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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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骗子

    修山沟众筹去请的抓鬼大师来了,不过......是不是大师这一点还很有待商榷!

    不!

    其实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个骗子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这骗子长得十分白嫩,唯一称得上仙风道骨的一把长须一扯就掉,是把马尾巴毛,扯掉了之后看面容就是个十来岁的娃娃。

    再来,这骗子身体不好,纤细而病态,看上去就活不长的样子,走在半路还晕倒了,被他们去请大师的村民给背了回来。

    哪个大师十来岁就是一副随时可能驾鹤西去的模样?

    最后,这骗子不要脸!

    你说他是晕倒吧,他能吃能睡,叫他他不应,吃饭他倒是不耽误,午饭的时候自己起来去人家锅里舀了两大碗粥,一点不见外,喝完倒头又睡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悠悠醒来,从床上坐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道了句“被子有点短”,翻身下床。

    呸!实在有够不要脸!哪里有半点大师风范?

    “既然醒了,就赶紧走吧。”

    这是一间老旧的茅草屋,看着清贫人家,屋里陈设简单,家具陈旧,上了年头的桌凳和咯得人生疼的木板床,门口站着个拄杖的老头,右手背在背后搂着一把黑毛,瞧着苍髯,声音还算浑沉。

    翻身下床的就是那被背回来的骗子,看上去十七八,或者十八九,皮肤白嫩,却呈一股病态的苍白,眉眼尚且算是清秀,反正一白遮百丑,不说多好看,也丑不到哪里去,长得贼拉高,又高又瘦,让他看上去就像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大就能将他吹倒或折断。

    骗子一身麻布灰衣,手长脚长地走到门口,倚靠在门另一边,这房门对他来说低矮了些,他需得低着点头,望着山脚下嘈杂的人群抬了抬下巴,懒散随意,声音低哑:“不用我帮忙?”

    老头同样望着山下,目不转睛道:“这事会有高人来解决的。”

    “你是?”骗子问。

    “我是这修山沟的村长。”

    “高人?就那两个半大娃娃?”骗子又质疑。

    他们这间屋子在半山腰,此刻山脚下靠河不远,几十个人乱作一团,其核心是四五个壮汉,中了邪似的在人群里东倒西歪,也不说话,野兽一样嘶吼怪嚎,双眼翻白,皮肤发青发紫,严重的还有溃烂的迹象,一会抓抓自己,一会想抓别人,但动作迟缓,除了自己也抓不到别人,人群大叫着四下避让,然后其中一人就生生抓下了自己一块面皮,恶臭浓烈,人群顿时炸开,尖叫声四起,但人群里应是有这几人的家人,别人都往后退,有人却在哭喊着拼命往前,被另外的人死死拦住。

    骗子所说的那两个娃娃甚是好辩,一男一女,也就十六七岁,衣着低调而华贵,应该是什么世家的公子小姐,男孩子背上背一把黑色长弓,女孩子则腰悬一柄长剑,两人通力合作,女孩控制人群不让他们靠近,男孩则手速飞快地甩出一串符咒打在几个肇事者面门,符咒上一股黑烟燃过,几个闹事的便轰然倒地,不知死生。

    “没事了,把他们抬回去,今天晚上都把门窗给我关紧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不然死了本少爷可不管,都听明白了吗?”男孩高傲且跋扈地开口,应该是在家里地位不低,趾高气扬惯了。

    人群怯怯发问:“二位、二位大仙,他们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死了吧?”

    女孩子摆摆手,语气倒是和善可爱:“没事的大娘,他们就是捞尸的时候沾染上了尸毒,现在尸毒已经清干净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醒了,你们都赶紧回家去吧,晚上可千万别出来看哦。”

    老村长偏头瞥了骗子一眼,手中黑毛扔在骗子身上,转身回屋,“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半大娃娃?戴个假胡子,哄我们小山沟里的村民没见过世面,我虽不晓得你是怎么做到摸了摸阿牛的手就晓得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不过想来,其中有蹊跷吧?”

    阿牛是背骗子回来的那个村民,就是在南盟总舵里哭得稀里哗啦求人帮忙的那个,确实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见骗子须发连连,以为这就是所谓的仙风道骨,又摸了摸他的手就将他老底透了个透,更是将其当做高人,死乞白赖将骗子“隆重”地请了回来,这骗子在路上走着走着睡着了,他愣是背也给人背了回来。

    “他去南盟求助时先把自己的老底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我就在书架后面听着呢,不过南盟眼下人手不够,拒绝了他。”骗子收起他的假胡子直言不讳。

    “你既然肯老实交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刚才你也看到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个人惜命,赶紧走吧。”老村长在桌前坐下,他拐杖上挂着个酒葫芦,揭开来喝了一口,酒香四溢,一闻就知道是好酒,又掏出大烟袋子点上,咂了一口,吐出一股浓烈的白烟。

    “咳咳”,骗子被这一口白烟呛住,后退两步伸手在眼前扇了扇,问:“大爷您今年贵庚?”

    老村长不知他何意,还是答了:“古稀了。”

    “这么大年纪还抽烟,对身体不好。”

    白烟中老村长抬眸扫了骗子一眼,见骗子捂着口鼻,默默将烟灭了,又“哼”了一声:“管得宽!”

    这时,窗棂下陡然下升起一缕青烟,随后门口走进来一个长相有点憨的年轻人,正是“请”骗子回来的村民阿牛,阿牛见骗子立在屋内,先是一喜,又看了看骗子光溜溜白皙的下巴,跟着一愁,哀怨道:“林木大师,你、你真是骗子啊?”

    林木,是骗子的名字。

    “当然不是。”骗子想也不想地否认。

    “那、那你那假胡子是?”

    骗子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上灰尘,好似他身上穿的不是一件破布袍子,而是一件神圣庄重的法衣,端足了大师的做派,他气定神闲古井无波般开口:“这胡子虽然是假的,贫道却不是假的,难道道士就非得是白胡子老头不成?施主岂不知切莫以貌取人,贫道今日以这假胡子示人,也不过为了平世人之偏见罢了。”

    别说,他端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不怪阿牛被他哄住,莫说这种山沟沟里的小农民,就算是真见过世面的,怕是也要被他哄住。

    他干的是捉鬼的行当,同时兼职算命,哪个算命的不能吹?林木混迹江湖早,很小的时候就出来讨生活了,能装能端又能吹,若说唯一失败的地方,就只有这张脸,长得虽不说多好,但太过白嫩,而且是一股子病态的白,中气不足,活像是有钱人家活不到弱冠的病弱少爷。

    是以他出来算命,常被人质疑:你那么会算,不知给自己算过没有,能活到几时?

    林木说自己是不能窥自己天命的,然后人家不信他,说他连自己的都算不了,一定是骗子;

    林木就又说我命定天劫,活不过弱冠,人家就说你都活不了两年了,银子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如你别收钱了......

    于是林木又说我算过了,我命还长,这些人更加不信他,说你肯定是骗子,因为你一看就活不长了,这都算不准,你骗谁呢。

    整得他很是无奈,也叫他明白了一件事——补短,这才有了那一把马尾巴毛的假胡子。

    “哦~”阿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憨憨笑了,道:“我就说嘛,你那么厉害,还说着话呢,走在道上,走着走着说睡着就睡着了,这么厉害,怎么会是骗子。”

    林木理不清他这个逻辑,阿牛也不知道林木就是饿久了,累久了,有他在身边,心下一放松,自然而然进入了省力状态,老村长却勘破一切般不屑,但也不理林木,反而是问阿牛:“你外面又在点什么?”

    阿牛听此一问高兴地道:“点香,回来的路上一个老神仙给我的,说是只要点上,再虔诚地拜一拜,心里默念三次‘恭请清辉君上降临’,清辉君当晚就会来把闹事的鬼怪带走,才一钱银子呢。”

    老村长听得眉头一跳,大烟杆子就落在了阿牛的头上,恨铁不成钢地骂:“蠢材!你就这么好骗?”

    林木也是一惊,但他的神色更像是幡然醒悟,原来钱还可以这么骗?

    “打住!”林木道:“清辉君是谁?”

    老村长收回烟袋搁在桌上反问:“连清辉君是谁都不知道也敢出来行骗?”

    “非也,我并非是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哪里来的传言说他能捉鬼?”

    阿牛想了想道:“死不死的我不晓得,不过大师你不知道吗?好多地方都在传的,就是那个清辉君,而且传得他可神了,说他长得浓眉大眼,面黑须长,生气起来咬牙切齿、怒目圆睁,面容狰狞又英勇无比,连鬼都怕他,要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需拜拜他,他就会来把那些鬼怪抓走。”

    林木一边感叹,心说你们这小山沟文化普及整得挺不错啊,说话文绉绉的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心里还挺闹挺,谁他娘的整的传言说他拜他能驱鬼?

    至于那什么清辉君嘛,谁人不知?就连他们这种山沟沟里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但凡跟玄门沾上点关系的,不知道他就是无知。

    老村长但看他沉眉紧锁,自以为他在打什么主意,又出口劝了一句:“你这小骗子怎么还不走?要是闹出格了,死在了这里,老头子我可不管。”

    “慌什么!”林木回过神道:“我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死了我也不找你讨命,大不了算我学艺不精,抓不着也不问你要钱,我说大爷,这只赚不赔的买卖,你怎么就算不过来账呢?”

    老村长一拍桌子,不悦道:“不识好歹!”

    林木接着问:“听说你们这闹鬼伊始,第一个征兆是山神洞塌了?”

    “是!”阿牛应得飞快:“没错的大师。”

    “哪儿来的山神?”

    “不知道......我打小的时候就一直有这么个山神。”阿牛瞄了两眼老村长,状似想询问后者。

    老村长“哼”了一声,却道:“抓鬼就抓鬼,那邪祟就在河里待着呢,问那么多干什么?妖邪祸世,触怒山神,如今洞都已经坍塌堵死了,你最好莫打去那山神洞的主意,当心被砸死。”

    “这倒是的大师,那山神洞来来回回塌了好几回,眼下已经完全堵死了,很危险的,我们都不敢过去。”阿牛神色促:“而且,凭您......这个小身板,应该也搬不动那些石头。”

    看不起谁呢?林木心说。

    转而拾起了靠在一边的白幡,弯腰出了门,幡上正面“推演算卦,趋吉避凶”八个大字,楷书写得立立整整,背面“林半仙”三个字则换上了行云流水的行书,迎风招展。

    “那行吧,劳驾再问一句,你们的坟地怎么走?”林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