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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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土地

    95、土地

    分田到户的地里,各家个户种什么作物的都有。

    东西向的垄沟,高杆庄稼对南侧的影响小但是遮蔽北侧,北侧的矮秧作物长在阴影里,为了多争取阳光秧棵会本能地拔高,秧子细高不粗壮产量低,下雨刮风爱倒伏。

    “你看你家的高粱遮得我的大豆少收成三四成。”遇上会说话的人,“哎呀,没想到你家种大豆,我的高粱挡光了哈,对不起啊,今年也不能翻种,以后注意,多多沟通。”遇到不会说话的人,“嗨,你管我种啥呢,又没种你家的地。”对方生气了,“好,你等着,看我怎么扎鼓你。”

    水利设施还完好,抽水站内的机器、地下的管道、电线变压器都还在,投入一点资金稍作维修就能使用,抗旱期间电业部门还承诺不停电。薄支书聚齐五个组长开会,“各组一定要做好抗旱抓春苗的工作,至少要保证一户一亩水浇地。”有人问:“电费免费吗?”“设施村里花钱修吗?”薄支书说:“把饭做熟了喂你,尽想美事。爱浇不浇,反正按上级的意见,我布置工作了。”

    天大旱,杨志峰蹿掇几个上点年纪的人,在遗址上用石块、石板临时堆砌一座小庙,放进几块木头牌位:龙王爷、龙王奶之位,土地公公、土地奶奶之位,山神、胡仙、常仙、黄仙之位,置供桌上贡品,设香炉烧高香,几个人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光着脚丫子、头戴上柳枝编成的帽圈,沿路用柳枝洒水,抬着龙王牌位,敲锣打鼓,口中念念有词,从村子南头求到村子东头,从杨家沟求到黑影儿,他们在求雨。

    两头驴拉的犁杖开垄时在地头掉头总会扔下一截土地,生产队的时候无人管,地分给个人以后舍不得地头撂荒,用镐头垦种。

    我妈、我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家五口人的土地,妈妈忙活不过来。地头上稀崩棱地埯两个坑,埋进几粒绿豆种。去年没种延伸进沟里的坡地,来年春耕,两侧的邻居说:“大嫂子,看你埯那几颗苗,好好的地都白瞎了,我来种,秋后给你一点就比你收的多。”

    就因为这句话,弄得沟里的地,我妈妈也不敢放弃。自己种,收多收少随自己的心情,心一软一句话把地送出去,再要回来肯定惹不痛快。

    梯田是石头坝的地块省心,石头顶不长庄稼没人惦记它。

    土坝麻烦,土坝修的时候都有坡度,分地的时候这个小坡不算亩数,也没特别说明归谁所有。坎上的人开荒土往下堆积,覆盖下面人家的耕地;坎下人开荒,刨走坝根的土造成坎上坍塌减少上面人家的耕地。

    张红琴拧着眉头对我妈说:“大婶,东梁的几根垄真闹心。李成林在坎下挖土开荒,专铲土坡,土坎还往里斜,大雨小雨土都往下坍,随后土就被收走,还说我家掉下来的土砸了他家的庄稼苗,来个恶人先告状。哎!”我妈说:“他大嫂子,我南湾子的大长垄,挨着三组的老王家,播种的时候他扶犁,犁把往里斜,犁铧外拐往里啃土,去年不明显,今年占我半拉半,两家挨着的垄沟下不去锄头,年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今年收完秋我就换地,用好地换孬地,惹不起我躲得起,吃点亏图个心里清净。”

    愿意换地的人姓杨,巧了,和姓王的是亲哥俩,杨弟过继给没儿没女的姑姑,改姓杨,两家还住在隔壁,东院是王哥西院是杨弟。

    王哥挤垄沟子拱地头子的老毛病不改,杨弟老婆是成手的庄稼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针尖对麦芒,当着王哥的面一锄头搂过来,把对方秧苗土里的根部划伤,伤得恰到好处,秧苗勉强地活着,伤的时候并无迹象,察觉生长迟缓的时侯伤口早愈合,想打架又找不出借口来,王哥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吃了亏,王哥的老婆骂自己的丈夫:“孬种,没卵籽儿的货!”王哥是王八钻进灶火坑——憋气带窝火,生闷气搜肠刮肚地想歪点子。

    王哥有了主意,给大女儿二女儿改乳名,一个叫“唻呔”一个叫“狼”。专门在杨家有人的时候,王哥把唻呔、狼的呼喊声送过西墙头,“大唻呔二狼,回家吃羊啊!”杨者羊也,这是要活吃了我们。悟明白的杨弟立刻反击,给三儿子起个名字叫三炮手,敢过来轰死你唻呔、狼。东院一喊:“唻呔狼抓羊啊!”西院就跟音喊:“三炮手轰死那张三!”这是要开炮打死我们,这可不行,东院憋了三天,给小儿子起个名子叫闭火,想开炮把火给你闭上,让你打不响成臭弹。你闭火,我炮不用了,杨弟给二儿子起个名字叫炸子,闭了炮火,唻呔狼敢来,炸子炸烂你们,我还有大儿子做预备队,你家三个孩子都用完,看你还有什么高招儿。

    坡地跑水漏肥,农民对待这样土地的态度是:都是土地呀,有就比没有强。坡地接壤山根的部分更贫瘠,分到这样的地,兽医大姑父高兴,整片的山坡可以任意开垦,接壤自己土地的荒山理所应当属于自己。

    村里的驴逐渐增多,兽医的前景看好,因为大姑父嗜酒,村里人宁可外请兽医也不劳驾他,连小鸡的防疫都不找他。

    大姑父把精力都倾注进土地中,带着塑料桶扛着镐头,别人的桶里装水,他的桶里装酒,酒一口一口地喝,地一镐一镐地刨,竟然开垦出村里单片最大的开荒地。

    开犁、定苗、锄禾、封垄、洒农药、秋收、翻地这些重要的农时不能耽误。时间不足可以挤,少睡觉就自然多干活,何况这开荒是在抢土地,人力充足的人家,开荒是家庭的首要大事,分的土地今年不种还是自己的,荒地不抓紧开垦,说不定明天就有新主人。开荒地有个好处,土地永远归自己,不算亩数不缴纳任何的费用,上头鼓励农民开荒。

    沟口李家的果园一年之间就被恢复,面积更大。

    卖花丝线改成卖尼龙线,绣花针换成了兽用的注射器针头,用长头发穿引尼龙线,白确良布底用花绷子绷紧,描摹底图,用针头撴。撴的速度比绣的快,双面的图案,毛茸茸的动物、鲜艳的花草好可爱。朝阳纤维厂的尼龙成了抢手货,大团倒小团,批发给小贩,松岭门的小东沟把这活计做成了一定的规模。

    尼龙线不是有钱就有货的,宝庆新七拐八绕的和老家是小东沟的销售科长搭上线,有了原料,把缝纫机改装,雇用十几个人昼夜不停地干,他搞尼龙线的批发。寒暑假,民办老师也加入背包卖尼龙线的行列。

    跑买卖还是田老叟心仪的工作,农忙的时候不外出,家里的地不能耽误。再说了,人都在地里忙,此时的销路也不好。他说:“春暖花开以后往北走,三十里地差一天的节气,我边走边卖货,一天走三十里,天天看杏花、桃花开。”最近背包卖线人多如牛毛,田老叟心里懊恼异常,埋怨道:“嘛事都整绝户喽,一点余地不留,不懂得细水长流,这行当迟早要黄摊儿。”

    田老叟说:“家有千万带毛的不看,家有万贯没土地不算。”

    当田老叟认真考虑开荒的时候,放眼河边和山坡,能落镐的地已经无多。田老叟去了二道沟,这里远离村庄,少有人来,坟无一座,地无一垄。

    从前的山杏林没了,山区草原工作站种的苜蓿草也没了。

    老叟选中一块地,用石头在四角堆砌起标记,这是对外宣布:这里全是我的。

    土里夹杂着石块,用镐头使足劲刨下去,太阳光下能蹦出火星子。

    带着午饭和大桶的凉水,自行车后座捆着三把镐头,在石头堆里竖起镐头顶着衣服提供一块阴影,累了就在阴影里坐一坐,天天等太阳落山后才离开,田老叟进家门后首先修理镐头。

    荒地被开垦出来,种上荞麦和谷子,这是村里最薄啦的土地,但是面积最大。

    我妈不开荒,土豆子大白菜也不种了。

    村里驴车渐多,都是一头驴拉的小驴车。拉脚赚钱的大马车全村就有两挂套,车的轱辘都比原来的窄一半。种菜的大户都是赶着自家的毛驴车去贩卖,蔬菜的销售地还是南票矿,种菜的人家越来越少,村里的土豆大白菜渐渐衰落。

    薄支书不用开荒,大队预留的土地都是旱涝保收的好地,一百四十亩做苗圃,五十亩承包给儿子。

    还有十亩地,薄支书种了两亩地的小麦,两亩地的大豆,一亩地的棉花。还开辟了一块品种齐全的菜地,里面还有旱烟。

    在地头盖了两间小趴趴房,长期雇用高万田,养了两头猪、五十只鸡、三十只鸭、十只鹅和一条狗,农忙的时候还雇短工。

    果园承包给宝庆平,加工厂承包给宝庆忠。

    村部的黑板更新了:努力三五年,彻底实现乡村两级的财政自给。苏老师在字头依旧画上一段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