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点灯之江湖墓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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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族

    忌铩羽的脚踩在满地的骸骨上,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此时,她的脑子里很乱,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心还隐隐痛着。

    她每走一步路就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对此她不以为然,世人行走在江湖上,刀头舔血不流泪,人情世故左右逢源乍一看,成了当下人活下去的基本条件,直到那句话传到她的耳边。

    “我曾爱过你,在那场雨季席卷之前,不是滂沱浇灭了我们的幻想,而是淋漓让我重获新生,对不起,我负了你,不过,很荣幸,我赢了这场兵不厌诈的局。”

    “那天,我坐在月光下看星星,自我反省,也许我们的命运藏在云里,我曾爱过你,我以为我们伉俪情深,天造地设,我想了想决定送你一份大礼,谁让世间无人免我苦,免我悲,免我风尘,免我无家可归。”

    忌铩羽听着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听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前的呼吸,她能想象到他们的眼神,她听着小孩子在这烈日下抱起一具又一具发了臭的躯体之后的哭喊声,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惊恐和无助,她的父母也曾死在一场流民的大屠杀下,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军官不杀贫苦百姓,两军对峙也有起码的原则,他们死在一群报团取暖的人手上,那些人惺惺作态,真是虚伪至极。

    她攥紧了拳头,眼泪和着那些只能用哭泣来释放自己的孩子一样,断线似的淌下来,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她很痛苦,卿慕燕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孩子一直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从忌铩羽找上他到跟着他来到街巷里,再到现在。

    卿慕燕找到这个胭脂铺子已经是十几天后了,这半个月以来,忌铩羽每天都能做出不一样地令人吃惊的事情,不过今天,卿慕燕觉得,忌铩羽的行为,让他窒息。

    “你怎么啦?”卿慕燕不耐烦的问道,在卿慕燕的眼里,一切要用眼泪解决问题的行为,都值得反复嘲讽。

    “因为她心中仍有羁绊,”摩侯率先应了他的话“她有牵挂的人就注定和这里的万千幽魂同喜同悲,没办法的。”

    “操!”卿慕燕暗暗不爽。

    “每一个失眠的晚上都是灵魂在妄想夜会知己,他默默盘算了一番,人生在世不过浮萍蝼蚁,任凭神仙作弄,他在战场,被战略性的整治了一辈子,内心没了根,达官显贵们追名逐利,阿谀奉承,最终像无家可归的狗一样,路的尽头通到哪儿去,他不知道。”忌铩羽突然喃喃说起什么“只不过,他身败名裂是真的,他一辈子被老婆算计,对不起女儿也是真的,”忌铩羽的话有一部分是当事人自己说的,只不过以后,人们谴责他却是吃了哑巴亏了“大将军,军师有请,她说,如果有来生,下辈子偿你。”

    他对她纵使余情未了,可是……卿慕燕这人骄傲了一辈子是众所周知的,他绝不允许别人背叛戏弄他,纵然眼下要蒙心如刀绞的罪,也回不去的。

    “那我们说好了,下辈子换你爱而不得,放而不舍,伤之不忍,杀之不能,”卿慕燕故作戏谑着却越发咬牙切齿起来“下辈子我们不要孩子了,我只需要你疯狂的爱上我,然后被我抛弃,这一回遇上你,够他妈遗憾的了,不过,我希望我们不要填补遗憾,我要你经历我的经历,感受我的感受,失落也好还是那些年同舟并济,以为能白首如新的幸福……”

    卿慕燕顿了一顿,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冷冷的盯住伏天菀“你……”他有些生气“谁让你他妈动她的?”他质问道。

    “卿郎,你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对我啊?”伏天菀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他看着卿慕燕的眼睛问道“你怨她恨她巴不得她死,我替你出头,你反倒忍心这样对我啊?”

    “我……”卿慕燕顿了一顿,感情中的事无非就是见不到的时候想你生不如死,一旦见到了却是生不如死“我是要她来世轮回肝肠寸断,你如此岂非是让她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宗师,世上哪有什么神魂俱灭啊,人死之后要尘归尘,土归土,好死不入水晶棺,你看,一化枯骨白花,怎么不一视同仁?”伏天菀苦口婆心道“你不知道吗?相师楼主,力破阴阳正统,这世上的人要做孤魂野鬼尚且不易,更别说直接养了天地的灵气,再说了,那婆娘不知天高地厚,有眼不识泰山,她不够格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阴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呢?他们也不记得,后世关于鸿蒙鼎盛王朝的记载少之又少,有人说愁明是个杀手组织,他们在江湖上,靠着“猎财”得到传承,有人说,愁明是个枭雄云集之地,他们可以拂一拂袖当个无名大侠,锄奸扶弱,也可以唯恐天下不乱的讨伐屠戮四海八荒,当然最广为流传地,无非说愁明能缔结阴阳,有阴世地仙庇佑。

    阴世就是传闻里的那个世界,后来,有人问起长生之道,可在阴世诞生以前,俗人生老病死也不能例外。

    伏天菀受着人间香火已有万年,他见过凡人虔诚叩谢,也见过有人狗急跳墙,他偶尔真的会显一显灵,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那颗心被世俗的欲望侵染,醺得墨黑,他不懂人世间复杂情感,只知道,爱便爱得,恨便恨得,取舍有度当收放自如。

    “阿菀,这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我不想跟你走下去了。”卿慕燕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问道。

    “为什么?”伏天菀不解,他问道。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意气风发可以把酒言欢,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壮志凌云幻想着策马扬鞭,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剑拔弩张仍然能啸傲风月,如今却是逢场作戏罢了,其实我从未义薄云天,你也不会金盆洗手。”卿慕燕一本正经的回答。

    “这些人能死在我的剑下是他们命中注定要经此一劫,”伏天菀直言“卿郎,我为了迎你来此,费了好一番功夫,你真的不去看看?”

    卿慕燕看了看忌铩羽,又看了看伏天菀,他沉默了片刻,迈大了步子走过去。

    忌铩羽是御族后裔,此时卿慕燕十分确定,只有御族的后裔可以连骨逝者,这样的本事是他们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没什么诀窍。

    卿慕燕走到尽头,看到一棵蓝桉树,蓝桉树的枝稍上躺满了将落不落的枯叶,那里下着雪,建着一座朱红的楼房,楼房的长廊里,挂着一袭微垂的竹帘,竹帘并没有直接盖下来,而在这楼房的缝隙里是用一层纱遮着的,那里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套茶具还有一把琴,由于蓝桉的领域意识极强,这里再没有其他的活物了。

    “宗师,宗师我满身腥气自知配不上你,”伏天菀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站在卿慕燕对面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可是……可是回想我在天上兴味索然的日子,我庆幸我来人间爱你……爱过你,我被御念所染,扰你一时清净,现在,我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糟透了,唯独把你藏在心里这件事不敢马虎,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把你捧在手心里,然后用我苟延残喘的余生,好好爱你。”

    “摩侯神仙,你说笑了。”卿慕燕似笑非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耐人寻味。

    “宗师,世上能得如此情深的人,乃是荣幸,你不能负他。”忌铩羽突然走上前去站到伏天菀的身后,帮衬他说起话来。

    “原来遇见你这件事,也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卿慕燕道“忌铩羽,你说过能跟爷一辈子,其实你是为了我来见他,你能骗我,他也不例外。”

    “不是这样的,只是……”忌铩羽有些不措,他慌张的想解释什么。

    “好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们狡辩,”卿慕燕道“到此为止罢,伏天菀我问你,你整的这玩意儿可有解?”

    “情能抑者方自愈,此题无解。”摩侯回答。

    “人还你了,爱咋咋地,”卿慕燕道“要见我,本有千万种方法都是好的,可你偏偏选了最晦气的选项,操!”他说着就要走。

    “宗师,你等等,”伏天菀忙叫住了他“你不要轻易尝试,会有副作用的。”

    卿慕燕没说话,年轻的时候多好啊,他们憧憬的,都是浪漫的童话,现在,大抵是黑色幽默了。

    “你等等,你不要走,你走了,他会死的。”忌铩羽跑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胳膊说道。

    “为什么?”卿慕燕问。

    “御族人意念既生能齐天地之老,否则神魂俱灭,就像是一盏烧油的灯,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忌铩羽解释道。

    “世上哪有什么神魂俱灭,这是他自己说的。”卿慕燕回答。

    “御族非人非仙,本就不入轮回。”忌铩羽道。

    “阿菀,我确实不能爱你,这万千怨魂不是罪有应得,对不起,不过还是谢谢你。”卿慕燕道。

    伏天菀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他坐在蓝桉树下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卿慕燕打量了他两眼,欲语还休。

    “把她带走。”伏天菀说道。

    卿慕燕带着忌铩羽离开,只要她愿意,这并没什么的,卿慕燕就是孤家寡人,身边何时要多一个人,何时又会少一个,家常便饭一样的。伏天菀知道,他们这次之别便是最后永别,御族承载着人和仙的杂念让他们重新活了一回,想想也值了。

    “我死之前,卿郎此举所受千般痛楚由我承担。”他在蓝桉树上刻道。

    据说,戒掉这胭脂的人,会生下一个老头儿或者老太太,然后他们会养着这样的怪物,直到把老人家熬死。而这些新生的老翁们则会长成小孩子,回到襁褓里,最后安详的死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所以卿慕燕的实验成功过。只是成功过,也不太准确。

    最后卿慕燕为了纪念这位摩侯神仙,闭门苦修了一座骷髅城,而他本人则被忌铩羽一剑穿心在那座城里,血祭伏天菀的亡魂。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御族的血统并没有在市井里流传太久,说书的拿他们饭后闲话,未及半月便举不自知了。

    御族是个秘密,但是忌铩羽曾在这世上活过,或许,这凡人飞升,天仙堕落仍然被广泛信仰着,那么妖怪成精,远蔽深山不折腾人间的事儿也再所难免。

    有的人说,卿慕燕死了,有的人说卿慕燕踏足往生门,永远的活了下来。

    不过将军战死沙场,郎君为爱殉死,父亲抱憾而终,朋友断琴残剑……他到底因何而死又死于何时,卿慕燕瞒着世人撒了个弥天大谎,恐无力回天。

    “这个世界的平行宇宙会把寻找光明的人推向万丈深渊,而黑洞里的怪物会无限次的渴望和平,”姚昆仑喃喃自语“天道之内,无常便是妖魔在册,百鬼夜行,御族凌驾十界众生,讲究缘法;有常便是妖魔自有道,神佛亦有神佛道,凡人也修人间道,讲究命数。既见生死,无非天下几百种而已。”

    “你嘟嘟囔囔念叨什么呐?”黄芪问。

    “几年前,在一个画帛上看到的,”姚昆仑回答道“只可惜那本画帛的执笔人没留下太多信息,多少人盛极一时,就有多少人一时兴起。”

    “我碌碌无为消磨时间,度过最无所世事的今天,却是无数亡灵血洒不甘,梦寐以求的不日,Livinganddying.”陈昶说道。

    “你也看过?”姚昆仑问。

    “老朽不才,正是你陈爷拙作。”陈昶回答。

    姚昆仑:……

    莫非真的要拼不老晷,那么他们接下来往哪走,做何事,也许是骷髅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