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覆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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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劫数

    滁州城内,季轩正牵起清婵的手将她拽上马车。

    面上古井无波,可心里脸都快笑烂了,季轩掏出三两银子甩在新雇的车夫眼前,摆摆手道:“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我府上。”

    “好嘞少爷。”车夫脸也笑的跟花似的,碰上这么财大气粗的老爷,今晚婆娘还不得好好伺候自己?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车辆避开大路在小道上飞奔着,车夫技术很好,就是马蹄铁都溅出火花了马车内也不很颠簸。

    车内季轩回过头看着清婵,纵然已经相处有数个钟头,可惊鸿一瞥,还是不免有些让人心生恍惚。

    或许是她禅院待久了的缘故,季轩头一次从一个人身上真切感受到仙气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与自己见惯端丽冠绝的母后和内人们不同,清婵白巾翠袖,虽无金银修饰,可那股气质不由得让人舒惬。

    “看什么呢?”清婵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让季轩回过神来。那双剪瞳水灵灵的盯着他,好像在猜他有什么坏主意。

    “噢,没事,很快就到了,我们家的窥天仪乃是灵宝派掌门所作,定能找到清颜姐姐的。”季轩笑了笑,有些颠簸的马车上他的背脊挺的笔直。

    “嗯,我信你。”清婵打量着他金色的眼珠:“你的眼睛真好看,官家都是如此吗?”

    季轩哈哈大笑,看着柳眉如烟的清婵正了正身子:“不然,只有当今圣上至亲才能被赋予这眼瞳,据说是从蛟龙眼中生生挖出来的。”

    “这么残忍?”清婵有些难以置信,吓得捂着自己的眼睛。

    “其实......”季轩话刚开口,整辆马车忽地撞到了什么,天地旋转,浑身吃痛,连人带车侧翻在山路一边。

    “没事吧?”季轩在第一时间把清婵拥在怀里,虽然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可她应该无恙。

    外面有些安静的过分,车夫也再没有声响,这让季轩内心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大秦境内,谁人敢如此张狂,明目张胆在大白天劫道?

    “咔嚓!”车顶传来脆响,接着一柄长刀就从木板外刺入进来。季轩大喊一声将清婵推开,一脚就踹在刀刃一旁的木板上。

    木屑四溅,整块车板被季轩踢飞,身着蟒袍的季轩灰头土脸的从车内跳出,断片撕裂了他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无比。

    出了马车季轩才发现,车子走的山间小道以前从未来过,四周环境陌生的很。

    如今正卡在半山腰上,阳光艰难穿透林木照在土路,几个面罩白巾的贼人背阳而站,将自己和马车围在林间。

    “不出所料!”为首的贼人一声大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挥手里的铁环刀,对着季轩说:“留下车里的娘们和钱,你就可以滚了。”

    一众贼人都无几人愿意拔刀,车夫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这伙人是提前埋伏好了,不觉着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威胁。

    “我是大秦国戚,如今的景王之子,你们这些狗贼也想和我动手?”季轩背抵着马车不让清婵出来,脑子却在盘算着如今如何破局。

    “小子,你说破了天也没人来救你,你在城里时俺们早就打听过了,就你们两个人。”一旁蹲在土堆上的泼皮癞子头开口,眼睛跟钩子一样锁定在马车上。

    “跟他废话什么,看爷爷的。”林子里窜出一人,挥着手中利刃就朝季轩扑来:“老子最恨你们这些搜刮百姓的东西!”

    “季轩!你快逃,告诉住持他们的模样!”车内清婵焦急的喊着,可季轩咬着牙什么也没说。

    早知道出门就得看看黄历......

    季轩有些后悔出门不带些宝物防身,眼瞅着歹人扑来,他一个箭步提前错开,接着提腿就朝着对方下巴踢去。

    “花架子也敢露头?!”对方阴恻一笑,提刀的手对着季轩大腿斩来。

    速度太快,根本无从躲避。

    “铛!”的一声脆响,眼见得长刀脱手,歹徒后跳几步捂着流着血的虎口愤恨不已。

    季轩喘着粗气,破皮的大腿处正悬停着血色佛珠,面刻一尊慈眉善目的三眼佛陀。方才就是它挡下了歹徒的致残一击。

    “老二,别管这小子,冲进马车把那个娘们拽出来!”贼首瞧得拖得久了,冲着大汉说道。季景的势力在这里盘结,时间长了只恐有变。

    几人一拥而上,而那提刀大汉则迈步朝马车走去。

    “尔敢!”季轩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冲来的兵刃就朝着马车奔跑。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那佛珠上血色佛陀快速开口,一丝丝血雾从靠近的贼人身上抽取,几人顿时头晕目眩步伐慢了几拍。

    可饶是如此季轩身上还是顷刻间挨了数刀。

    “啊!”季轩痛喊一声,于此同时一只手已经抓到了那老二的手臂,扣住他想要掀起帘子的动作。

    背后殷红的血液沁着翻爪的蟒袍紫意更甚,季轩冲着车内大喊:“快走!”

    “走?你走哪去?”远处老大手指一挥,又是几个持弩贼人从草木间探出头,对准了季轩就是一轮齐射。

    “小子,你老爹拿我们村人五脏六腑,俺本想给你逃跑的机会你却不珍惜......”贼首用头巾抹着自己的寒刃:“下地狱去告诉你阎王爷爷,老子朱八早晚送季景那个杂种下去陪你!”

    清婵在车内不住哭泣,季轩顿时心乱如麻,长叹口气,他对着佛陀低语几句,转身对着朱八说:“我给你黄金百两,放她走。”

    黄金百两?

    一众贼人鄙夷大笑,将浑身是血的季轩提到一旁地上。挥挥手先前那个车夫居然从灌木里钻了出来,他将银子甩在季轩眼前,忒了口唾沫向着贼首说:“季景的儿子还是不要留了,那女娃是万民禅院的,也是个苦娃子,就放回去吧。”

    “行吧...”朱八点点头,车夫这吴老三的婆姨就是被季景挖走了肾脏,可总归还是个心善的老实人。

    “响马亦有规矩,那好,季家小子,俺答应你的事可办到了,你快点给俺们变出黄金来吧?”说着朱八手掌按在季轩背上,一下一下重重的拍着。

    贼寇们开始围着季轩绕着圈挥着刀,嘴里不住的大喊:“变!变!变!”

    吼声入霄,正秋风清,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季轩被摁在地上,此刻昂着脑袋,梗着脖子朝马车内张望。几只斑头雁自头顶盘旋而过,身侧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令他头痛欲裂。

    可笑我身据真龙气运,如今却死在这荒骨山地。

    瞅着血色珠子钻入马车,季轩放下心来,沙哑吞吐艰难道:“我这就变给你们看......”

    说着,像是与天地间一根薄丝断裂。顷刻间自季轩的眼耳、鼻舌孔洞之间金灿灿的黄浆如血浆般泼洒出来,推开满是尘沙的土地,包裹住断了根的草叶。

    身上的金饰随着季轩无神的双眼渐渐熔化,蒙住了他的脸,眸子里淡淡的金色一点点消逝,最后现出一双清澈的黑眸。

    “季轩!”马车内被癞子头抓着的清婵哭喊着冲地上的季轩奔来,身上的佛珠不停吸取着周围的血气,一时间几个大老爷们纷纷退让,看着少女扑在了地上少年怀里。

    “你干什么啊!我跟你才认识多久啊?你真是大傻子!大傻子!”

    清婵捧起季轩的脸,那张脸被凝固的金液包裹,看起来像裹了张未经打磨的面具。

    “呵......我...总不能让人污你清白...”季轩的睫毛眨了眨,有些失神的凝视着不住抽噎的清婵“屋内...你说我不懂笔阵,不懂歌赋...”手想去摸她的脸,可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季轩失望的眨眨眼:“世路如今已惯,此生只好悠然......”

    想起初入屋内的第一眼,那时她正倚在屋柱作着苏绣,笔案上新词墨痕未干。

    一个时辰,聊不到国仇家恨,但聊的进你唇我心。

    我听见车夫说的话,加上我的佛珠,你便不会有事。

    回去吧,回到那小禅院去吧,只是可惜没能帮到你。我大秦,也不尽是尸位素餐之辈,汝既如此待我,我又怎能亏待你呢?

    “虽与红颜知甚少......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只可惜,满腔抱负,终是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