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消褪后，白日来临了。

    陈殇的清醒不是因为疲劳归隐，精力恢复。

    耳朵里面有脚步和很多杂乱的声音，瓷器的碰撞，地板的摩擦，还有讨价还价的交谈声音。

    睡意未消，疲倦还在，陈殇醒了过来。

    屋外的亮很明，要是阳光能够投射下来会更加完美。

    这一觉，陈殇睡得很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久，褪去执事所的责任感，和重重案件的急迫感后，陈殇心态慢了下来。

    “我备了水，去洗漱吧！”

    见到陈殇醒来，坐在椅子上面因为无聊，用手转着笔的林明娥说道。

    声音没有初次相见时的委屈气愤，林明娥的声音恢复原本的样子。

    清灵，温柔，很悦耳，脸上的笑也很干净，很能够感染交谈者的情绪和感官。

    陈殇没有回应，穿好衣物后起身上楼。

    习惯了独行和孤语呢喃，多出的人虽说让执事所变得温馨些，却赶不走陈殇既有习惯被打破后多出的那种别扭感觉。

    洗漱间的模样也变了，变得倒不是摆放的那些陈设。

    洗漱间变得很干净，连砖石缝隙里面长久积攒的灰尘都被清理掉了，站在门口，陈殇甚至不忍心踩踏。

    洗手池接着水，一旁的洗手池台边放着毛巾。

    突然出现的这个女人有些过于细心和勤劳，陈殇的不适应感更加强烈。

    洗漱完毕后，陈殇走出洗漱间。

    二楼接壤楼梯口的地方，因为空间宽阔，陈殇便放置了桌椅用作吃饭的地方。

    但是，孤独会改变人的很多习性，许多群体里面的必要过程和交际，总会因为个体进行着简化。

    桌椅摆放后，陈殇从来没有在这吃过一餐，对于只会用面包和清水饱腹的陈殇来说，这个摆设的布置显得极其多余。

    桌椅的灰尘已经擦拭干净，桌前，林明娥在分着碗筷。

    餐食不豪华，四片面包，一碟青菜和一碗面汤，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吃饭啊！”

    盛好面汤后，林明娥转头看着发呆的陈殇。

    “你这里有些简陋，只能找到这些。”

    像是曲解陈殇发呆的原因，林明娥赶紧补充说道。

    陈殇坐到桌前，或许是太久不曾见到过热食，碗里面汤的味道不算多么美味，但呼吸进陈殇肺腑里面的气味却很好闻。

    林明娥在对面坐下，两人此前没有过交集，各不了解，也自然没有交谈的任何话题，餐食的过程显得很安静。

    “有人来找过你，……很多人，我将他们的诉求都整理好了，就放在桌上，你看一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马上改。”

    陈殇吃的很快，放下碗，要离去的时候身后响起林明娥的声音。

    “嗯。”简单应付声后，陈殇下了楼。

    旧街早就对执事所失望了，登门的人一直是寥若晨星。

    现在看来，旧街四十四号的事情终究传开了，那些被搁置的案件居住者们又看到些希望，开始争相来寻求陈殇的帮助。

    但是，这些让他们没有办法的烦恼，对于陈殇来说，同样是没有办法的烦恼……。

    执事所的屋后有一片后园，地面有清理整顿的痕迹，繁生的杂草被拔净，只留下些许刚冒嫩叶的草尖。

    那人还在的时候，这里种植着很多的花，杜鹃，玫瑰，月季……，品种很多。

    那人爱花，后园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

    他离去后，后园荒废了，野草杂生，种下的花渐渐枯萎，执事所烦闷压抑的事务也让陈殇没有闲心来顾及这个地方。

    陈殇对花谈不上喜爱，至少没有那人那样痴迷。

    但是，日积月累的相处里，那人喜好还是在陈殇身上留着影响，陈殇渐渐也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花园。

    不需要有多少花朵能供观赏，陈殇也不懂怎样观赏，他只为能体会到那人所爱好过的这段过程而已。

    “生活苦闷，却想活出些乐趣，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个爱好。”

    这是他说的话，陈殇以前不理解，但现在有些理解了。

    这份乐趣的实施，陈殇心里酝酿许久，却始终停留在想的层次里面，唯一的行动便是陈殇总会顺手拔掉长高的野草。

    现在，陈殇找到了行动的决心。

    靠屋的位置存着锄具，还是那人在时就留下的，长久没用，在风和雨的侵蚀里布满了铁锈。

    握着锄头，陈殇手臂上抬下落，开始一点点啃食起泥土，锄头上的铁锈也在一次次下落，和泥土的较量里被一点点清除。

    这个过程很累，也很无趣，陈殇做的怡然自得。

    相比操劳旧街事务的繁忙，这是陈殇唯一能谈上轻松的一次放松。

    后园整体面积不大，五丈左右，用两条石头铺砌的小道划分成三个区域。

    这个季节本该是炎热的，天上黑云阻挡住阳光的照射，也阻隔了很多的热度，这让农忙变得适宜。

    没有流汗，中途没有休息，陈殇重复着动作，直到将第一块土地全部翻动露出底下的黑黄泥土。

    陈殇刚停下，林明娥便递来盛着清水的碗。

    林明娥手臂长袖束到手腕，一手端碗，另一只手里，也握了把生锈的锄头。

    “我自己来就行，”陈殇接过碗。

    “那你付出六千的酬劳且不是太亏了？”

    “这不是公务。”

    “哦？那公务是什么？”林明娥反问道。

    陈殇语塞，这也是陈殇心里存在许久的疑问。

    新城搬离后，新城外的附属辖区多数被废除，只保留着新城物资供给之地。

    没有新城认可，所谓的职务和遵行的条例便没有威信，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少数像陈殇这样还坚持着的，也就成为私立机构。

    陈殇也茫然，数次想要放弃。

    支撑陈殇走到今天的，只是这里留有他和那个人的记忆而已。

    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陈殇再没心思搭理这几句话就让自己难受的女人，再次弯腰忙碌起来。

    林明娥也觉察到说出的话不合意境，鼓鼓嘴唇，弯腰在另一块土地劳作。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只有时间和进度在彼此记录着。

    相比第一块土地翻松泥土的时间，陈殇这次的速度要快上一半，而林明娥的那块地才行进不到一半的距离。

    扔掉锄具，陈殇转身回到屋里。

    女性柔弱，不止是性格体现出来的区别，就是体能也有明显的差距。

    林明娥额头侵出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将头发浸湿沾粘到一起，呼吸的速度也很急促。

    转头看一眼离去的陈殇，再看着那翻松的土地，林明娥心里有些气愤涌了起来。

    咬着牙，林明娥倔强的默默加快了速度……。

    纸张上的字迹很清秀，不像陈殇书写时的臃肿和简单，每一个笔画和折勾都很工整，可见书写者很认真。

    地址，案件状况，线索，以及……价格，都在纸张上做着明确的划分，而且每道案件后面都留着空格，可以随时补充细节。

    如陈殇所想那样，林明娥记录在纸张上的内容，那些地址，也曾被记录在陈殇的笔记里，甚至还新增了一些陈殇笔记里没有的内容。

    再看到这些案件的记述，陈殇情绪没起波澜，一旦心里的那口气松了，也就提不起来了。

    后园，林明娥耕耘的那块地也完工了。

    陈殇透过窗户看去，林明娥没有休息，蹲在地里栽种着什么。

    喝完碗里的水，陈殇换了个碗接满水后，有些好奇的走回后园。

    林明娥手里，握着废纸张包裹的黑色细小种子，地面也有规律间隔的挖出一个个小坑，将手里的种子撒进土坑，林明娥接着用手抓过松散的泥土进行覆盖。

    “你在做什么？”站在林明娥身后，陈殇将手里的碗递了过去。

    林明娥回头后，那张脸上的汗还没干，脸色也因为体力的劳作有些潮红。

    看到陈殇手里的碗，林明娥有些犹豫。

    甩了甩手上的泥土，林明娥还是接了过去，不过也转回脑袋，显然不怎么待见陈殇。

    “种菜。”林明娥说话的音量明显要比正常音量大上些。

    嘴唇刚接触碗边，林明娥想到什么，脑袋又转向陈殇问道。

    “你打算种什么？”

    “种花。”

    林明娥神色可见的停滞下来，有惊讶，还有些疑惑。

    看了会陈殇，林明娥将脑袋转了回去，喝着碗里的水。

    放下碗后，林明娥没有因为意见的分歧停下行动，接着撒下种子，然后覆盖泥土。

    陈殇没有阻止，这个女人完成眼前这块土地的耕耘，陈殇找寻不出进行干涉的理由。

    收起地上的碗，陈殇转身离去。

    “我曾经也想要拥有一座花园，源于女人喜欢美好的天性吧！或许也有与同性攀比的原因，至于具体的，想不起来了，但我后来发现，种花填不饱肚子，所以也就放弃了。”

    林明娥的话语惆怅，失落，回忆里的某些片段影响着她此刻的情绪。

    话语像是对陈殇所说，也像对无奈的一种控诉。

    陈殇的步伐微微停顿一会后，接着离去。

    这个时代没有谁活的如意，都在泥潭里艰难挣扎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