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来到小楠的办公间，看起来心情大好，眼睛里闪着星星。不用过问，他自会说起缘由。原来，今年的秋闱，苏颂，就是那个着急上火便咽炎发作的家伙，竟是中了状元。这仁兄在官家面前得了称赞，殿试中挂了头名。本可于中枢各部，或翰林院里挑捡个职司。就在一众旁人都以为这位才俊正待起飞之际，他偏不按常理出牌，自荐到了一处再冷门清水不过的钦天监去了。

    就是这位苏榜首，在给他小兄弟们的来信中。洋洋洒洒千言，大发感慨说：自己所学所好终于可以淋漓发挥，有志男儿如今当凌望未来，将以往天文历法中的错漏缺失处革新修正，为天下人谋个更精准的参照系。只不过，监内目前急缺新式观测工具的造匠，与新天文学上得力的人才襄助。为兄恳请贤弟与卫工来京入司，吾自当于你二人谋求施展的机会云云总总的。

    “所以，你决定去了吗？”小楠问道。不过看样子，答案明显得很。钦天监三个大字，如同磁石，正点到这位沈少公子的这四经八脉上。其实这世间什么最难得？合意二字耳！什么人对应什么位置。如果这衙门口当真是个专一参天悟理的所在，倒也正是适合沈括这样的人。但见这位公子睫毛抖动，显然也是心中意气风发，被鼓噪起来了。片刻，他睁开双眼，定定看着眼前人，开口相邀一同赴京，一来应了苏颂之约，二来介绍娘子与父母相认识，再走个定亲的过场。

    小楠对情郎应邀入钦天监的事只淡淡的道：“合你的心意便去努力一把，尽人事，听天命吧。”沈括一怔。不过此时，他人正站在意气岗上吹风头，到底未往深处想。

    事不宜迟，两人便收拾起行囊来。晌午一过，沈括又寻来，见小楠手畔有一包裹。遂问起拾掇得怎样了？王小楠大咧咧答道达：“没啥好收拾的，轻车简行嘛。”听得沈公子一脸无奈道：“你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说着将那包裹皮打落开，查看所带是否齐全。“换洗的衣物太少了吧？还有保暖的被褥，秋天早晚凉。急救药我倒是备了些，你还需为月事准备些必需品；日常清洁所用也要带些合你用的。地图与防身用具我来备，你若再拿出那等详图来，怕被人惦记了。还有路上少说十日，解闷儿的书籍棋子也可以带上些……”

    “亲爹啊！”王小楠背过身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被人家听到了，马上反驳道：“到了京城家中再去叫，没来由地说差了辈分。”

    店内本欲交代给另两位股东，正赶上五妹与许琦山还要过两日才能从三姑娘岛上回转。

    下午忙活了一阵，二人傍晚霞光尽褪才复又汇合。道只道这一位文雅的沈公子分开后做了何事？拨开琐事不提，重点是清点他那尚且不丰盈的子孙仓内的储备。睡官本已告知他，可延期缴纳公粮，不必着急。怎料，这位确实为自甘奉献的良民。自说已备粮六千余日夜，当秋正是成熟时机。既然你我皆通骑术，不如同走趟夜路，保持收支平衡很是应当。行至峰峦处辗转逗留，又觉饥饿难耐。公子在山顶上就地野蛮采食，口衔坚果，细细咀嚼，怎奈引得山神震怒。又连忙下到谷底，直奔一线天去了。这夹道狭长，他本是个好奇心盛的，又在数术与地理勘测上有术，就着地势，拿着把天生尺反反复复寸寸测量起来。忽而觉得两只粮袋饱胀，时时都有遗漏的风险。这才停顿一站，捎话问睡官，今日可接纳粮否？答曰“可”，方腾挪拆包卸下所有。

    次日清晨，小楠面色红润出城遛马，想着等打马归来后一趟庆丰斋，买些早点带回去。想来那小子倒不至于还不起吧。出城小半个时辰，便见到劾里颇与其随从三骑等在路上，这才有了上回书所述海船与五彩绳结之事。

    两骑交错的瞬间，沈括似有种被鹰隼盯住的颤栗。那打马飞奔之人绝非泛泛。那一瞥中所有志在必得的自信狂暴溢出，扰得他心中警铃大作。直至小楠骑着白云驹过来，还是那般温暖熟悉，他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松下来。然而，由江南岛兵马都监府传出的密令，到底阻断了这对准两口子回家见长辈的路。此后数月，只得借由书信往来。

    王小楠算是得了个大便宜。原归属兵部的江南第六造船厂突然转民办了。现低价转让，半卖半送的与了自己个儿。

    造船！破天荒头一遭！这我可哪儿会啊？此时，诺大的船坞里，一群粗布麻衣的船工看西洋景般迎接新厂主视察。

    “这就是那个琼楼的女掌柜！”

    “小娘们儿真俊啊！”

    “别瞎说！那是东家！”

    “瞧给你小心的。她一个娇滴滴小娘们儿懂啥？今后无非就是当个甩手掌柜。兄弟门还不是跟着你良子哥干！你们看看，那娘子是不是一脸懵？”

    到访造船厂的第一天，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绕着场子转了很多圈。

    第二天，他她换了一身布衣，将三十来个厂工挨个叫过来，不知谈了什么。谈完的工人，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回了趟家，把家小从乡下接了来。

    第三天，一大箱子灰色卡其布工服发到个人手上。那布料摸着，又舒服又结实！又人手一顶黄色的怪帽子，也不知道是啥材料，敲着邦邦硬。上面还印着艘帆船logo，下面四个小字：东升船厂。又有一些防护手套、防护鞋等物陆续发了。分发了这些个东西，活儿一点没让工人干。

    有人就问了：“东家让我们做啥？您倒是说一声，我可不想让人白养活。卖色，咱也没那本钱啊！”一众糙汉子哄堂大笑，良子哥一个大巴掌呼到这家伙脑勺上：“闭嘴！等着，有你的事做。”

    待东西发完，王小楠这才缓缓开口：“诸位师傅们，刚刚发给你们的，其实是劳保。所谓劳保，就是劳动保护之用具。我知道造船不易！听说过往时有意外发生。我们船工的命是好命、金贵命。你们若是有个好歹，可让家里人可怎么过？所以，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作业期间，你们务必正确穿戴和使用这些劳保用品。我脚下这个套索是护你们在高空作业或者操船时防坠落的。我给你们示范一下。说着，她自己穿戴起来。这是类似于21世纪蜘蛛人的作业套装。同时，将每一个步骤，事无巨细的示范讲解给工人们知晓了。

    良子哥，本名任大良，是厂子里三十个来个船工的工头儿。十几岁入船坞，现在正值壮年。此人不是资历最老，不过老师傅们对他在工艺上悟性评价极高。论力气、经验、手艺，此人都是顶尖。

    适才接话的船工叫东子，此时他喉头有些紧，转头紧着眨巴几下眼：“若是先前有这个玩意，我爹他也不能让浪头给卷走……”。他名叫刘东，姐姐叫刘西，弟弟刘北，还有个早夭的妹子刘南。一家子水手出身，父辈常年飘在海上，最重航向。所以这一家子起名字，就将东南西北各占全了。他人是个驾帆的好手。新船下水试航，全是指东子挑大梁。

    其他船工有负责木料加工的，接卯的，打钉的，挂帆的，备料的，全班人马没一个多余人。

    看着眼前众人，又看了一眼身后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这是人家需求方驻场代表。王小楠长舒一口气，这金国的小辫子，也不知道怎么跟宋国说的，能让江南道大出了血合作。尔虞我诈是三国，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哦喔喔……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一切又从头。我关心的，其实是文明出海。

    劾里颇回到女真部所在，收到委托造船的进度小报告时，已是十天之后的事儿了。书案上放着一张画，画上人正是那女子。他打了个响指，门外得令进来一人。“少主，您有何事吩咐？”

    “拿着此图到各部调查，看谁有见过此女。”

    “诺”

    “记着，秘密查访！”

    来人行礼，倒退出门离去。劾里颇面露疑惑，此地你似是来过，且十分熟悉眷恋。可是，何许人家出了你这等女子，我怎么丝毫不知？瞄到旁边一箱皂，摊开，取出里面一张折页。感叹这画法独到，炭笔随意勾勒，人物栩栩如生。哼，胆子不要太大，本世子也敢随意画来。还有这许多由短到长的发型，偏要填满了我女真族独有的地中海。下书两行小字：留头亦留发，留发亦留头。下一行：

    海量发型库供您选择，有需要请联系托尼老师。呵，真是个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