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8【飘零半生,未逢明主】
分红?
赵霆与刘宓不由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们两本以为韩桢占了益都后,说不得会抄没了自己的家财,现在看对方这意思,非但不会抄家,先前关于分红的约定,依然有效。
“韩郎君仗义!”
刘宓小小的拍了一句马屁。
韩桢继续给他们喂定心丸:“你二人且宽心,你等家资我不会动,先前定下的分红,每月照样有。往后就算做不得官,也能仗着这笔钱,当个富贵闲人,潇洒过一辈子。”
有位图书管理员曾说过,要把朋友搞得多多,敌人搞得少少。
那些个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屠杀官员胥吏的反贼,注定成不了气候。
即便要杀,也需提前拉拢一批。
比如眼下,虽占了益都郡,但韩桢对郡城内的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府衙中官员胥吏足有上百,哪些官吏能用,哪些不能用。
这些都需要借助赵霆和刘宓进行筛选。
其次便是稳定郡城局势,有他们在,城中的那些高门大户,士绅门阀心中有了慰藉,就不会乱。
士绅门阀不乱,百姓也就不会乱。
至于所谓的贪官清官,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且看着罢,今日过后,他二人便是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的好官!
无他,赵佶不杀士大夫,但韩桢杀!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齐齐作揖道:“多谢韩郎君!”
从方才亲手杀了吴龟年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彻底与韩桢绑定在了一起。
如今官儿还在,钱也有,那在韩桢手下当官,与在赵佶手下当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万一韩桢成了,他们好歹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就算韩桢兵败身死,朝廷追究下来,他们两最多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等偏远地区。
北宋不杀士大夫,这是祖训。
可实际上赵大与赵二没少杀文官,真正开始贯彻这条不成文的约定,是宋真宗。
宋真宗在位二十五年,只杀了一个文官。
【初七,知荣州褚德臻坐盗取官银,弃市。】
嗯,一州知州直接盗取州府官银。
相比之下,赵霆合谋韩桢抢夺州府粮仓,只能说小巫见大巫,并且手段比之这位前辈,已经委婉了不知多少倍。
这也是为何,刘宓在得知之后,更多的是气他一个人吃独食,还祸及自己。
真宗之后,仁宗继位直至今日,这期间的历任皇帝,没有再杀过一位文官。
且看看文官们给赵祯的谥号,仁宗!
赵佶此人虽昏庸,可在这方面还是很守规矩,遵循了祖制。
“韩郎君……”
“往后唤我县长。”
刘宓点了点头,问道:“县长准备如何处置城中大户?”
瞧瞧!
都不需韩桢开口,他们便已经开始主动替他分忧了。
韩桢说道:“城中大户有哪些,挑些重要的说。”
刘宓沉吟道:“若说重要,城中有三家,苏家、王家、以及麻家。”
“这三家以王家为首,其祖上是一代贤相王曾,以仁孝著称,如今家中虽无人在朝为官,但当代家主王重开乃是易学大儒,在青州士林中声望颇高。”
“县长若想将郡城经营的固若金汤,离不开这三家的支持。”
韩桢沉吟道:“你帮我向这三家下一张请帖,明晚我会在卓楼摆下酒宴。”
“下官稍后便去办。”
刘宓应了一声,而后帮忙出谋划策道:“县长若想拿下这三家,可从麻家入手。”
韩桢来了兴致,好奇道:“这麻家有何特殊?”
麻,这个姓氏还是比较少见。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后世的记忆,似乎北宋没有麻姓的名人。
刘宓解释道:“县长有所不知,这麻家曾是大宋开国之时,最为显赫的几大家族之一。其先祖麻希梦发迹之事,也颇为有趣。麻希梦本是后汉青州节度使刘诛挥下的一名录事参军,极得刘诛的信任。”
“刘诛其人乃是横征暴敛之徒,在任数年,几乎将整个山东之地的钱财搜刮一空,金银财宝多达数千万贯,宅院商铺以及田地更是数不胜数。汉隐帝忌惮刘诛的势力,将其诓骗至京城杀死。然而刘诛在前往京城之前,便早有预感,于是将一应钱财全部托付给了麻希梦,让其藏了起来。”
“结果刘诛死后不久,后汉便被郭威取而代之,而这笔泼天的财富,自然就落在了麻希梦手上。麻希梦也是识趣之人,待到太祖皇帝建立大宋后,主动上缴一半的家财,据说足有两千多万贯。”
“太祖皇帝大喜过望,召麻希梦入京,赐下金印紫绶。几年后,麻希梦的儿孙接连高中进士,一门三进士,一度被引为佳话。有钱有势,又有太祖皇帝的情谊在,麻家一跃成为大宋最显赫的几大家族之一。”
韩桢不由暗自点头,这麻希梦确实是个聪明人。
以赵匡胤的性格,若是麻希梦不交,下场估计会很凄惨。
宋初时,物价还没上涨,两千多万贯几乎相当于北宋好几年的税收了。
建国之初,各方面都需要用到钱,这么一大笔钱财,着实是帮了赵匡胤的大忙,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这份情谊在,可保麻家百年无忧。
韩桢问道:“那为何如今却名声不显?”
刘宓神色略显怪异道:“圣人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真宗时期,麻家盛极而衰,麻士瑶为了夺得家产,诱杀了侄子,其母一怒之下,一纸诉状告上官府。结果在调查期间,意外发现麻家私藏大量兵器以及玉玺,麻家大批族人下狱,数千万家资被充公。”
兵器、玉玺?
好家伙,这一套操作流程韩桢简直太熟悉了,栽赃嫁祸的标准手法。
念及此处,韩桢似笑非笑道:“此事是宋真宗的手笔罢?”
麻家倒下,谁收益最大?
自然是宋真宗。
少了一个世家门阀,国库多了几千万贯收入,赚麻了。
“嘿嘿。”
刘宓呵呵一笑,不言而喻。
随后,他继续说道:“自此之后,麻家便一蹶不振。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麻家这些年虽低调,可毕竟是盘踞青州上百年的大家族,底蕴深厚,在百姓间的威望极高。”
“我知道了。”
韩桢点了点头,已经明白刘宓的意思了。
麻家被宋真宗摆了一道,心里会一点怨气没有?
这时,一旁的赵霆开口道:“县长,如今武卫军与镇海军俱都在外,始终是个隐患,是否将其召回……”
赵霆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我自有安排。”
韩桢摆摆手。
如果说镇海军是流民乞丐,那武卫军就是杂役,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就让他们继续攻打寿光县,吸引敢炽军的注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张万仙蹦跶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落幕了。
毕竟,两千青州军精锐不能白跑一趟!
韩桢站起身,吩咐道:“伱二人今日辛苦些,去安抚城中百姓,若有百姓问起我手下的将士,只说是青州军便可。”
“下官领命!”
两人齐齐应下。
三人迈步走出大堂,韩桢忽地指着跪在大堂外的都头,问道:“此人如何?”
闻言,跪在地上的曲庆峰心头一颤,目光哀求地看向赵霆。
赵霆目不斜视道:“此人虽是胥吏,不过为人机警,颇为识趣,关键是嘴上严实,可堪一用。”
呼!
曲庆峰心中长舒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他心里清楚,方才赵霆若是说他一句不好,这会儿已经人头落地了。
韩桢开口道:“起来罢。”
“多谢县长。”
曲庆峰赶忙起身道谢。
待到赵霆与刘宓走后,韩桢问道:“叫甚么名字?”
曲庆峰躬身答道:“小人名唤曲庆峰。”
韩桢又问:“方才那些斩首的官员,都认识罢?”
“认得认得。”曲庆峰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韩桢吩咐道:“既然都认得,那便交予你一个差事,带人去抄了那些官员的家。老九,你领一队士兵从旁协助,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小人领命!”
曲庆峰心中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
平日里,那些个官儿何曾把他当人看,动辄呵斥打骂。
如今,自己竟能去抄他们的家。
“去罢。”
韩桢摆摆手。
很快,曲庆峰便领着手下几十号衙役,兴冲冲地出了县衙。
老九则率领一队士兵,紧随其后。
处理好府衙的这些官吏,韩桢迈步出了府衙。
唤来聂东,他吩咐道:“你领换防的一千青州兵,将这些战俘押送到武卫军军营,好生看管,过几日我有用处。”
“末将领命!”
聂东抱拳应道,正要转身离去,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县长,战俘中有一名举人,名唤史文辉,在敢炽军中地位不低,似乎有些才能。”
“有些才能?将其带来。”
韩桢说罢,迈步走向府衙对面的茶肆。
“老……老爷,这边请。”
一进门,便有一名茶博士战战兢兢地迎上前。
刚才对面的府衙门口,可是一连砍了十几颗脑袋,由不得他不怕。
来到桌前坐下,韩桢询问道:“店里可有香饮子?”
“有有有,店里各种香饮俱全,豆蔻饮、紫苏饮、竹叶饮、薄荷饮、二陈饮、桂花饮……香薷饮。”
说起这个,茶博士顿时不怕了,口齿清晰,语速极快的一连报了十几种香饮的名称。
而后,他主动推荐道:“老爷是第一次来,可试一试紫苏饮子,乃是店里的招牌,府衙里的相公老爷们,都喜欢喝哩。”
韩桢说道:“那便来一杯罢。”
“老爷稍待。”
茶博士说罢,逃也似的退下了。
就在这时,聂东领着史文辉进了茶肆。
一进门,史文辉掸了掸衣襟上灰尘,躬身行了一礼,同时口中高喊:“史文辉拜见主公!”
主公?
这厮把自己当诸葛亮了?
韩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失笑道:“你这厮杂剧话本看多了罢,难怪考了十几年,却还是个举人。”
史文辉却丝毫不恼,正色道:“主公此言差矣,屡次赶考落榜,非是吾才疏学浅。纵观古今,屡试不中者亦有大贤,且不说李白、张籍,便是苏轼之父苏老泉,亦是数次不中,以至于心灰意冷。”
“吾半生飘零,未逢明主,只得屈身于贼。今日有幸得见,方知明主已至。吾非是贪生怕死之辈,若不能一展抱负,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主公既有吞吐天下之大志,必有海纳百川之胸襟,定然不会因其出身,便将贤才拒之门外。”
啧!
到底是读书人,拍马屁都能拍出花来。
韩桢饶有兴趣地说道:“你既自诩身负经世之才,那我便考校考校你。”
史文辉自信道:“主公请说。”
“益都郡已入我手,接下来该如何?”
略微沉吟片刻,史文辉答道:“郡城势力看似错综复杂,实则有迹可循,不外乎官、军、民三者。主公挥下俱都是虎狼之师,方才又施展雷霆手段,降服官吏,如今只余下民者。”
“民者,百姓也。可百姓痴愚,难辨善恶,所以需从士绅门阀入手。若能收服士绅门阀,百姓自会盲从。”
倒是有点东西,就是不知道东西多不多。
韩桢指了指对面,吩咐道:“坐!”
“多谢主公!”
史文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来到韩桢对面坐下。
韩桢问道:“你是寿光县人?”
“正是!”
史文辉点头道。
韩桢似笑非笑地说道:“张万仙待你不好么?”
史文辉如实说道:“不敢隐瞒主公,张万仙待吾尚可,一应钱财府邸,婢女小妾,都不曾缺了吾。”
“既然张万仙待你不薄,如今又急不可耐的转投于我,岂不是小人?”
“主公有所不知,张万仙实不是明主。”
史文辉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起事之初,张万仙还算英明,制定规矩,赏罚分明,与敢炽军将士同吃同住,吾等建议也都虚心采纳。可自从打下了寿光县之后,便暴露了本性,一意孤行,将县中官吏与士绅大户屠杀殆尽,致使百姓恐慌。并且沉迷于酒色,整日醉生梦死。”
“吾劝戒了几次,他便不耐烦了,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吾派遣出去。如此鼠目寸光之人,岂是明主?就算没有被俘,吾也打算离去。”
闻言,韩桢心中并无波澜。
因为张万仙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古往今来众多农民起义的一个缩影罢了。
阻碍农民起义成功的,从来不是什么身份,而是跨越阶级的眼界。
古时不像后世,信息化时代,接受信息与知识的方式快捷又多样化。
古人,尤其是底层农民,可能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里外的县城。
每日一睁眼,便是耕田种地,为填饱肚子而发愁。
这样一个人,在起事之后,骤然接触到了上层阶级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生活,很难不沉溺其中。
纵观历史,底层农民起义成功,建立大一统国家政权的只有两个人,刘邦与朱重八。
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在起事早期,便有贵人相助,帮他们完成了眼界的提升。
刘邦的贵人是张良,而朱重八的贵人则是马皇后。
张良是正儿八经的韩国贵族,什么场面没见过?
正是在他的劝说下,刘邦才从纸醉金迷中醒来,做出了还军灞上这一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