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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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担心

    一条蛇缠在了皇帝的脖颈上,皇帝呼吸急促,而白虚静静而站。

    已经等了许多的时日了,也不差在这一刻。

    帐内惊恐声音静静落下,里头的皇帝忽然而笑,笑声辗转了整个寝殿,让在外室的谷玉儿都不由得往内室瞧去,可里头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忽然又安静。

    “一张认罪书,我写。两相比较,朕的老三、江山、抱负,它又算得了什么呢。”皇帝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的戎马一生,前半生驰骋而拼,后半生为国而尽瘁,此生并不枉来。

    而白虚听了,冷冷而言,“一张认罪书......”

    “就是一条人命。”

    那蛇从脖颈处滑下,在其床帐处游走。

    “你是他们的七殿下。”皇帝说,新朝入主中原,没有少与阿摩国做交易。

    “也是,也不是。”白虚微侧着头,一双眼不便,只能听着声音而行。

    “是谁都无所谓了,为了洛圣王报仇,好。”皇帝似乎拿了白虚与自己的两个儿子做了对比,“有情有义尚且如此,而血脉相连的却凉薄,朕这一生啊......做了好将士、好皇帝,却做不了好父亲。”他声音又低了下去。

    “也罢。”

    新朝的皇帝不愧为开国的皇帝,有一番的魄力,在恐惧之下还能权衡利弊。

    “你再给些时日,这条命和那认罪书,朕都会给你。想来,你要杀便早杀了,朕还有什么可怕的。”皇帝咬紧了牙关,伸手想去抓帐外的人,想看清他的面孔,可却始终抓不到,他重重地又躺下,吐出嘴里污浊,扬起笑意。刚刚还辗转无助,现在用命和认罪书就能换来时日保得新朝稳固,他不亏。

    蛇还在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它会一直陪着你到死,皇帝,你可得小心,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耳边是蛇信子的声音,这个老皇帝听着外头人的话却感觉更冰冷,强压着颤抖的手。

    如阿摩国的人说的那样,他们的七殿下狠戾,是没有人性和感情的怪物。

    陈依依回来时,内侍带着太医和几名宫女,检了他们的带来的药香没问题后,在寝殿内的各处点了起来。顿时,整个寝殿内换了个味道,驱散了浓厚的宫廷香,变成了带着点杏仁苦味的气息。

    她再来到帐边时,皇帝已入了昏睡,白虚收了落真观的信盒在原处等着她回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宽大肩架笼着薄光,听了一旁的脚步声,才有些反应转了过头来,发丝折在肩头。

    “师兄。”她走到他身边,轻轻一唤,面目如玻璃的人才动了动,手附上了凉意。

    “我们回去吧。”

    三人回了书院,谷玉儿立马就关上了门,温家的家丁又多了四个,里里外外地将他们的院子入口都围了起来,连一只老鼠都不放进来。上次从二皇子府回来受袭,他就以保护他们的安全为由又加派了人手。

    虽然他们并不需要,但是有人赶苍蝇蚊子还是好的。

    围着桌子,他们看着中间的信盒。

    “这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我们还要把它放去勤德王那?”谷玉儿说,声音压得很低,出来已经两个多月探查了无数地方,这信盒像是会找家似的,辗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们的手上。

    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

    入宫后,他们也已经将信盒的内容告知了皇帝,而老皇帝却吩咐让他们按着二皇子的意思将信盒放到大皇子的府上去,这皇帝在搞什么名堂?还得按照二皇子说的,以给勤德王妃看病的名义前去,皇帝为此还亲自下了口谕。

    “宫里贵人是打算站在二皇子那边吗?”谷玉儿问。

    “二皇子将信盒放自己的哥哥那里,肯定是没安好心的。”陈依依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得真这么做吗?我们下山的目的就是拿回这个信盒,告知皇上信盒的内容,不是都已经完成了吗?再说信盒那二皇子也没有泄漏半分出世,我们还要继续参和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向皇上请辞了吧,这盒子谁送不行呢?我们还是先回落真观。”

    白虚,“也可。”

    “可宫里贵人下了口谕让我们去,突然我们消失了,是不是不太好。”陈依依说,“还有二皇子那边,我们也答应了去放这信盒了,好像真不是谁送都行。”

    外头的温府家丁说是保护他们,实际上是监察,断不会轻易让他们就这么离开。

    “这么一说,这信盒怎么都得送,但皇帝是什么意思呢?”谷玉儿听了又说。

    皇帝究竟是何用意,陈依依已不想知晓,从宫里回来后,她就一直看着白虚。一路扶着他走,可以感觉到他不如平时那般稳,仔细地看着他的喉结处已有细细的汗,而白虚却没有喊热,也没有让拿冰块,安静地坐在那吃着她给的碱水粽子。

    上头撒满了白糖,一碗白糖已经快见了底。

    与往日有些不同,一双白净的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在听谷玉儿说话,又好像没有。

    “不知道。但放在了大皇子那里,二皇子做文章是肯定的。”陈依依说,心里觉得送了信盒有些负罪感,她低低而说,“有可能,我们已经成为了当中添火的。”

    谷玉儿望向陈依依,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这些皇家人都在想些什么呢,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一句话,我的皇位传给谁,不就完了吗。这绕来绕去的,有什么意思。”谷玉儿嘟嘟囔囔,本来就对王公贵族印象不好,这下子是以后再也不想听到他们的事情半句。

    在谷玉儿的烦躁中,白虚开了口。

    “你们回落真观吧,这么些时日了,师叔们也该担心了。皇家事复杂,能不入局就不入,你们也别搅和进去了,信盒我去送。”

    一直没说话的白虚终于开了口。

    听了这句话,陈依依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他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命,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他豁然得可以为她们兜底,就像飞蛾扑火只灿烂那短暂一瞬。

    陈依依什么都可以忍,就是看不惯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样子,望向白虚心里微微酸胀,却说不了他什么,自己又是小辈,不像师叔还能说他两句。

    她说,“那我留下。”她得看着。

    白虚拒绝,“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她站了起来,一口气憋着,“我......我......我不走,师兄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谷玉儿见她忽然而站,吓了一跳,手里的粽子差点掉下来。

    两人齐刷刷地转向她。

    “我不用你跟。”白虚说。

    “你需要,你看不见。”陈依依说。

    “我可以听声而辨,山长也给了些小厮。”

    “他们没我照顾得好!”木桌下垂着的手紧握住,较上了劲。

    “我不需要人照顾。”

    “你需要。”

    陈依依见一字一句说不过,走到了他的面前,掰过他的脸,使其面向了她。从上俯视而下,他的下颚被轻轻抬起,只感觉到她指尖微微温感。

    他薄唇边沾上了白色的糖晶,因为他肤白而不太明显。陈依依拿了干净的帕子,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帮他擦了嘴角。手轻盈而触,那神态温婉至极,目光聚落在他的唇边。

    白虚的眼微微抬了抬。

    “粽子吃完了吗?”陈依依余光又看向了他的手,又问。

    “嗯。”白虚沉下了眼眸,手里放下了箬叶,手指粘腻。

    顺手而就,她抓住下颚的手松了开,微微弯了身。白虚闻到了她发丝淡薄的果香,那丝发触过他的手腕,接着她带着温感的指尖拉了他的手腕去。陈依依沾了清水,一个个地将他的手指头的粘腻感去了个干净,脂肤之间忽然清爽。

    “我还能一个打三个。”将那帕子拍在了桌子上,木桌上的碗向上震了震,她还说,“我给你们打一套。”

    白虚拉住了她的衣角,屏起的呼吸而松,让她停在了一旁。

    “还是不行吗?师兄。”她回望,那手又缓缓放开。

    “别说你师兄不答应了,我也不答应。”谷玉儿说,小师妹再不回落真观,恐怕是要忘了自己是立志要成为道姑的人了,跟在白虚身边时间越长,她好像往道姑的路上就越偏越多。

    这样下去还得了。到时候师叔、师父都得拿自己问罪。

    虽然关心师兄并没有错,可她担心的是怕她越来越在意白虚......

    白虚说,“这种事就不能随心了,跟你师姐回去。放信盒不难,不会有危险。留给我的时日并不太多,还有许多像山长的旧人,我得去拜会。不用担心我。”

    “那师兄你能不能别说时日不多这种话。”

    “知道了,话一时快。”

    他是有在听谷玉儿说话、也感受到了陈依依的关切。刚刚的淡漠打散了许多。

    陈依依只好坐了下来,师兄姐都反对,那这件事就定了,她就算说再多也没有用。她又看了一眼白虚,他真的跟平时太不一样,尽管说了很多让她放心的话,可她就是觉得不太对。

    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到了夜晚去给他送糖盒的时候。

    神药谷寄来的药放在他的面前,他也都没有动。

    这样阴沉沉的气息一直持续到当夜的亥时,她如往常那般又被梦魇纠缠而醒,因为睡不着便出了门。白虚的房与她们对面,风吹开了他的房门,陈依依便去帮忙关,然而屋内静悄悄地,透着月而下的光,清楚地看得出来,屋内并没有人。

    白虚不在内。

    陈依依坐在了门口的石椅上,夏日热得黏腻像裹了层布在身上而让人睡不着,她寻思着师兄应该也是因为天气热而睡不着去了书院的某处,毕竟他是个很怕热的人。

    她又往屋内瞧去,桌子上又看到了那碗黑乎乎的药。

    他是一口没喝。

    自从下了山之后,三个人总是有商有量,去哪里都会互相告知。而今日的白虚回来后却让她们回观里打算独自行动,今晚就不见了踪影,药也没喝。

    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

    外头的几个盯梢的家丁各自靠在墙边而睡,没有察觉院内有丝毫的不对。

    总归还是自己的功法太差,赢得了凡俗武夫,对于白虚这样的,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却一点也感知不到。

    两个时辰后,一抹白色的影子才落回了书院内,如谪仙入了凡尘,落在了陈依依的眼里,不知道他从何来,月光笼罩着一片虚白。

    她刚要叫他,却见他落下的脚步不稳,身形微晃。

    还未等到他倒下,陈依依赶紧几步上前接住他,“白虚师兄。”

    白虚靠在了一个温软的怀内,在他倒下前,陈依依从后头抱住了他,手环在他腰上。近了身才知道,白虚的呼吸凌乱,面色若病时苍白。

    连说话都不太有力气。

    “我扶你进去。”陈依依说,走到边侧,让他的手由肩垂下。

    白虚尽管因为病折磨消瘦,可他毕竟是个男子,陈依依托着也费劲,一步步地往他的屋内里,她自己也汗淋淋。

    可也顾不得自己,她赶紧去拿了些丹药来,又去拿了毛巾。

    手覆在了他的脉象上,她静静而听,心脉还是不稳,其他的倒还好,可他怎么如此难受?吃了九转回魂丹了,其他的病症应该也侵蚀不了。

    她忽然而停。

    自己为何能懂脉象......自己未学过呀。

    床上的白虚驱起了身子,整个人像虾一样弯成了一个半弯,他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臂,额头都是汗,牙关紧紧咬紧着。

    “师兄,你是觉得疼吗?”

    “嗯......”

    她抓了他的手臂,拉起了衣袖,查看皆无任何的伤痕,不是外力的疼,那便是中了术法?

    谁还能比师兄厉害。

    自己术法又不精,她拿了毛巾,帮他擦汗,又将一颗能缓解身体疼痛的药放到他的牙边,他因为太疼而咬紧了后槽牙,牙关根本不启。

    而陈依依也只能用强的,捏了他的下颌,使牙床分离,将药塞进去。

    “阿。”

    还没来得及退,手就被他死死咬住了,酸麻的感觉刺到了骨头里,等她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咬了一个牙齿痕来。见白虚依旧蹙着眉头而缩着身子,她只能帮他按按手上的关节。

    神门、三里穴、阳池......她所知道的,都试了一遍。

    最后还用了白虚教给她的安神镇宅符。

    心一直悬着,白虚的痛一直至寅时,才和缓了些。

    这个夜过得十分地漫长,因为白虚身上的疼痛而无法安稳,她静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白虚这情况已经多久,也不知道跟他的大限有没有关系,想起白日里他说的时日不多,那股烦躁的不安感又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