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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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阳谋

    新朝监国之职霎时间无人可替,皇帝还在病中,群龙无首。本来大皇子被囚,理应落给二皇子的职却迟迟没有动静。一帮平日里在朝堂上舌战群雄的文臣都噤了声,帖子都不敢再上,谁也不敢与谋害皇帝一事扯上丝毫关系。而另一边,二皇子府里却是暗暗地人潮而涌。

    这日,掌着西营的墨家将军墨连便装到了礼烈王府,正午刚过,里头一片的歌舞声传来,一群武将正在喝着酒,揽着一帮歌姬舞姬唱欢。

    “叔父。”

    他一走了进去,礼烈王起了身迎。

    墨连一头灰白头发,高冠便捷束起,丝毫不苟言笑。因为长期带营守关,脸上黑黝,额头沟壑可见,此刻的他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侄儿,扫了一屋子没了坐形、沉溺于莺燕的武将,不言而喻的不快。

    “你这会儿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一进门他就泼了二皇子一头的冷水。

    “叔父,你说什么呢,那陈启都死了,那皇位不是我的,还能落给谁,鬼吗?哈哈哈。”他已经喝了许多杯,脚步有些漂浮,倾靠在了墨连的身上,开口都是酒气。

    “狂妄自负。”

    墨连扫过了一个眼神,原本还在嬉笑的他站了直,一旁服侍的人将他拉了拉,立刻酒就清醒了许多。

    所有的叔父当中,陈睿最怕的就是这个黑面神墨连,他使了个眼神赶紧让人撤了这屋内的莺燕,又让人多上些酒肉来,“叔父多年劳累,难得休沐,今日随意欢快。”

    “哼,你还有心思欢快啊。自己长兄遭了难,父亲卧病在床,虽文臣们这些日子不敢说什么,可再过了几日呢?你这里闭府欢歌,狼子野心昭昭可见,还请那么多武将饮酒,我若不是不相信亲眼来瞧,还真没想到你是如此荒唐。”墨连听了皇都的消息,趁着休沐就赶紧来到了礼烈王府,声声铿锵将宴席的潋滟降了下来。

    许多也是一身便装的武将也望了过来,本来都见屋内人敞开而欢,便没多设顾忌,听了墨将军一斥,酒杯纷纷落下。墨将军在他们当中威严可见。

    “叔父莫气,坐下说。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好不容易找到了理由将滴水不漏的陈启抓个正着,说道高兴处才如此的。叔父看不惯,我让人撤了便是了。来人!”

    “让那些歌姬舞姬滚出去,丝乐赶紧停了。”

    “是。”

    “有些人应该也是当值请假来的吧,丁程度。”墨连喊了一人,那人本是南营的将士,也出现在了宴席上。

    “王爷,下官想起还有些杂事要处理,便告退了。”

    “王爷,我也是。”

    未等墨将军点名,陆续几个人退了出去。

    一直到乌烟瘴气的扉糜退出后,墨连的脸色才和缓了点,抬脚才落了座,“你若是真的上位了,有了那一纸诏书了,随你怎么荒唐。”

    “现在就我一个了,还有谁能来跟我争。”看着几个人告退,礼烈王脸上微微不爽,觉得叔父太摆脸了。

    “你可知道,佛国那边的事?”墨连定坐而提。

    “佛国?什么事,叔父请说。”礼烈王人混账好色,可是也闻到了当中不寻常的气息,立刻吩咐了人去做一些醒酒的汤水,刚刚吩咐的酒一点也没再上,还让人撤下席上的酒去,替换成了茶汤。

    席下众人纷纷效仿。

    墨连接过下人递过的茶汤,将他在北营所闻说出。

    身在佛国的三皇子已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召唤了佛国的使者,并要求彻查此事,给新朝一个交代。因为这事,两军在边界偶有摩擦,陶花国作为夹在中间的,协同了两方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无论皇子是如何死的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礼烈王蹙眉,“不是已经查出了陈启用巫术,才让我弟死的吗?这还有什么好查的,找个借口找佛国不痛快罢了。”

    “这究竟死没死,也要见尸不是吗?”墨连严谨地说,“佛国那边说了他们以礼相待三皇子,失踪前他游历四方普佛法,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佐证。况且那大皇子入罪,最不可恕的是他毒咒了皇帝,而不是毒咒了一个远在佛国的陈钧。”

    万民没想到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敦厚还为父亲去昊天大帝庙祈福的皇子背后竟然如此狠毒,他因此失了民心,也失了父心。

    礼烈王接过了一旁人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说,“再来一碗。”又灌下了一碗后,微倾着身体继续听墨连说话。

    当时他是以落真观的信盒起了头,才让父皇搜了大皇子府,可没想到的是还能搜出咒杀父皇的物件来,当时听到的时候,他也觉得不可思议,陈启一直将孝挂嘴边,可却没想到身边的王妃记恨大长公主的事,陈启竞然包庇她在府中咒杀皇帝。这么一想,他其实也是险胜,如果没有了那唐锦华,恐怕他的事都不成。现在细想,连罪状也丝毫没提杀了陈钧的事......

    不由得他握紧了手,事情并不在他完全可控的范围,这点就让人十分地恼火。

    “我回来之前,北营救了一批遭沙匪抢劫的商人,那批商人来自佛国正往北线的贸易区去,途径了北营驻扎地。那群商人说沙匪抢走了他们的钱财,看着是班豺虎狼豹,可他们却在途中放走了一个和尚和他身边的小沙弥。”

    礼烈王心里隐隐不安,抬眼看向了墨连问,“那和尚长什么样?”

    墨连听了,终于看到了自己侄儿脸上的惊恐,知道他也猜测到了六七分,脸上都没有了嬉笑表情,于是淡淡而说,“那和尚无戒疤,耳边一颗红纱痣......”

    坐在高位的人听言惶惶而睁大了双眼,“是陈钧。”

    “是陈钧吗?”

    他不是死了吗?

    墨连看见二皇子那一脸的惊恐,也知道他完全是不知情,问,“当时是谁告诉你,陈钧被大皇子咒杀?”

    当时是谁?

    礼烈王的胸膛起伏不定,瞳孔左右而摆,已经乱了,“那人是大皇子府上的,说是有意投诚于我,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派人看着他的父母,现在还在一偏僻的宅邸关着。”

    “现在他人呢?大皇子都倒了,他来投诚了吗?”

    “他......”

    没来,已过去了十来天了,毫无动静。

    礼烈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对着门外大喊,“来人,去看看那关押的人,再给我去找人,就算他死了,也要给我挖地三尺找出来!不对,我还得进宫,我还得去找父皇,来人,备轿。”

    墨连提醒道,“一身酒气进宫去?”心里已经暗暗地对面前的人感到不快。

    此时席下的还未走的其他人已经感到他们这头的气氛不对,纷纷看来,本来在畅快饮酒的几个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上,正在看着周围的眼色行事,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墨将军说了什么,导致礼烈王神色巨变。

    “对对,我不能一身酒气进宫去。散了,今日的酒宴散了,全部给我滚!”礼烈王扫下桌子上的东西,气急败坏,未等来人去查验一番,自己已经先败下阵来。

    而此刻的皇宫,一玄衣高冠的人正躺在橙金屋檐,他双手枕着头翘着脚,嘴里叼着根蓝色的鼠尾草,脚晃着,草也一点一点。余光里,他看着台阶上一步步而向上走的人,那人身穿了白金的袈裟,身上戴着佛串,在内侍的指引下往皇帝的寝殿走去。一路的风尘仆仆也丝毫未掩盖其风华,在皇宫殿内丝毫不怯,一下子融入了这凡尘的荣华当中。

    不多时,他便远远地听见,宫殿里传来哭声。

    “哼,愣是一个儿子都没用了,你这老皇帝才挂念起这个最小的。”破布袋吐掉了口中的鼠尾草,口中甘苦,“不过也因为这样,我才有了这个筹码。”他低低而笑,忽而感觉自己身侧落了人。

    转眼,一抹白按住了他想要起身跳开的先机。

    来人目光无焦距,面目苍茫而秀,浅浅声音问道,“那就是你要给我引荐的人吗?”

    “你不是拒绝了吗?”破布袋瞬时间从头皮发麻到提高了警惕,看着屋檐下梭巡着的士兵,低声咬牙说道。

    “并没有吧,我当时说的是多谢二字,应承了的。”他嘴角浅浅弯起,肩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什么时候也落在了这屋檐边的,破布袋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如今看你这功法也绝对不会是什么郎中,你就是落真观那引以为豪的大弟子白虚。”他冷冽了下来,见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呢,一个大皇子府中侍卫,转眼又站到了三皇子身边,忠心耿耿。你图谋的可不止名啊。”

    从入了新朝开始,他谋的就不止是钱和名,还有更大的,远可以支撑他在陶花国翻天覆地的......

    破布袋问,“你想做什么?揭发我?”

    忽而肩上的力道松了开,白虚拍了拍自己的手,仿佛手上沾染了沙尘,说,“我只是闲来无事,上来看看夕阳。”

    “......”

    说着闲来无事,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可却将人的肩膀捏得快粉碎,破布袋目光锐利,在他放手之际,低下身子,一扫他的下盘,如猎物虎豹猛冲上前又想扯他下檐。白虚负手一背站到了更高的屋檐上去,那个位置是屋檐下侍卫清晰可见的,破布袋虽入了皇宫,可不想引起多大的动静,看了一眼屋下。

    这么巧,那些兵士刚好都转去了另一角,没看见。虽然面前的人是个瞎子,可是他却将时机抓得很准。

    松了松肩颈,他眯了眼避开迎面来的夕阳光,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还是攻击其下身。

    照在黄金色里的白虚轻轻一笑,从手中拿出了一张符来,挥向空中。那黄符在夕阳的衬托下似乎照了火那般,汹汹朝着破布袋而去。迎面而来的剑眨眼间变了,变成长长的一根木头桩子,破布袋愕然见手中长剑变成了一块枯木枝,猛然而停。白虚踏下攻击,又如轻浮于水面的荷叶,踮在那长木枝的尾端。

    轻功竟然如此地好。

    “那你想做什么!”破布袋没有耐心,狠戾说道。

    “来告诉你,凡事给落真观留一线余地,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别牵扯更多无辜的人。”那木枝停了攻击后又恢复成了长剑,白虚一身长衣踏在了那长剑上,衣袂飘绝。

    苍茫目光落下,听见破布袋咬牙忿恨。眼前的人谋划新朝的一切,却将落真观一起拖下水,一起搅入这朝堂之中。落真观本已根基不稳,正在生息繁衍中,因为一个信盒,立于危中,而这源头都跟这人有关,跟破布袋有关。

    破布袋看着他,凌厉剑锋一收,见他轻落而下,“要是我不呢。”

    “话我只说一次,再多有一回,破布袋,你试试。”

    白衫之人轻轻扬笑,微弯起了唇。

    咻——

    一声哨在空中起,破布袋倏地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将眼前的人瞧仔细,本能地收了剑,抱头而窝起。在他上一次听到这声哨时,一群黑色鸟便会飞扑而至,将他追个屁滚尿流,还啄脑袋,将他已经啄出了个心理阴影来。

    这是术法,不是落真观的道法。

    他是...…阿摩国的人。

    是老七吗?!

    他猛然而抬头,周围静悄悄的,等他发现上当的时候,那一抹白早就无影无踪了。

    冷风忽而骤起,满皇城内卷落无数枝叶,邪风入朝堂。

    还未等礼烈王进宫面见皇帝,一道深夜的圣旨悄然而至。

    宗正司经查,二皇子此前的落真观信盒及其信件为伪造,并非出自落真观的手笔。因其拟杀仿造人之口,而致揭发其伪造证据之举。虽大皇子咒杀证据确凿,可二皇子却有陷害兄长之意图,致使朝堂纷乱,社稷不稳。再查,更有许多匿名帖,告其以权势欺压臣女,致使许多官宦女子无辜殒命。二皇子依仗自己背后有一帮叔父兵权撑腰,不顾皇帝病重,府门饮宴,拉拢武将,其心昭昭。多罪并加不可恕,罚幽禁。

    “全是一派胡言!”礼烈王跪坐在地,起身抢过太监手上的圣旨。

    上头一字一句,罪证斑斑,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夜幕刚降临时,他的属下就来报,关押着的一男一女在宅邸里一死一无影踪,原来那信盒是出自他们两个人的手,并且还说他杀人灭口。

    而以权势欺压臣女,那都是那些大臣们见势而送上来的高门贵女,攀附他这个二皇子的,转眼就变成了他以权势欺压还让他们失了贞洁丧命。

    都是胡言,一派的胡言。

    “全是一派胡言,我不接这圣旨,我要见父皇。”

    一帮内侍带来的侍卫拦住了他。

    “放肆!我可是礼烈王,当朝的二皇子。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就算你们今日能困得住我,可等明日,我叔父墨将军知晓了,定会去父皇面前为我伸冤,你们这群狗奴才,就准备等死吧!”

    内侍走上了前,依旧谦逊有礼,“王爷可能还不知道,墨将军此次回皇城是受了皇帝的召,回来为三皇子稳固新朝未来的江山社稷,以后恐怕也不方便来了。”

    轰然的雷声在礼烈王脑里炸了开。

    三皇子没死,陈钧没死。

    最疼爱自己的叔父站到了他们那边。

    他本来觉得天道一事荒谬可笑,可如今“死人”复活,还有了军权照应,还是个名正言顺的嫡子。

    墨连来,是来看他的笑话呀。

    以前只有他一个,便站在他身边,现在同样是他的侄儿,他选择了对他有利的那位。

    “呵呵呵......”

    原来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皇帝的掌握中,只为了将社稷平稳交付给他心心念念的老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人啊,王爷疯魔了,带他进屋去,好好看管,未有圣旨口谕不能出。”

    “是。”

    一个月后,新朝变天,老皇帝亡,新皇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