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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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离别

    马蹄踏尘,直奔清净山顶而去。

    “停。面前那摊是什么玩意,看看。”副帅李明山用剑尾指着不远处的一水坑,几名前锋骑马而过溅起的水颜色很深,水光一闪觉得异样。

    刚刚山川鸣动,下了一场短雨,可雨水混着泥巴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小兵下了马,用长枪挑了挑其周遭浑水,地上草木巴着黑色羽毛,再细细一查,发现羽毛中还混着衣物的丝。

    “报副帅,是血,有人在此被羽兽袭击。雨水冲刷了这人脚步痕迹,已不可辨别那人来的方向,但依照衣物丝绦的颜色,不像是附近的村民。”小兵查明现有的线索,快步跑到副帅的马前禀报。

    “羽兽......”他捏着呈上来的羽毛,“这不就是乌鸦毛吗?”

    李明山刚烈而沸腾:“在我国境内开杀戒,阿摩人可真是毫无忌惮啊。跟我走,上清境山,去会会是哪个跳大神的。”

    “是。另外,禀副帅,从此处上山需步行,山路崎岖马匹去不了。”

    “知道了,下马。”

    李明山拿着佩剑从一侧下马,动作一气呵成。

    手挥了挥,后面一队人马也随之下马,跟着他走上清净山,其余人在原地待命。

    人步行而上,踏在土地上。

    耳朵灵敏的老王判断着来人数量,看着风雨骤变的天色,想着此刻山下的人必定为了这突变异常而来,大感不妙。于是关上了王婶的屋门,急步往后山去。

    他一路寻,找着陈依依说的苹果林。

    过了层层苹果林,拨开了路边杂草,一片开阔山野展在了面前。

    “七殿下......”

    老七嘴边挂着血迹,余光看到了走来的老王,他轻轻地抹掉了唇边红,沉下眼,将躺在怀内无声息的人带到手臂处,维持着坐着的姿态,未动。

    “王永方,被驱逐出阿摩国的旧部佣兵。”

    “殿下。”老王随之一震,跪了下来。

    “你是我舅舅的旧部下。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老七说,冷冰更盛之前,不可近的气息越发强烈。

    老王听了,默默地答:“是。”

    尽管已经离开了阿摩国多年,但是他自己也记得曾经手抱过面前的小殿下,他身为外籍的雇佣兵,手里经常有一些中原稀奇古怪的玩意,七殿下小的时候经常看着他的东西一脸的好奇,经常缠着他要东西玩。

    转眼已经多年过去了,面前的七殿下已是少年郎了。

    “之前你说不知道的,现在可肯说了?”他问,已然清明。老王曾经说自己已出阿摩国多年,对阿摩国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清楚为何老七会出现在新朝。

    “殿下,我......”

    “非阿摩国人,不用喊我殿下。”老七说道,看见怀抱着人眼动了一下,见其未醒,微微地松了口气。

    “我......不能说。”老王的头更低了,颤颤地不敢说。

    “不敢说,那好,我替你说。我偶入了此地,而你帮了我舅舅,阻了我的脚步,故意不让我记起来新朝的目的,也阻拦我回去。”

    老王一字都不敢回答。

    他猜的是丝毫不差,恐怕他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不再是浑浑噩噩,只记得些许又未知道事情全貌的老七。

    “就算你不说,可陈依依却是都看见了。你听我复述复述,看是否一致。”他轻启唇,将陈依依的梦境一个字不落地说出,“她所看到的那地方是平璃台,而他们已经遭受了火刑。”

    “是吗?”

    老七说话一贯冰冷,没有上下起伏的调,可这两个字却带着怒,听也听得出来。

    若不是顾及怀里有一个昏睡过去的人,他可能将所有欺瞒不讲的怨恨都撒在老王的身上。

    他的隐瞒,欺瞒让他断了所有求证的先机。

    这次老王不得不回应:“是。以勾结罪,判了火刑。洛圣王已服了刑,洛圣夫人不知所踪。”

    一团火聚在了老七的胸口,母亲和父亲在一场战役中失去了性命,从小他就是跟着舅舅和舅母长大的。而以神命为奉的司天未有证据,以天命测算,说他们勾结叛乱。一帮小人落井下石,提了许多所谓的“证据”。为了找确切的证据,他便来到了新朝,没想到途中遇到了埋伏,与随从失去了联络,直到今日才完完整整地记起所有。

    可一切都晚了。

    服了刑,便不在了。

    他们都不在了。

    他所有做的都是无用的了。

    陈依依皱了皱眉,似乎很是难受,头侧垂地,他扶了扶,手紧了紧。

    “殿下节哀,您偶然到来,我这边便接到了洛圣王的指示,不得已而为之。想必他有顾虑,也想保护您。”

    或者连老七路上的障碍都是洛圣王故意为之的也不一定。

    “原来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

    老七低低一语,刚刚自己说了一堆劝解人的话语,可到了自己身上了却撩起了恨意。

    这世间秩序,就是不堪!那些人,害了舅舅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五脏六腑俱在烧着,刚刚催了哨,强行催眠了陈依依,术法有所反噬,筋骨如重组那般酸痛如蚂蚁啃咬,一小口一小口,啃噬未到底,却令人折磨。全身都在疼,但他未动。

    一群人脚步快,已经闯进了白仙庙,搜了整座庙宇,发现了躺在床上已没有气息的妇人。

    “这名妇人已经死去有一个时辰了。”

    李明山腰间别着刀剑,环视了院内,“这里可不止住着一个人,这桌子上的茶杯都是三三两两放着的。外头香客都没半个,也肯定不是给香客的。”

    随即有人禀报道:“这白仙庙是村里家庙,一直都是一个庙祝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这里生活。”

    “那就是说,死去的人是那名庙祝,那,那名小女孩去了哪里?”

    上个月,官府查办村里人口拐卖案闹得沸沸扬扬,莫不是......难道是派了个阿摩人?但是阿摩人不是不杀女的吗?

    “那死去的妇女应该是因病而去的,未有明显的外伤。桌边也放着未吃完的汤药。”探查了屋内的虚实,又一人来报。

    那就对了,不杀女的,但是不影响拐卖女的。

    逻辑可洽。

    李明山随即吩咐,“搜,里里外外看看动静。慢着,结队而行,不要单独行动。”

    “是。”

    老王微微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刚刚这里应该是施了术法,天色异变如此大动静,应该是七殿下所为。

    他怀里的陈依依已平静而睡,而七殿下嘴边隐隐有些血迹,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来了。”

    未等他仔细琢磨,老七平静开口,隐下了眼底得知噩耗的悲痛,目下戒备。

    老王赶紧说:“七殿下,这山下来了一群人,听脚步,整齐有序,恐怕是新朝的军队。清净山上突有异动,应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嗯,你带着她,去落真观。在白仙庙的这段记忆,我......将它抹除了,你带她去找普引。”他淡淡而道,“给她编个故事,就说她被普引收留,遇了事故,因而没有了这些日子的记忆。白仙庙的事从此莫在她面前提起。”

    “遵命。那殿下您呢?”

    “虽损了点心脉,但是还能撑住,够对付来的人。”

    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老七催动术法催眠陈依依呢?

    难道是......

    老王看向陈依依,也不由得担心起眼前的殿下。

    阿摩国人人称他冷血如蛇,在父母亲焚葬之后一众殿下悲痛不已,只有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可老王知道,他那时还小,并不知死为何物,父母长年在外,他以为他们的‘远行’是如同打仗一样早晚会回来。而不是像外人看到的那般冷。现在听到了洛圣王和夫人的死讯,会不会也如陈依依那般,想不开......

    像是听到了老王的内心话语一般,那琉璃眼的人说道,“我不会死。放心吧。”

    老王领命,走上了前,从老七的怀里抱走了陈依依,还是不放心,于是自作主张道:“到时候我可跟陈依依说,有个阿摩国的少年救了她一命,让她以后记得写书信表谢意。”

    他刚刚才抹去了陈依依关于自己相关的记忆,这一举,老王叔是担心他未做到自己所说的话。

    旧部佣兵虽散了,可是旧情未散。

    “快走吧,他们来了。”

    老七坐在了原地,待他们走后,嘴角边又泌出了淤血来。

    这术法看来是不能对人用啊......

    他冷冷而聚神,唤来了停在屋檐的灰白鸽,这是破布袋遣来,告知他们陈依依从陶花国回来的消息的,只是它来得有些晚了,它到来的时候,王婶已病入膏肓。他随手而就,一些花草附在了上方,自然而然,成为了字,随后放飞于天际中。

    视线沉沉而下,李明山踏入他的眼前。

    身后无数箭矢指向了他。

    “阿摩人。”

    老七冷冷一笑,背靠着山石,一只脚盘起,一只脚踏在地面上,手放在了上头。他的身旁有一棵大树,树木垂须,树顶如盖,将他笼在了树影里。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李明山说道:“阿摩人是没人了吗?派个少年来。这村里发生了拐卖,一直抓不到主谋,肯定跟你有关系吧。”

    “你应该去问问你们的官大爷。”老七说道,满脸不屑于提。

    “我们武官、文官各自为政,他们做什么轮不到我们过问,而我们做什么也轮不到他们来过问。”

    “那不就是了吗?”老七意有所指,也说得明明白白:“才会有勾结,拿自己百姓的命当草,当畜生,随意买卖。你们都在同一处,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会不知道,那可真是笑话。”

    一个少年,面无表情,说话像冰渣子一样,句句刺人。

    李明山看着他,心里觉得他狂妄,而却也被他说到痛点。的确,他甚至都怀疑军中的某些人也参与了此事,一个村霸王能主导这件事,多年来不被发现,在大城或许有可能,可这小村庄,若没有官官相护,怎么能成。

    “就是你心中想那般。”

    老七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如春雪初化,寒入骨。

    李明山正要反驳,维护些新朝的脸面,闪烁间看见少年手袖上的血迹。

    他好像气息不是很稳。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被少年绕了进去,“是不是,跟我回去,审审便知。”军中刑罚,非常人能忍,“就算抓错了人,抓了个私自入境的阿摩人,上报了朝廷,怎么都是军功一件。”

    “那可未必。”老七冷呵一声,“可能你品阶低,不知道。连你们的皇帝,都在求着我们办事。”

    “你......狂妄少年。”李明山对着这种硬骨头特别感兴趣,“哼,逞强的话就不必说了。我看你受伤了吧。”

    老七未答。

    那看来是说中了。

    这少年应该是在山下与人一番缠斗受伤了,才来到了这山崖边,白仙庙的人可能真与他无关。

    李明山瞬间觉得自己抓到了把柄,对着后头的下属喊道:“活捉了他!今晚我们好好审审,给弟兄们开开眼。看看这些阿摩人受供时多能耐。而我李明山,是怎么被叫做魔头的。”

    “不过,可得小心他们的术法,邪门得很。”他补充道。

    背后一阵笑,都在笑面前这一瘦削少年怎么拼的过他们这群军爷。

    老七也随之一笑,笑里春风化雨,一声哨起,持箭之人而乱。

    “这是什么东西?!”

    “是蛇、还有蜈蚣,还有鼠......”

    不止,还有......蝎子爬上了他们的手臂。

    他们纷纷弃了手上的箭靶,旁边的人随即点燃了火折子,用火点燃了箭羽,用箭羽引火挥散那些毒物。他们一阵骚动,在驱散毒物后静了下来,他们是小看了眼前的少年呢。

    “与你们开开玩笑,就吓成这样了。”他说,那笑意更浓,隐着杀意。

    李明山眼睛尖,看见树影下的少年嘴边一声哨,又漫了血迹而出,想必他无法再催动第二次了。

    “就这样吗?这些小把戏,军队演练也无数次了,不足以畏惧。”

    “哦,那就当给大家助助兴。”

    “你!不知所谓。”

    李明山算是被彻底惹怒了,既然他如此狂,今日便不仅是简单的刑具,罪名也不仅仅是闯国境了,这小子在他手里便是死定了!

    故而他摆了摆手,唤人上前去。

    手弯又直。

    身后未有动静。

    他又摆了摆,“抓了他。”

    身后还是未有动静。

    “聋了吗!”

    他忽而转头,未等他看清,脖颈处已架了一弯刀,紧逼致命处。人来得无声无息,李明山视线内,已经看到自己的下属倒成了一片。那顺着他喉结而下的刀,快而狠,未让他看清来人的面貌,便倒地不起。

    “七殿下,属下无能,来迟了。”

    “回阿摩。”少年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一身的污泥,未瞧一眼倒地的李明山。

    “是。”

    清净山后山寂静的山丘上,原本孤零零的小山冢旁又多了一个并排的冢,山蝶轻轻飞舞而至,停在了潦草墓碑上。它扑闪着蓝色萤翅,静静不动,似乎在眺望着远方。

    在那山冢的不远处,便是那附近村庄都闻名的白仙庙,那里热热闹闹的,敲着锣打着鼓,由八人抬着金身的白大仙进了庙宇,远来香客正在抢着跪拜。据说是因为白大仙显灵,给附近的村庄提前预示了地震,让一方百姓免于受灾。

    白仙庙重新恢复了兴旺,而在更遥远的落真观,有人已经将这一隅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