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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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魇

    “依依。”

    “依依,你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有人提灯而进,摇醒了正紧闭双眼但却痛苦辗转的陈依依,她额间出了汗,鼻翼微微折,被褥已散落在地。

    陈依依猛然惊醒,无力地看了一眼一旁叫醒她的人,晃着重重的的脑袋起了身,满脸歉意。

    “对不住啊,是不是又吵了师姐你安眠了。”

    是她隔壁屋子的师姐,叫醒了她。

    “这是第几回了呀。”师姐叹气,见她醒了,点起了屋内的烛火,一点也没有要恼火的意思,点开了两旁的灯后,问道:“师父的法子也没用吗?静心的符咒睡前念了吗?”

    第几回了,已经数不清了。

    每到夜深人静的亥时,道观里都入眠时,住在她隔壁的谷玉儿都会听见陈依依透着木门而来的微弱声音,有时混沌不知道说着什么,有时绵绵而叫,有时敦敦而哭......不大的落真观里,普引座下只有她们两个女徒弟,两人邻屋而睡,动静隐隐可听。

    刚开始,谷玉儿还以为陈依依这个最小的师妹三更半夜不睡胆子那么肥是在跟谁个师兄幽会,以为她男女混修,背地宣淫。偷偷观望后结果发现,她是夜夜被梦缠身,一夜都没落下梦魇,普引师父看了后也没个定论,自己在她睡前还特意给了她一套静心的符咒,现在看来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临睡前读了静心抄,也没用。师姐,我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了。”陈依依说道,长睫下,漂亮的狐眼窝边有浅浅微不可见的青黑,可她皮肤白皙,黑丝披肩,就像淡墨的山水画里加上了曙红,有点不入风俗的潋滟,是各门女弟子当中一眼便会让人发现的存在。

    谷玉儿师姐不由得晃了晃神,听她说。

    “你看看我这些......”

    静心符贴在了胸口,玉镯贴手臂,安神丸荷包挂在腰间......一点用也没有。

    陈依依微微蹙眉,稚气已脱,有了少女的灵巧。

    看得师姐微微心疼了一下。

    陈依依日日勤勉刻苦,武功已在中上,上不了上等境界皆因夜夜被梦魇所困没精神,现在挂着一个黑眼圈,别提有多可怜了。

    “师姐也听说过有种巫术,别人给一样东西下咒,那么捡到的那个人便会受到诅咒,也会像你这样,每天做恶梦,直到......”谷玉儿自己意识到快到脱口而出一个死字,赶紧收了回来,“呸呸......可我给你的符咒,应该能破那些低级的巫术才是,怎么没点起色呢?我们每日都卯时起,申时落日才得休。功课那么累,武功那么难练,你怎么都睡不沉啊。说说,你今天梦见了什么?”谷玉儿故作镇定,循循善诱。

    陈依依刚要启唇,却瞧见了谷玉儿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栗子,还摸了摸房内的茶壶水是否温热后,自己倒了一杯。

    长夜漫漫,像是有备而来。

    “师姐,你这是来听戏的吗?”

    她点点头,拨开一颗栗子后,察觉不妥后,赶紧摇摇头:“当然不是,每日这时你睡不着,我是来守着你的,也是来陪你的。”

    “那好,今日的梦,我便不说了。”

    “别呀。依依。”

    谷玉儿吃到嘴里的栗子差点噎着了,刚开始同门情谊关心师妹日日到屋,后来听她讲起梦境欲罢不能不好直说,今日带着栗子前来的确是来听故事的,也将同门情谊放在了第二。她的师妹,陈依依,做的梦都是连续的,很是神奇。

    “你就是来听故事的!”陈依依看着她塞得满满当当的腮帮子,拆穿道。

    谷玉儿将陈依依拉回了位上,将一颗剥壳的栗子塞到她嘴里。

    好吃!

    栗子温热软糯,满嘴飘香。

    算了,看在师姐关心自己的份子上,又一脸期盼的样子,还是说说吧。

    她的梦,从中秋之日起,算算已有半年之久。

    刚开始的梦里有个长鼻子、青面獠牙、满头冲天白发的鬼,它栖息冰冷山窖,以泉水为饮,以树果为食,以动物鸟兽为友,作为一只鬼它不食人却怕人,在山涧若见人影必逃跑为先,总远远躲于树梢窥探万物,梦里的它既自由又孤独。

    无数的午夜梦回,它静静坐在山窖火堆旁,周身寒意围绕,却依近火源取暖。

    那火微小,根本也暖不透一只鬼没有心的身,陈依依无数回都被那股如坠深潭的窒息感溺在梦里而喘不过气。

    好在。

    后来的一日,不知哪里来了一人,闯入了山窖,强行将这只怕人的鬼带走,那窒息感才消失。之后,她瞧见了这只小鬼多次受不了人的折磨,屡次逃跑,而屡次失败,可不知为何虽然它失去了自由,但是那孤独的感觉却慢慢地消失了。慢慢地,它开始融入了人,也同化成了人,白发变成了黑发,青面獠牙变成了正常。

    云雾朦胧里,他开始有了变化,会了说话,会了笑,冰冷山涧变成了旷野白云。

    “这些我听过了。它之后变成了人的模样,但是还是如鬼一般有着冷白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

    谷玉儿说着,想想人死后的模样,再配上一身白到透光的皮,那脸再流着点生前惨红的血迹,就是一不伦不类的小鬼嘛。钟馗抓小鬼的图还在她的房间里悬挂着,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黑点罢了:“之后这小鬼,被视为异类,被关,很是可怜.....这段我们跳过吧。”

    少年的苦,她是不想体会的。

    “我讲过了吗?那往下说。”

    “往下说,往下说。”谷玉儿撅着的嘴松了开,转为笑意。

    陈依依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冲淡了对梦魇的同情,继续讲道。

    “那人很是争气。”

    “不是鬼嘛?”

    “变成人了呀。”

    “还争气了?依依,你对他的评价,好像不差呀。”

    “我只是想不到其他词......”

    “哦。那你怎么做梦还害怕,他好像也没害你。”

    若是天天梦见一个相同的人,非亲非故,无干无系的,能不害怕吗?!陈依依说道:“师姐,你还让我继续讲吗?”

    “你继续说,继续说。”

    “他很是争气,未到半年,便扭转了局面,让人人惧怕于他,不敢再欺负他了。”

    谷玉儿笑了笑,每次她就最爱听这段,她拨了拨嘴边的碎屑,又塞了颗栗子放到后槽牙边咬。

    可也是每到这段,陈依依便含糊带过。

    她未说,她看到了他的周围是他生而惧怕而拿捏在手里的人,别人杀一儆百以恐惧慑人心,可是他杀了全部,横尸遍野。莫名其妙地,本该怜悯众人,可她的心里腾生出的却是畅快淋漓的快感,她不敢跟师姐说,每次到了这段都隐了去。

    “对对对,就是这里,上次就讲到了这里,所以今天,你梦到的是不是,就是你刚刚梦见的是不是,那人就权势滔天,为所欲为,从此过上他自己逍遥的日子?”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陈依依,等着审判似的。

    “我梦见了,他被人给杀了,尸体悬挂地牢,遮天压符,不见天日。”那地牢苦寒,周围不见日,未能感受风,也无芳草,骨钉扎在身体,那疼,让陈依依抬起了手腕,确认了下自己的。

    还在,无事。

    “啊!为什么!”一旁的人听了,不是很满意。

    “我也不知道。就梦到这些了。”

    陈依依说了,看见谷玉儿原本兴奋地听着蔫了下去,而窗外天已慢慢白。

    又是一夜的未眠。

    “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你不觉得他有些可怜吗?是谁杀了他的呀。”谷玉儿踢了踢腿抗议,握了握拳头,一掌拍碎了一个栗子,扔进了嘴里,“果然是梦魇,来的莫名其妙,还都是凄凄惨惨戚戚。”

    我也不喜欢。

    陈依依虽没说,但也藏不住的失落,半年来,她每到午夜,与那鬼同心同感,看着他游走于山间,又见他融入了人里,伴随许久,竟然是如此结局。

    外头已经敲起了钟。

    “师姐......”

    谷玉儿领悟道,拍了拍胸脯,“早课我帮你圆过去,今晚,一定要给他一个好的结局,知道了吗?今晚我帮你加些静心符咒,你且休息休息。”

    “好!”陈依依答道。

    虽然这梦不是她能控制的。

    可是能不去早课,听三师兄念念叨叨,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正好,她可以趁着所有人去了早课,去藏经阁,看看有没有办法去掉梦魇。

    蹑手蹑脚地,陈依依躲过了师兄师姐,还有时不时打瞌睡的守门师弟离落,在他起起伏伏的鼾声中,溜进了天云阁。

    阁内有一股腐朽的掺杂着檀木香的气味,许久未有人踏入显得阴阴沉沉的,让人不由得背脊发寒,感觉阴森。

    从一排排的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书,那上面隐隐地铺着些尘埃,平时落真观的弟子对这里鲜少踏足,打扫时更不认真,随便地应付了事,所以书籍显得陈旧。

    虽说书籍旧了,但对于陈依依来说,可是宝。

    现在认识的字多了,能读的更多,所以有事没事她都往这里跑,平时嫌要向师叔申请才能进来麻烦,她就直接用偷溜的了。而且,现在弟子们都喜欢去新建的灵云阁,没人能打扰她的清净和悠闲。

    拿着师姐给的一个苹果,推开向着山林的窗,现在的陈依依倚在一侧望出去是山林的窗户边,借着光,一字一句地嚼着,满满的惬意。

    “丫头,你什么时候看书看得这么认真啊。”

    一熟悉的声音从后方而来,激起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陈依依惊愕地回了头,会叫自己丫头的,除了破布袋还有谁。

    红木窗沿上,蹲坐着的破布袋依旧一身黑衣,双手抱臂,也凑着脑袋看她手里的书,对上她诧异的眼神之后,笑意盈盈。

    “破布袋!”陈依依扑了上去,忘了破布袋的身后是万丈的碧潭。“你怎么来了?!”

    揽起了陈依依,破布袋轻轻地从窗沿起身轻盈地带着怀里的人到安全的位置,陈依依红扑扑激动的小脸蛋,拿紧了手里的苹果。

    这个叫破布袋的人,在他们下山捕虎兽的时候帮过他们的忙,一来二往,已是朋友,而且他还帮她寻亲生父母的消息。

    “你是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没,路过,看看你。”

    拎起陈依依的后衣领,他轻轻地将激动的她安置好在一处,自己也盘腿坐在她旁边,看了半响有余,伸起了手,捏起她的脸,在手里拧成圈“还是跟包子一样好捏,看来你也没受什么委屈。”

    破布袋下手可真狠。

    “我在这里能受什么委屈,师兄姐都对我很好。”

    “既然好,为什么眼皮底下一圈黑,这是多久没睡过觉了。还看的这本是什么?清眠册?”破布袋弯了头,看了看她手里书册的名字。

    “最近功课多,睡不着觉,也不敢睡,正看看怎么不睡觉增进功法。”她的梦魇只跟了师姐说,没跟破布袋提。

    “这么认真,那下次,便试试你的武功,看进步多少了。”

    “不等下次了,你难得才能来一次新朝呀,看我的。”陈依依一时兴起,一只手里还拿着苹果,一只手拿着书册,同时向上抛了抛,轻蹲一扫破布袋的底基,随即又出其不意地出手去夺他腰间的玉佩,动作柔轻带衣袂,苹果落下之际,玉佩已经到手。

    这么轻易?

    未等思量,破布袋拨了她手,以柔和克方向,顺水推舟又拿回了那玉佩,同时拿走了那苹果。她只接回了书册。

    看来,自己的技艺还不够。

    “又输了......那是苹果是留待等下填肚子的!”陈依依掩盖着难为情,要回苹果。

    破布袋嘴边一丝笑,涵义无限,拉扯起陈依依的衣袖,就往窗外去。

    “吃什么苹果,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没带银子。”

    “我有。”

    就那么潇洒地,破布袋从窗沿下捞起了陈依依,环在怀里,直接就往那万丈的碧潭里跳去,陈依依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简直就快停了般觉得窒息。

    捂着眼,她缩到了破布袋的怀里去,跳下一片白色的茫茫白雾中。周围的云雾围绕着,稀薄浅白,如仙境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