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皇宫，御花园。

    “加油！高点！再高点！”绿油油的草地上，一个身穿粉色绫罗、头扎双丫髻的小女孩，正努力地仰着脖子看着天。女孩约六七岁，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深邃的黑宝石，红嘟嘟的嘴唇如同初熟的樱桃。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纸鸢在空中颤颤巍巍地飞着，纸鸢上绘着一只燕子，黑羽红喙，体态憨厚。纸鸢被一根细线牵着，线的另一头，握在一个小男孩手上。这个男孩比女孩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看着八九岁的样子。身着淡青色绸缎，长得有些消瘦，但眉眼清秀，特别是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如同一湾池水。但若细看，那眼眸中却有着淡淡的忧郁。

    男孩神色专注地看着那只纸鸢，同时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线轴，边转动边向前方快步移动，并不时将手中的线往上方稍稍一提，那纸鸢便向更高的空中飞去一些。

    终于，在男孩多次尝试后，那只燕子逐渐平稳飞行，飘飘悠悠地好像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哇，伯阳哥哥太棒了！”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天真烂漫的笑容瞬时从她脸上漾开，就像是融入了最和煦的春光。

    男孩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把手中的线轴交到女孩手里，“离儿，你来试试。”

    在男孩的耐心指导下，这个叫离儿的小女孩生平第一次成功放飞了纸鸢，而且还是她和伯阳哥哥亲手制作的纸鸢。

    一刻钟之后……

    “伯阳哥哥，我手好累了，你帮我拿着吧。”小女孩把线轴塞回了男孩的手中，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一个侍女连忙走过去抚起她，“公主，现在是初春，这地上凉可千万不能坐。要是累了的话，咱们就回凤云宫休息吧。”

    听到要回凤云宫了，小女孩立马嘟起了嘴，“不要嘛，我才跟伯阳哥哥玩了一小会，不要那么早回去。我不累了，伯阳哥哥你继续教我放纸鸢吧。”

    男孩微微笑着，轻轻地哄着女孩：“离儿，你也出来一个多时辰了，这初春天气微寒，你身子不好，差不多得回去歇着了。改天哥哥再陪你玩可好？”

    听男孩这么说，小女孩不情愿地点点头，拉着男孩的衣袖说道：“伯阳哥哥，咱们可说好了，过两天你还得来陪我玩，并且要给我看其他更新奇的玩意儿。”

    男孩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说罢就慢慢收回了纸鸢，并将它交到了女孩身旁的侍女手中。“离儿，这只纸鸢是你亲手制作，可要好好收藏。”

    女孩点点头，得到伯阳哥哥的允诺和这只纸鸢，开心地一蹦一跳地在众宫女的簇拥下离去了。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男孩转过了身准备回宁云宫。

    与女孩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不一样，他身边一个服侍的宫女都没有。

    那个女孩就是黎国的云离公主，皇后的独生女，身份高贵，金枝玉叶。

    而他伯阳，虽是三皇子，却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嫔妃的孩子，被另外一个妃子宁妃抚养。虽说也是皇子，身份地位却与云离有着天壤之别。宁妃自己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对伯阳这个养子并不上心，也不是太喜欢，因着皇帝的圣旨才勉为其难地将他收为自己的养子。由于宁妃对伯阳冷淡的态度，宁云宫的侍女们也揣摩到主子的心思，对伯阳并无太多尊敬，对其吃穿用度也安排得极其简单，稍微像样的衣服也就那么两三套。

    可云离这个比伯阳小两岁的妹妹却特别喜欢黏着伯阳，丝毫不在意伯阳的生母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嫔妃，但凡有空就来找伯阳玩。她经常偷偷地藏起皇后赏赐给好吃糕点和新奇玩意，送过来给伯阳。

    云离自小体弱多病，事事都提不起兴趣来，但每次跟伯阳一起玩耍回凤云宫后却能眉开眼笑，汤药也愿意喝了，饭菜也能多吃两口了。且古灵精怪的云离一旦发现皇后对伯阳流露些不满的表情，她就开始撒娇卖萌，一张甜甜的小嘴时常哄得皇后心花怒放。于是皇后只当时小孩子贪玩，也就顺着云离的意，即便发现了凤云宫的好东西经常被云离送到伯阳的院子里，也没有对他过多刁难。

    伯阳此刻正往宁云宫的方向走去，迎面碰到了一群侍女和三个衣冠亮丽的男孩。那三个男孩中，有两个年纪稍比伯阳大一些，分别是十一岁的二皇子伯连、十岁的四皇子伯成，另外一人比伯阳小三岁，是六皇子伯季。

    “唉，五哥！”伯季看见了伯阳，笑着正要走上前。

    旁边的伯成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六弟，你没听说五弟的生母是个恶毒的女人，害死了前皇后，你还敢跟他说话？”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被耳尖的伯阳听见了。这三年来他吃了不少苦，性子也收敛了很多，他可以忍受被轻视、被嘲笑，但却无法忍受自己的母妃被人谩骂。一股怒意从心底涌起，他大声嚷着：“伯成，你说谁是恶毒的女人？无凭无据为什么要污蔑我母妃？”

    此刻的伯阳，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近乎软弱的彬彬有礼，而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眼神里的愤怒欲喷涌而出。

    第一次看到伯阳如此生气，伯成心中有些害怕，但男孩天性里那股逞强劲让他不甘示弱。他走上前一步，也同样扯着嗓门大叫：“本来就是，我母妃多次交代我让不要跟你玩，因为你娘犯了大忌，被打入了冷宫。你的养母、六弟母妃宁妃也是这么说的。二哥，你说是吗？”伯成说完，扭头看向二皇子伯连。

    伯连沉默了。他也曾听母妃跟其他妃子议论过，三年前馨妃被打入冷宫可能跟前皇后的死有关，但这些都只是宫里女人们间的谣言，并未被证实。而他因着年长些，经常被母妃教导，自然知道在这宫中说话做事需要谨言慎行。馨妃虽已被打入冷宫，但在那之前可是宠冠后宫的。四弟虽然童言无忌，但若被有心人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耳朵里，岂不是要惹得父皇不快？

    想到这，伯连开口道：“四弟，莫要胡说！”

    伯连的话中带着些训斥的语气，伯成一听立马着急了。伯成自小被母亲丽妃宠溺，虽已十岁却娇纵任性，丝毫不会隐藏情绪，他急得跺了跺脚，“才不是胡说呢！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母妃是个异国妖女，他是妖女生的孩子。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呢？”

    说罢，不等伯阳说话，伯成跑上前去用力地推了他一下，跑远了。

    伯阳被伯成这么一推，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没站稳摔倒在地。

    见伯成跑远了，一大群丫鬟连忙追了过去，并没有人理会倒在地上的伯阳。

    第一次听到“妖女”这个词，伯连和伯季竟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伯季也喊叫着跑开了，几个宫女见状连忙追上。

    伯连并未立马离开，而是走到伯阳面前，慢慢弯下了腰。

    见到伯连伸出的手，伯阳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伯阳站了起来。“谢谢二哥。”他朝伯连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五弟，伯成伯季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伯连和声安慰他。

    伯阳点点头，苦笑道：“不碍事，我知道他们年纪小，刚刚我也不该冲动。”

    见伯阳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伯连也就放心离去了。

    待他们都走远了，伯阳低下了头。

    “妖女”、“恶毒的女人”，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不停重复。他的手心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