,伸出手指却久久没有按下去,李渊明端起象牙杯子轻嘬了一口绿茶,茶香掠过齿间,眉头也不自觉的挑弄了下,瞬间只觉口舌滋润,胸中也翻涌起阵阵清凉,随即一脸邪笑地凑上前来,拍了拍老王的肩膀。

    “听说花街里的姑娘们,个个出落得沉鱼落雁,我是你就亲自过去看一看,挑一挑。”

    “啊这,少爷,你把老王当什么人了这是。”老王面露一丝尴尬,但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李渊明随即又幽幽的说道。

    “外卖方便,但若是不满意,临时撤换饿过头了怎么办?”

    “少爷,你的意思还是得亲自到现场点单,更为放心?”

    “诶,聪慧!”望着李渊明那双赤目中流转着阵阵诡诈,老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可是,我答应过老爷......”老王想到赌过的誓不免满脸苦瓜。

    “你不说,我不认,谁知道?”李渊明扭过头抱着手,一双眼快速地转了转,旋即又凑了回去。

    “少爷,你初入江湖,是得多看看这人间万象!”老王自然也不想扫兴,支支吾吾间一改方才的正派严肃。

    “是啊!老是听说这世道吃人,我就想亲眼看看!”李渊明拍着胸脯,一双赤目圆睁,可以说是自离家以来最正义的片刻。

    “少爷,说啥老王都会罩着你的,那咱们走着?”

    “我李府第一高人,果真老当益壮,走起!”

    “少爷,我才刚满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拍肩搭背地走出门去,沙发上只留下那件黑色大袖静静地躺在原处。

    不多时,二人来到移动花街的入口,车厢门外站着两名身穿富贵白红旗袍的女接待,紧窄的下摆将两人圆润封挺处勾勒的秀色可餐,老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在两人柔媚的问好声中一时看得有些忘我,还是李渊明拉拽着才走进车厢。

    进入内里,眼前的一切让两人齐呼不可思议。

    “这哪是什么赶路工具啊,简直像到家了一样,少爷你看,那花楼上倚着的女子像不像年轻时候的颜妈!”李渊明向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那女子肩背上仅搭了一条轻纱披帛,其下是粉白色内搭竟与胸前耸立的双峰一般粉嫩,在霓虹映射中颤动着粉润。

    “你这一说,是有几分相似,可惜颜妈不亲自接客了,是吧老王?!哈哈哈哈!”李渊明一脸坏笑地用肩头顶了老王几下。

    “少爷,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谁知道呢?”

    “我和颜妈也不太熟!”

    “是吗?那她上次怎么跟我讲你欠的酒钱就不必还了?”老王听到这里,瞬间垂下头,抿着嘴,尴尬地拧了拧脖子。

    “花娘是辛苦营生,这种钱可不兴欠!”

    “知道了,知道了,我老王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老王那古铜色的脸颊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李渊明从未见他如此窘迫,赶忙掏出纳戒准备给他拍下来,老王一边挥手挡着,一边往花街内走去。

    “两碗牛杂,重红多青,不用另外打包,我们端着边逛边吃!”走过一个牛肉摊,门口的陶罐里正翻滚着热腾腾的鲜香,牛腩、杂肉都已经变成了深红色,看上去可口极了,李渊明上前点了两碗带走。

    “嘿,这卤汤真地道,牛肉软乎又弹牙,火候恰到好处,好好味!真系平靓正嘅好嘢!”兴许的确好吃,老王竟直接用家乡话夸了起来,只顾闭眼细细品味优质蛋白和香料在齿间的碰撞,只见卤汤顺着老王的嘴角梭过脖子,坦露的胸膛上不一会儿就爬满了一道道油亮的汤渍。

    “你这吃相,好像我李家亏待了你似的。”

    “少爷说哪里话,这车厢里又没人认得咱们,在这江湖上每天和咱们擦肩而过的人那可就太多了,不会有人记得咱的!”老王一边嗦着手指上的残汁,一边又揩在交襟上,李渊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这毗蓝色身衣裳总是有些暗沉却又能在灯下发出微微光亮。

    这时两位花娘却扭着柳腰走到他二人面前,一人拿了一支合欢扇,捂着粉嫩的面颊,挑着画眉,满眼春水几乎要溢出来,花娘打趣地问他们是否需要伴游,李渊明刚想拒绝,老王却将食碗一扔,弯下腰钻入花娘们的轻纱下,旋即转身站起,双臂已搭在两人玉嫩的肩背上。

    “少爷,老爷下了死命令,这种场面还是交给我来应付吧!”老王一边说着,一边来回闻嗅两名花娘的脖颈脸蛋,花娘们已是风月场的老手,却还是被老王的胡茬弄得扭捏含羞,晃动肩背时可以看透轻纱下那露出大半的坚挺玉润。

    “早些回来!”李渊明浅浅喝了一口牛腩热汤,尔后双眼才对上老王那渴望的视线,毕竟是自己人自然也懂他,旋即点头,老王的笑容瞬间明媚起来,开心溢于言表,搂着两个花娘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