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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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望眼欲穿(2)

    “怪弥勒”原来是这么个怪法么?

    诸葛长欢迅速抽开右手。每根发丝刺出的孔都很小很小,可血似乎止不住似的汨汨淌着,他也不得不回手疾点自己胸口、右肩、上臂六处穴道才堪堪止血。阮青眼一双圆鼓鼓的金鱼眼忽的一个上翻,露出眼白多过眼黑,看着说不出的诡谲。诸葛长欢皱眉,抬起右掌向他颈侧切去,哪料想阮青眼见他手刀将至,居然鼓起双颊,自口中唾出一口吐沫,直直冲向诸葛长欢面门!

    诸葛长欢一下子黑了脸,手中不甘为此改变剑法,右掌下切更生生收回,只在脚下登时屈趾点地向上腾身,让这口唾沫不至于落在脸上。阮青眼见不得手,提出左手来屈起食、中二指,右手上行要按住诸葛长欢向上走势,好将另一手两指插进他眼睛里去。

    诸葛长欢见那粘痰般恶心的口水落在自己外衫上,脸上已挂上薄怒。阮青眼要来剜他眼珠,双腿更不消停,隐隐有提膝撞向诸葛长欢裆下的意思。诸葛长欢右掌方才硬生生收回,索性他无一掌切毙阮青眼之意,否则他这劲头都返回自己身上,多少难以消受;而今见阮青眼以下作手段来阻,不免血气上涌,不顾右手穴道封制,一时间易掌为啄打向阮青眼印堂!

    他身量比寻常高个儿更要高出一些,因而手长脚长。阮青眼又是个短胖身材,这会儿如何快得过这天生的优势,登时被他啄中额头,“啊”的叫了一声,居然昏死过去。而诸葛长欢右手的细密伤口,也因为这一啄冲开穴道,又疾疾洇出血来。

    诸葛长欢冷哼一声,“劝君复强饮一杯”的锋芒已在空中摇晃出一个平直的“一”字!

    而后他听见咳嗽。

    一种濒死的、痛苦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好的咳嗽声。

    诸葛长欢认为隋所欲的名字取得很好。

    一个病成这样子的人,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该随心所欲一些才是!

    隋所欲仍在咳嗽。

    痛苦地咳嗽。

    诸葛长欢听着这咳嗽声,没来由地产生一些烦闷。他出剑时最好是心无旁骛,可是现在从前所有值得他烦闷的事情都流水般涌进他脑海里。

    甚至让他也感到有些痛苦了。

    肩上的伤、手上的伤、以往受过的或严重或轻微的伤全都疼痛地叫嚣起来。无论曾经留下伤疤还是已经恢复完全的伤,统统都颤抖个不停,要从以往的伤口下钻出些什么似的拼命蠕动,再次撕裂开来。

    诸葛长欢的眼神已然现出一些茫然。

    而他低下头来,看见了胸口一片濡湿——是阮青眼唾出的唾沫。

    再没有比被吐口水更恶心的事情了。

    这种“恶心”是明显区别于“痛苦”的。诸葛长欢的眼中划过一道电光,再抬眼时已然是清明一片。

    隋所欲的咳嗽声停顿了一瞬,因为他已经看见诸葛长欢锐利如鹰隼的眼!

    咳嗽声变了。

    凄婉悱恻的咳嗽声。

    如同深闺女子夜半思念的轻呻!

    诸葛长欢的脸上带上一抹轻蔑的笑意,耳尖微动,两只耳朵竟自动向内卷去,如眼皮闭合般闭拢。隋所欲本就枯槁蜡黄的病容登时更加难看,连眉毛也簌簌落了下来。

    诸葛长欢习得“六识通法”中的“侧耳听”一卷不是什么秘闻。因他耳力极佳,故此受声音的影响自然也比旁人大得多。“风波溯洄阁”知道这次由他办事,运用“望眼欲穿”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正是隋所欲的“哀哀功法”;却不曾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侧耳听”卷中虽唯有精进之法并无堵塞之意,诸葛长欢修习许久,又怎么会一点儿防备也无?

    只是他闭上双耳,不只是“哀哀功法”,别的声音也一并听不见,实在是一记险招。

    石穿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籍自己身形矮小、又跌坐在地,双腿连带落在地上的钢叉齐齐向诸葛长欢下盘飞去!

    隋所欲打了一个呵欠。

    一般人打呵欠,多半是因为无聊或者困了。

    “雁声”就朝着他的胸口飞来,而他动弹不得地坐在一张轮椅上。他是感到困了,还是因为无聊?

    先前一齐攻来的四件武器已经落地了三样,隋所欲的“武器”又是什么?

    诸葛长欢在呵欠里看到箭。

    当然不是真的箭,而是气箭。

    这两枚气箭“扑”的一声,同时打在诸葛长欢的两耳上。诸葛长欢只觉得耳畔湿湿热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耳孔里流出来、从耳垂的缝隙里淌出来。

    “雁声”已经写完“杯”的第四个笔画!

    隋所欲好像遭了一阵寒风,肩膀瑟缩,“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他的喷嚏打得也很有特色:先是唉声叹了口气,接着又有些鼻子发痒的抽气响动,最后才是一个颤颤巍巍、尾声却尖利上扬的“哈啾”!

    可他的喷嚏打到一半就没能接着打下去了。

    一个喷嚏打不出来,又或者是打完了觉得不尽兴,再或者打到一半,都是一件令人恨不得抓耳挠腮的难受事。

    像隋所欲这样一个向来随心所欲的病人,一般是不会让自己陷入一种难受的处境的。

    除非他现在已经遇上了比打喷嚏更难受、更难熬、更难解决的事情。

    诸葛长欢的最后一点,正落在他的胸口上。

    一个人被一把剑穿透胸口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还要打喷嚏的!

    所以他的喷嚏没法再打下去了。

    而这半个喷嚏打出来,诸葛长欢连双眼的眼角也感到湿润了。液体粘稠地滑落到唇边,铁锈味浓烈,显然是血。

    海东望的掌印在他背心,石穿的叉刺入他脚踝,更伴随着运用了全力的一双腿!

    诸葛长欢整个人又向上拔去,而他未曾松开手中剑,于是剑锋在隋所欲胸中更划了一遭。隋所欲痛叫一声,海东望的掌力居然顿了一顿,落在后背已经削弱三成;而令石穿在电光火石间再猛提身形已是不可能,又不甘攻势落空仍作是一抬,一叉两腿都只能堪堪击中诸葛长欢脚跟。

    诸葛长欢利落地拔剑转身,滴血的剑尖直指海东望和石穿。

    他没有直接出手,只是打开耳朵,轻轻揩去眼角的血渍,道:“今天我来了,东西你们就得交给我。”

    石穿到底年轻,听了这话忙护住怀中,脸上也不再有那种羞怯的颜色:“你休想!”

    海东望没有表情的脸,好像也在看见石穿这样的动作时出现了一丝裂纹。

    诸葛长欢被月色镀上一层莹莹的边线。他显然看出了海东望的变化,很淡很淡地道:“好。”

    好是什么意思?

    好的意思就是他立刻拔剑向石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