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娅:冰华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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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泣泪的姐妹

    她不像是人类,但同时也不像伊娅人,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呢?顾言之暗自想道,但郁郁不得其解。

    “守夜人......吗?”她低头思忖了片刻,声音中所包含的不知是嘲弄还是悲伤,“我应该……也算是吧。”

    顾言之忽而想到了来到这里之前,墨色蔷薇对自己说的话。这里,是自己的墓地吗?那么她是在这里守墓吗?顾言之愈加困惑了,他尽可能地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微微说道:“零启君士……他,他在这里吗?”

    这次,美丽的女孩低头思考了很久,仿佛要凝固在阴冷的空气中。当她再次缓缓抬起头时,冷汗几乎已经浸透了顾言之的衬衣。

    她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微笑,随即盈盈说道:“抱歉,你突然这样发问,我一下没想起来。是的,他在这里,不过,从没有人来这里祭拜过。通往墓地的小路有些偏僻,我来带你过去吧。”

    这座墓园很大,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顾言之还是对走在前面的神秘女孩心存芥蒂,与她保持了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那女孩的皮肤惨白得有些过分,甚至不像是活人会有的肤色,难道她的身体早已死去多时?顾言之难以压抑自己的胡思乱想,为了缓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顾言之最终决定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以来,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那天?那天是什么时候?顾言之疑惑地望着面前的少女,试着猜测她的年龄。可无论怎么看,她都仅仅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而已。最重要的是,从始至终,她的眉角都没有亮光闪烁。这或许表明,可以暂时排除掉她是伊娅人的可能了?

    倏然,前面的女孩停住脚步,轻盈地转过身,她的灰白色长发在半空优雅地摆动至身后。女孩抬起头,盯着顾言之的墨色瞳孔说道:“先生.....盘踞在格陵兰岛的冰海孽物,还在摧残我们的人民吗?”

    突然被这样问道,顾言之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但他随即可以确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这女孩来到这里的时间一定是在冰期结束之前,那时,冰海孽物还盘踞在北极冰洋上的格陵兰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顾言之如实相告,“冰海孽物早已被杀死在遥远北极的格陵兰岛,笼罩着整个地球的寒冰已经褪去,春天的气息已经降临。”

    顾言之所言不虚,哪怕是有点教育经历的人都会知道,他们这群伊娅人与冰海孽物对抗的第四纪冰期在距今200~300万年前开始,最后结束于1~2万年前。

    “是这样吗……”少女眼中的悲凉终于开始逐渐褪去,然后她抬起双手,十指于胸前相扣,对着灰暗的天空中的那一轮洁白的太阳(亦或是月亮?)虔诚地祈祷着:“愿艾尔塔护佑吾民。”

    她轻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细雨的浸润下微微颤抖着。祈祷后,她轻轻放下玉石般皎白的双手,再度颤巍巍地向前走去,而顾言之在原地愣了片刻之后,如梦初醒,连忙追了上去。

    又走了一会儿,她朝前方伸出手:“零启君士……他就睡在那儿。”于是他们走到那块碑前,蹲下,顾言之从身上掏出一张滤纸,就着雨水擦拭起了墓碑。

    她为什么会向艾尔塔女神祈祷?艾尔塔女神是伊娅人的守护神,伊娅人在向祂祈祷时必须要让自己的凛器官达到最亮,可这个女孩刚才眉梢并无任何光亮。这要是在虔诚的艾尔塔圣修会的教徒看来,无异于对艾尔塔巨大的亵渎。

    于是他鼓起勇气,有些僵硬地说道:“小姑娘,你不是伊娅人,对吗?”

    “我……”她像被落雷击中一般猛地抬起头来,那双鲜艳的红瞳仿佛群山深处被惊醒的飞鸟。她欲言又止,心中仿佛有飓风在肆虐。但她最后还是沉默了,只从齿间滑出了一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我……我曾经是的。”

    “不想说就先别说了吧,我不强求你。不过,和我讲讲他的事情吧。”顾言之用手轻轻触摸着那个刻在碑上的名字。

    这一刻,仿佛艾尔塔女神靠在他背后吟唱着圣曲,呜咽女的幽魂在他头顶徘徊,那次在虹霓公主的虚镜空间里度过的光阴并非徒劳无功。

    这一刻,他清晰地回忆起了伊娅母神和艾尔塔女神的创世与降生,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的雨中,他的灵魂与主同在。

    “你不害怕我吗?”赤瞳女孩愣住了,明明刚才这个男人还和自己谨慎地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现在却敢直接和她面对面闲聊?

    “讲吧,没关系的。”顾言之感觉到了自己凛器官的悸动,那愈发柔和的触感提醒自己,在面前这个女孩面前可以不用设防。

    通常情况下,凛器官只有在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奇妙的触感,所以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顾言之愈发困惑了,或许在离开这里后可以去询问墨色蔷薇?他还是不打算告诉这个女孩自己的身份,毕竟零启君士还没有“彻底”醒来,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半成品。

    如果她果真是零启君士的亲人的话,看到这样不完整的零启君士,大概率会失望的吧?

    “零启君士吗……”她有些迟钝,这是她变成这样以来,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提起那些久远的,死去的,浸着阳光香味的记忆。

    “他对我们有些严格,”她温柔地说道,满溢悲伤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久违的幸福,仿佛沉溺在了往日的美好时光之中,“他轮值守边者的时候,没人能从他手上逃过早晨的凛器官训练。”她逐渐想起那些与妹妹一起躲在地下仓库里睡觉的悠闲上午。

    “但零启君士,实际上,他挺好的。”她想起了零启君士那细腻的情感观察;想起每当春天降临的时候,他总是会叫上自己和妹妹去翠绿的原野里散步,顺便摘些散发着清香的花儿摆在她们的卧室。

    “他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来没把我和妹妹当做兵器,他一直都像对待小女孩那样对待我们。有些时候,他会出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带一些桂花饼给我和妹妹……”

    一抹甜甜的微笑在她嘴角如初春的积雪般化开,回忆像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那年夏天,零启君士带着自己和妹妹一起去遥远的亚洲东海岸看涨潮,那里的天空蓝得像是晶莹的宝石;她想起自己与妹妹受到令元王储的命令,前去极地阻挡寒潮南侵,那时零启君士执意要给她们带上厚厚的棉服,陪她们一起矗立在无边无际的暴风雪中;她想起那些雪花轻盈地落在他的眉梢,悄悄地化成温凉的水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宛若静夜的星辰;她想起大地震的时候,他迅速冲到她们的房间,把她们从摇摇晃晃的塔楼里救出……

    从山坡上呼啸而来的风声呜咽着,仿佛悲戚的哀鸣,这声音把她从连绵不绝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她有些困惑地抬起那双鲜红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冷冰冰的白字,“诺迪亚德·密斯特·言知,零启君士之墓”,158676~165741(伊娅历)

    她痴痴地望着墓碑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本来带着些许喜悦的嘴角突然凝固了。她颓然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精致的脸庞,竭力掩盖着自己面容上的悲伤。

    但迟来了两万年的泪水最终还是冲出了她的眼眶,晶莹的泪水模糊了她鲜红的瞳孔。为了假装凶恶而被强吞下的那些悲伤在此刻冲破了她的心墙,化作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在死寂的荒原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颓然跪坐在了阴冷板结的淤泥上。肮脏的黑褐色泥土沾染了她灰白色的长发,洁白的长袜也在泥泞中污损。

    最后,她蠕动的喉咙再也没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悲痛,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午夜的雁鸣般穿过雨幕,响彻整个赫尔辛荒原。

    “姐姐,你最后终于还是哭出来了啊……”

    身后又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顾言之茫然地转头,只见另一个长相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她身旁:“姐姐她总是这样,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自己身上,把所有的难过都埋藏在心底,把情绪藏的特别深,不让别人发觉。”

    她微笑着望向顾言之:“谢谢你,其实我一直担心她会这样憋到死去的那天。像她现在这样,大声哭出来,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她缓缓地俯下身,温柔地抱住跪在泥水中的姐姐。须臾,又一道低沉的呜咽响起。这两道哭声越来越响亮,直到化为相同的失声痛哭,最后两个哭声混杂在一起,融在一起,难分难解,一并在阴冷的雨幕中归于沉寂。

    顾言之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姐妹,没有发觉到漆黑的长刀早已悄悄落在泥水之中。顾言之没再管它,微微俯下身子,轻轻地拍着相拥而泣的姐妹俩的后背。

    她们的泪水全部滴落在了泥泞的荒原上,但那把漆黑的长刀却莹莹亮起,发出了奇瑰的幽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