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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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破解4

    林木猛然顿住,他反应过来他们看的是云彻,自是在等沅芷君解答,云间林这时也发出质疑:“你这残废知道?”

    林木还在想着这个问题要不要答,是答知道还是答不知道,就听沅芷君轻缓道:“能者为大,不许对前辈无礼。”

    而这句“前辈”,差点将云间林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云间林管林木叫残废,是因为林木气息虚浮,一看便知是有什么不足之症,看上去年龄又小,该是还没有萧逸然大呢,且还不知是哪里来的野路子道士,就要他这个上三家的少家主尊一声前辈,他心底不服气,不舒服。

    奈何云彻说话,他实在不敢不听,这位高祖虽然从不插手云家之事,但只要开口,就是他老爹云信竹也不得不恭敬顺服,云间林不情不愿正要应下,林木却十分识趣地先开了口。

    “无妨,我还真就是带点残疾的。”林木毫不在意,甚至还挺赞同:“能者不敢当,猜到了一点点。”

    这话完全出乎了云间林的意料,再看对方,心中不自觉反生出一丝好感,然林木并不知晓,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鬼仙者多是大贤,参拜者知道自己拜的是谁,被参拜着知道自己为何被拜,两边都有一个明确的认知,一方自愿供奉香火,而另一方乐意享用,两边各取所需,这就是鬼仙的修行方式,可这个......我们姑且就叫她子车锦姑娘吧,她就不同了,她是顶了山神的名头,参拜者只想着自己拜的是山神,而她自己,用这个大爷的话来说她是在散魂的边缘,意识薄弱之时被强行塞进了神像之内,她自然不会以神自居,是以村民们参拜,拜的不过是这尊神像,神像是神像,子车锦还是子车锦。”

    “这个地方虽然地僻人稀,香火稀少,几十年下来,这泥胎也还是被供出了三分神性,而子车锦虽得益于与它共用香火养了魂,却也被这仙气封印在了泥胎体内,随着时间推移,香火吃得越多,泥胎的仙气越强,作为鬼魂的子车锦的容身之处也就被压缩得越厉害,而应该就是在今年惊蛰,他们大规模祭拜山神之后,泥胎仙气大涨,突破了最后的临界点,鬼魂属阴,仙气属阳,阴阳平衡被彻底打破,鬼魂受不了仙气的倾压,自然就要去吸阴气来调和。”

    林木一番抽丝剥茧,层层解析,众人听罢,只觉茅塞顿开,虽然他的话并无依据,却是十分合理,一时间惊讶的惊讶,惊吓的惊吓,都敛眸沉吟,微微颔首,云间林再看林木,不服里多出了几分惊讶与不甘。

    “所以它抓磨墙壁只是因为它难受,它在挣扎?”老村长听完,眉宇苦涩地发问。

    “没错!”林木道:“至阴碰上至阳,自然痛苦无比。”

    “原来如此......原来是如此......”

    老村长喃喃自语,是一股无法言说的脱力感。

    “我还以为她是恨我强留她在这世上,我还以为她是想要报复我,可笑我挖空心思、甚至专门跑去益州城,去南盟总舵借阅古籍来查询怎么对付她,原是我叫她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更想不到益州一行会将她也带了回来。”

    老村长神色哀痛地仰望神像,又转头目光落在那女鬼身上:“或许这就是命吧,命定该我的惩罚。”

    大白不解:“什么意思?是巧合?”

    老村长:“是,恐也不是吧。”

    大白:“怎么说?”

    云间林这时骂道:“什么说什么,说个屁!这老东西很明显是在胡说八道,水鬼根本不可能自行离开她死时那片水域,又怎么可能会跟着他回来,你这老东西,骗人也编个好点的理由吧!”

    云间林这暴躁脾气,跟狗似的逮谁咬谁,怕是难改了,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不料这老村长接下来一句,却是叫众人大惊失色。

    “不,非是我胡编乱造,这位小仙君可曾想过,她或许根本不是只水鬼。”

    “不是水鬼?”萧逸然目光转落至女鬼身上,难以置信。

    皮肤青紫,满身水渍,浑身上下连发丝都在渗水,若说不是个水鬼,确实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

    “有一种情况,确实有可能。”

    萧逸然转头看向开口的林木,顿了片刻,想起对方方才层层抽丝剥茧,条理清晰恭敬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林木拍了拍手上的灰渍,又把身上的大氅拉紧了些,然后下巴一抬指向那老村长道:“这大爷方才不是说了吗,那位子车妃姑娘被扔下悬崖时还有一口气,看她如今这模样,悬崖底下必然有水,她若是落入水中之后被溺死的,自然就该是个水鬼,可若她在下落途中就被崖上嶙峋的怪石给绊死,然后才落入水中,那她就不是个水鬼,但外形上会和普通的水鬼极为相似。”

    “原是如此么?”萧逸然听罢恍然大悟:“我倒是未曾往这方面想过,也不知是否能行得通,不过想来确实有道理,先生真是细致机敏,逸然受教了!”

    他说“不知是否能行得通”时,悄悄往云彻身上瞟了一眼,但见沅芷君没有反驳,便知林木所言不假,为这一解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云间林紧接着开口:“可就算她真的不是水鬼又能怎样?而且首先,怎么就能证明她就是那个姐姐?这世上每天死那么多人,这么巧就她冤魂不散成了厉鬼,这么巧她又刚好在益州地界,又这么巧这老头就去了一趟益州城,她就认出他跟了回来?既然认了出来跟了来,她又干嘛不直接杀掉这老头报仇呢?况且你不是说,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么?”

    他这一问,问的是林木,林木尚未来得及回答,老村长先开了口。

    “这确实不能全算作巧合,这位小仙君恐有所不知,我虽不知她是何时变成的鬼,但二十来年前,在益州远郊,静女胡畔,她就曾被南盟的仙君们收服过一回,至于她为何跟着我却不杀了我,我想,她应是故意跟我回来想确定妹妹的情况吧。”

    说到南盟,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萧逸然,萧逸然沉思一阵霍然抬眸,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我曾听盟中的长辈们提起过,二十五六年前吧,他们曾在静女湖抓获过一只女性水鬼,那水鬼面目狰狞,双腿齐断,声如破钟锈釜,疑是生前曾遭受过非人的虐待,致使心中怨气不散,死后化作厉鬼。”

    众人又纷纷转头看向那女鬼,女性水鬼、面目狰狞、断腿、声音难听,非人虐待,特征一一吻合,惊讶过后,大白道:“那这么说,她当年是被镇压在了益州某处?”

    萧逸然面露难色,“这......说来惭愧,此事详情,我其实并不清楚,盟会中事情太多,分身乏术,过往档案,实在是抽不出空闲来一一详阅。”

    云雨婷想了想道:“应该假不了吧,不然南盟之事,连萧哥哥都只知其一,这个老爷爷不该知道才对,而且是萧哥哥后言的特征,却如此吻合,一定不是巧合。”

    大白闻言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这个故事前因后果曲折复杂,现编也不可能如此严丝合缝。”

    小白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按照惯例,南盟既接了这个委托,将鬼怪降服之后,便该由我带回南盟归档,至于度化或是镇压,再视情况而定,但眼下她魂魄损伤严重,没了意识,一时半会儿也修养不过来,度化不了,便只能按特殊情况执行镇压,至于......至于这尊神像,按仙盟律,虽不支持供奉野神,却也从不干扰民众信仰,但它又并不是真的山神,有欺骗行为,所以......”萧逸然抬眼一瞄,转而起身朝着云彻拜下,道:“还请君上示下。”

    他这一拜,一群孩子大眼小眼目光全都落到云彻身上,就是那三只小白,冯管有没有见识,认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沅芷君,也都分清楚大小王了。

    只见月光似的沅芷君淡漠地抬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急”,就好像不太愿意说话,继而转头问身边那个披头散发,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的病秧子:“你怎么看?”

    林木想也没想回答:“要不再给他个说实话的机会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云彻浅浅点头应下:“可以。”

    其余人看着他们二人在这有商有量,突然觉得跟他们脱节了,思想不在一个维度上,以至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云间林暗自腹诽为何要问一个残废的意见,萧逸然则暗自惊讶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问题是他没看出来,而林木看出来了的?

    老村长见状立刻跪坐叩首,恳切而悲戚地道:“老汉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二位仙君明鉴,若有一句假话,必叫我老头子不得好死!”

    萧逸然顿了顿也看向林木:“恕逸然愚钝冒昧,方才这位老者所言,应该并无逻辑错乱才对,难不成先生还看出了别的什么问题?”

    这一点,也正是其余人所关心的,林木看着这一问一拜,淡然一笑,却是反问:“你们知道什么样的谎言最骗人吗?”

    “这......”

    这问题问得好不莫名其妙,云间林道:“谎言不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最骗人一说?”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而沅芷君淡然接上了这个问题:“真假参半,最是骗人。”

    “没错!”林木应道:“谎言这个东西,最怕半真半假,真假参半最容易混淆视听,尤其是对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很容易被误导,这个故事听似曲折复杂,却又严丝合缝,不像是临场现编能够做到的,但失败就失败在,你东拼西凑起来的故事,其中的一块却恰好有人知其全貌。”

    林木盯着那跪地的老村长,两个眼瞳一明一暗,冷沉而淡然:“捡来的故事虽然好用,风险可是不小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没了先前那股江湖生意人的熟络味道,语调淡淡的非常好听,却不是那种清越的好听,有一点点低沉,仿佛再压低一点就会带上一丝沙哑,是那种不经意间就会非常撩人的声音,和他那张苍白的少年脸不太搭调。

    小白拉拉林木的大氅,脑袋凑过去一脸真诚地发问:“什么意思小哥哥,我怎么又听不懂了?”

    林木也一脸真诚地转头答他:“因为你笨。”

    老村长神色木讷,介于傻眼与错愕之间,他望着林木,抿了抿嘴唇道:“老汉不知这位小仙君所言何意,老汉说的都是实话。”

    他这模样,倒叫人不得不怀疑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有林木劝诫道:“我说大爷,别不见棺材不掉泪,还需要我给你挑明吗?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万奎,真正的万奎,该是你那个同伙。”

    夜照湖蓝的光亮下,林木神色淡漠,眼底两簇幽光,淡如鬼火。

    老村长这次明显神色一凛,错愕于瞳中转为惊惶,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敛了神色,仍旧是矢口否认道:“老汉确实不明白小仙君的意思,老汉就是万奎,小仙君为何说老汉不是?”

    他这反应完全在林木意料之中,是以后者不慌不忙接着道:“大爷你可想好了,坦白从宽,抗拒可是要从严的,我并不想对老人家动武用强,但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耐心,不想可不代表不会,你要是跟我比嘴硬,我有的是办法撬开它。”

    他明明是一副病怏怏的神态,一个修行之人在三月仲春里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行人怎么看都数他最弱最好欺,可他沉着脸说出此话非但不叫人觉得滑稽,相反倒像是一个瘟神病魔,看他一眼都叫人心有余悸。

    “老汉已经是全部坦白了,小仙君既然不信,老汉辩无可辩。”

    而老头惊惶过后,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还敢反唇相讥,出言挑衅。

    “倘若非要屈打成招,老汉也无力反抗,只是怕会辱了沅芷君的清誉,堂堂五君,谪仙一般的人物,也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古稀老人严刑拷打,错断冤案么?”

    “你放屁!”云间林当即破口大骂:“谁对你严刑拷打了?”

    萧逸然也忧心忡忡:“这、这位先生,如此恐怕确实不太好。”

    但萧逸然的话是冲着林木,毕竟林木言语间确有动刑逼供之意,而这位老人只是一介凡人,仙盟有明确规定,是不能对凡人动手的,沅芷君尊为五君,若真默许了此等行为,一旦传出去,那将会如这位老者所言,沅芷君的清誉必然受损。

    林木静默听着耳边这些言语,威胁、漫骂、担忧,他双眼如炬,脸色却沉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