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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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闹鬼

    修山沟闹鬼是从半个多月前开始的,前兆就从村里供奉山神的山洞洞口突然塌了开始。

    说来奇怪,这鬼最先倒是没有伤及什么活人,反而是找了死人的麻烦,它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刨坟。而且不止一家,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此鬼接连刨了修山沟近半数的坟,且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完全是取决于地理位置,顺手就刨,一视同仁。

    至此,人们懂了一件事情:此鬼并非特定的跟谁谁谁家有深仇大恨,也不是故意要针对谁谁谁家,就是图个顺手而已。

    这是件好事,毕竟任谁家被一个鬼盯上了都不是什么好事,但同时这也不是一件好事,不针对也就代表不放过,任谁于它而言都一样,无甚差别。

    换句话说就是被针对的不是谁谁谁,对针对的是你,我,他,是我们大家,是整个修山沟。

    按理来说,刨坟这种事都是活人做的,就像骂人说的,跟谁有仇信不信我刨了你家祖坟,但一般要不是什么诸如你杀了我老娘,我烧了你房子,你睡了我老婆,我卖了你儿子这种深仇大恨,也没什么人吃饱了撑的会真去挖人祖坟,毕竟是跟死人打交道,万一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力不讨好。

    所以刨坟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

    既然人不会做,那鬼,就更不该做了。

    天地万物,皆有寿限,或蜉蝣一瞬,或沧海桑田,各有长短而已。人生匆匆数载,死后身归尘土,魂则入六道轮回,能成鬼者要不就是有心愿未了,执念太重;要不就是受活人炼化,被动留存。但无论是哪一种鬼,都不该做出刨坟这种事来。

    举个例子,好比说我活着的时候被人刨了祖坟,心里实在愤恨不甘,所以死了不愿离去,非要把别人家的祖坟也刨一刨,心里才能痛快?

    倒也不是没可能,但终归太过荒诞,而且作为一只鬼,想找个活人的麻烦何其简单,是谁刨的他家祖坟,随便勾勾手指也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何必非要执着于刨回去这种事呢。

    但若要说是有哪位但修鬼道不修仙的道友千辛万苦呕心沥血地炼化出一个尸鬼来刨别人家的坟,他的用意为何暂且不提,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任谁听了都会点头称对的,那就是——这位道友脑子一定有病。

    这种花两个钱活人也能干的事情谁他妈会吃撑到大费周章的去炼化一个鬼来干?

    但荒诞归荒诞,反常归反常,刨坟一事到底是发生了,至于肇事者到底是人是鬼,大部分人还是偏向鬼的,倒非妄加揣测,而是因为所有被刨出坟外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所有尸体都变成了干尸,有尸虫的尸体甚至连尸虫都变成了干死的空壳。

    这,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了,至少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要知道修山沟处蜀地,并不缺雨水,山间还有一条河,此种情形,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干尸的催化地,即便说有些家里富裕点,棺木打造得好,又或者做了什么得当的隔潮处理,变成干尸不奇怪,可那些没钱的或者没后人料理后事的,随便一张烂席子一卷草草埋了的也无一列外全都变成了干尸,这就很说不过去了,况且那些尸虫的干壳也无法解释,所以能做到如此的,非鬼神精怪或大能耐者不可。

    当然,一来大能耐者没理由和这么一个小山沟过不去,二来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此事非人所为。

    前面也说了,此鬼做的第一件事是刨坟,没有伤及活人,既然有第一件,自然也就有第二件。

    在连续刨了十余天的坟之后,此鬼突然换了性情,大约也觉察到作为一只鬼,却只会刨同僚的坟,实在不太体面,有失身份,有失体统,所以决定痛改前非,一改陋习,做点符合鬼的身份的事,堂堂一只鬼只会找死人的麻烦多丢面子,要找也得找活人的麻烦。

    怎么找?比如说——吃人。

    原来这鬼竟是个水鬼,说起来此鬼在修山沟待了近十天也没伤及过活人,如今倒是也没有伤及,直接收命,尸销骨残。

    山沟里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恰巧一队行船的客商从河面路过,十几个人一个不剩,全被那邪祟拖进了河里,河水瞬间被染红,不一会便有手手脚脚的残骸冒出了水面。

    村民们这下才惊慌起来,赶忙筹了银子去请那些德高望重的法师,势必要收了这个孽障,有这么个会吃人的家伙留在村子里,还怎么得了?

    益州城,南盟总舵总寮

    蘸朱点翠的大厅里,一个黑壮的农家汉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与此同时,厅内书架后站着一个人,正认真地翻看手中资料,也将厅内的响动尽皆收入耳底。

    “大师,仙人,您就帮帮俺们吧,那鬼真的可凶残了,十几条人命啊。”

    受拜的是个老头,急忙弯腰去扶汉子,同时急道:“你这小伙子咋听不懂话呢?说了不是不管你们,只是现在没有人手,等外派的人回来了,立刻就去你们那,城东二十里嘛对吧,老头子我又不糊涂,不会记差的,你就先放心回去等着吧。”

    “可是、可是......”汉子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面相,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有些憨憨的,憨到那一脸泪配上他粗犷的外形竟也不觉违和。

    “可是什么可是,你看看这么大个地儿,就我老头子一个人,难不成你还要让我老人家去帮你捉鬼?”

    汉子抹了把泪委委屈屈地道:“不是说年纪越大,道行越高嘛......”

    老头斥道:“屁话,那我走了,谁来看家?都叫你回去等着了,最迟明天啊,明天,回去吧。”

    老头摆摆手,再度送客,汉子被赶多次,也算明白了再求下去也是枉然,抹抹泪站起身,抽抽搭搭地走了。

    而书架后的人抬手又翻了一页,两眼扫完,拾起搁在旁边的一竿白幡,三步并作两步的也出了大厅。

    与之一街相隔的茶肆里,茶客们相谈正欢。

    “看见没,阴阳让道又在把前来求助的人往外赶了。”

    “嘘,小点声,现在不让叫阴阳让道了,只能叫阴阳借道,我听人说是人手不足。”

    “这倒是真的,自那清辉君出事之后,就没有哪门哪派的弟子愿意去阴阳让......借道了,哪里来的人手,表面上虽然还是南北二盟,但这南盟名存实亡,与那北盟净灵引志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就剩一些本家弟子还在苦苦支撑,依我看呐,迟早得完蛋!指不定哪天就被北面儿的给吞了。”

    说话之人压了压声音,似也不敢太肆无忌惮。

    “说起来这位清辉君也是一代天纵奇才了,一十七岁就位列五君,论修为,同辈之中,谁能出其右?当年他还在那会,何等的恣意风光?阴阳借道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风头直压北盟,那时候无论人气实力,南盟都要比北盟强多了,到如今,唉!真是......”

    “谁叫他自己作呢,恃才傲物,欸,我可听人说这个清辉君后来下场可惨了,据说是被仙盟派人追杀,万剑穿身死的。”

    “何止,听说死前还疯了,有人看见他躲在猪圈里,跟猪睡在一起。”

    “这些有点天赋的玄门人士都这样,恃才傲物,太把自己当东西了,还记得三十年前那个舜华君么?不也差不多!”

    “还真别说,这二位,下场还真挺像!”

    “只不过他这一死,可苦了咱们了,阴阳借道这一势颓,咱南边的百姓遇上点鬼怪祸事,都没处儿求救去。”

    “可不是嘛,说来说去,遭罪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这些个仙人们指望不上,国家呢也不管咱,不然像出了这档子事,咱至少还能上报个官府啊。”

    “国家?”有人“嘁”了一声,“东乐?算了吧,咱们的国家自顾不暇呢,听说了没,现任陛下又要不行了,国库养的那些术士都围着他转呢,哪有空理咱。”

    “又不行了?不是吧,这两年皇室的人快没得差不多了吧?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亡国?”

    “有这么邪门?”

    “岂止呢,听说南相那边也是这样,还请了北盟净灵引志的盟主。”

    “嘶......这也跟清辉君的死有关系?”

    “那可说不准,他当初死得那么惨,说不定就是他怨气不散回来做乱了呢?要不然这世道哪能突然一窝蜂的乱得这么快!他们那些修道的不就有一种说法叫那什么......夺什么什么的?”

    那人什么什么了半天,到底也没什么出来,这时候,邻桌一个怀抱拂尘的长须道人开了口:“夺舍!”

    “对对对,夺舍,就是这名儿,欸,老先生挺博学哈,还知道些什么,咱一起聊聊?”

    道人看了这些茶客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一甩拂尘,眼神里都是不屑,“不聊,我跟你们观点不一样。”

    众人不解,“什么观点不一样?”

    道人扬着下巴道:“比如清辉君那事儿,我就觉得是木秀于林。”

    “嘁!”

    众人听了,尽皆“嘁”了一声,眼神里的不屑只比道人更甚,清辉君大逆不道妄图颠覆仙盟取而代之一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还能有的翻?

    有人朝街对岸扬了扬下巴,冲着道人道:“我说你这假道士,有空搁这瞎扯还不赶紧去骗人去,看见没,你的生意要被抢走了。”

    “这两年骗子就是多,谁都当自己是大师呢。”

    一阵哄堂大笑,众人刮擦两下茶碗,抿了一口,又说起下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