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马蹄在空中狂乱地挥舞着。马背上的人影一个重心不稳，被狠狠摔落在地。那竟是两个孩子，身躯被宽大的斗篷所笼罩着，此时跌落在地才显露出容貌。

    “等，等一下！别跑！”

    其中一人伸出手试图挽留，可那马哪里听得懂人话，在火光中横冲直撞，很快便跑远了。

    “可恶！”男孩用手支撑着想爬起，但稍一用力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看去，手腕处已经扭曲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显然是断了。男孩闷哼一声重新跌倒在地，口中不断呻吟着，显然正在忍受极为剧烈的痛苦。

    “快！不能待在这！”女孩身形稍高，正在慌张地环顾四周。她无视了男孩的哀嚎，一把将他背起，往不远处的小巷中跑去。刚离开没几步，几匹马便飞快地从二人原本的位置踏过，若是再晚上几秒，二人必将惨死于马蹄之下。

    女孩显得有些虚弱。她刚搀扶着男孩进入小巷便跌倒在地，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显然是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男孩倒在地上捂着手腕，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原因。他望向最高处的宫殿，那儿如今已被火海吞没——不，不只是那儿，整个王都，昔日繁华至极的王都，如今几乎都沉溺在了火海之中。哭嚎与尖叫不断在耳边响起，鲜血几乎洒满了每一条街道。

    但男孩显然忽略了这些。他的双眼始终牢牢地锁定在宫殿处，眼中缓缓流出两行泪水。

    “父……父亲，为什么？难道您忘了我吗？为什么？”

    男孩喃喃自语，甚至一度忘了从手腕处不断传来的剧痛。他透过朦胧的视野望向那不断跃动的火光，死死地咬住下唇。

    “云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云翰，云翰？”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是吗？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谁能告诉我，谁能……

    “徐云瀚！”

    女孩一声大喊将男孩从恍惚的思绪中唤醒。男孩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悄悄擦干净眼角的泪水，闷闷地“嗯”了一声。

    女孩显然不知道男孩在想些什么，但见男孩终于不再恍惚，她长出了一口气。她抓住男孩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对方：“云瀚，听好了，咱们不能呆在这儿！这里很危险，咱们一定要...”

    话说一半，身后传来的异响打断了女孩的话。二人回头看去，身后模样结实的房屋竟然发出“吱呀”的响声，在跃动的火光照耀下显得摇摇欲坠。女孩刚拉起男孩的手想要离开，屋子就在这时陡然坍塌了，二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随后身影便消失在了尘埃当中。

    “咳咳，咳……云翰你在哪儿？你没事吧云翰！”

    女孩被呛得不断咳嗽，她一边用手驱散那些飞舞的烟尘一边呼喊着男孩的名字。等到视野逐渐清晰，女孩终于看清了男孩的位置，一时愣在了原地。男孩已被埋在了废墟下，只剩半个身子在外，正绝望地注视着她。

    “云翰等一下，我来拉你出去！”

    女孩努力地想将碎石搬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孩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身躯躲藏在了石堆后，紧张地注视着小巷外——如今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巷了，提供遮掩的房屋已经倒塌，只有一些碎石可供躲藏。女孩示意男孩噤声，同时努力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急促的呼吸却怎么也不能停下。

    那些人追上来了吗？

    “大哥，这一片的人都走光了，你看，这屋子都塌了。听我的，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吧，这里指定是没啥值钱的了。”

    有三人从拐角处走出，染血的大刀与腰间叮当作响的布袋宣告了来者的身份。为首的男人显得很是不耐烦，回过头对刚刚那男子怒骂道：“催催催，催个屁！就是这种没人的地方才容易搜到一些来不及带走的值钱玩意儿！”

    被骂的男子悻悻地缩了缩头，小声嘟囔道：“我就是觉得抢劫要更方便点嘛，大刀一挥，钱财不就来了吗……”

    三人陆续走远了。女孩从阴影中探出头来，长出了一口气。她继续为男孩搬动着碎石，边搬边说道：“再等一下，姐姐马上救你出来，很快就好……云翰？”

    男孩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的身后。女孩突然发觉哪里不对，猛地转身，那三人不知何时又绕了回来，正在小巷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在见到女孩地视线后更是毫不避讳地舔了舔嘴唇，一副发现了宝藏的模样。

    “大哥直觉真准啊，竟然还真有人躲在这里。”

    “今晚收获可不小啊！再拐两个小的回去，咱们可就有的玩了，嘿嘿。”

    三人在远处狞笑着，口中说出的污言秽语让女孩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些寇贼竟然不曾走远，始终徘徊于附近，这么说来还真是自己太着急了。可不急不行啊，那些人正在搜寻自己——不只是自己，还有云翰。他们晚出城一秒，危险就临近一分，可偏偏在此刻被这些寇贼给堵住了。

    怎么办，对方人高马大，自己不可能解决的，若是逃跑的话或许……

    “姐姐，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

    女孩回头望去，男孩满脸的泪水，那只变形的手正朝她高举着不肯放下。

    “姐姐，求你了，别走……”

    女孩犹豫再三，深吸口气，伸出手臂挡在男孩身前，怒吼道：“滚开！”

    “呵呵，我劝你老实一点，不要自讨苦吃。”为首的男子面色冷漠，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就向女孩抓去。男人的手极大，似乎轻易就能将女孩的整张脸给覆盖。

    那带着鲜血的手掌不断向女孩逼近。而就在它即将触碰到女孩的瞬间，男人发出一声痛呼，伸出的手慌忙收回。他低头看去，掌心内竟然穿出一个窟窿，此时正不断往外留着鲜血。

    女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匕，此刻正横在胸前，刚刚就是用它刺穿了对方的手掌。男人虽然大怒，却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女孩几眼。女孩虽然身披宽大的斗篷，但经过刚刚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有一小部分衣物透过领口暴露了出来。尽管女孩在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后很快就重新整理好了衣物，但男人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和同伴有些惊喜地对视了一眼。

    “他娘的，这女娃好像还是个贵族！”

    “贵族好哇，老子从来就没有玩过贵族呢，今天可以好好爽一爽了！”

    几人大笑几声，视线同时看向女孩，眼里迸发出贪婪的光。女孩被看得打了个冷颤，手中的短匕握得更紧了些。她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嘴里怒骂道：“滚开！下一次我就会割开你们的喉咙！”

    先前的那个男人不屑地冷笑两声，再度走上前来。这一次女孩的攻击没能得逞，男人轻而易举地就将女孩抱在怀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扔给了自己的同伴。女孩不断挣扎，男人的手在女孩身上不断摸索着，疯狂地嗅着女孩身上的味道。

    “嘿嘿，不愧是贵族，身上就是香啊！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既然落到我手里，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了。不过别担心，我会先把你带回去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美妞……”

    “大哥，你玩儿完了，可别忘了我们啊！哈哈。”

    “放开姐姐！我叫你放开！你信不信我叫护卫杀了你！”

    男孩被困在瓦砾下不断挣扎。他不断地朝着男人怒吼，双目似要喷出火焰。

    男人被这一吼吓了一跳。他不屑地看了碎石中的人影一眼，狠狠一脚踩在了男孩的头上，说道：“原来这里还有个人啊。你不嚎这一嗓子，老子都差点把你忘了呢。也就是我对男的没兴趣，你就闭上嘴，老实地待在这里吧！”

    说罢，男人甚至还用脚后跟碾了碾，用力地把男孩的头踩到了地上。但即便如此，男孩仍然挣扎着扭过头，用一只眼怒视着男人。

    “哟呵，还敢反抗？”

    男人正欲加大力度，怀中的女孩对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男人吃痛，下意识地就把女孩放开。女孩正欲跑到男孩身边，可还没站稳便又被男人转过了身子，脸上狠狠地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力道极重，女孩被打得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姐姐！你再动一下她试试，我一定会杀了你！”

    男人忽视了男孩的咆哮，招呼着身后的两人过来把女孩按住。三人目露淫光，男人一边脱下自己的衣物一边说道：“老子就动了，怎么了？你杀了我啊，你来啊！还有你这女娃，也真是不听话，逼得老子现在就要办了你……”

    男人即将就要把自己脱得精光。男孩不断朝他怒吼却不能让他的动作慢上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地将女孩的衣物一件件脱下。女孩奋力挣扎着，却毫无成效，只是让那按住自己的几只手力道更重了一些。她绝望地笑了一下，将头转向男孩，语气温柔地开了口。

    “云翰，听姐姐的话，闭上眼。”

    “不，不！停下！停下！我叫你停下！！”

    “咻——”

    就在女孩的最后一件衣物即将被脱下的瞬间，一阵凌厉的破空声突然响起。男人的身子一歪，竟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他的脖颈处多了一根箭矢，此刻正不断往外渗出血液。

    剩下的两个男人明显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地上多出的那具尸体，直到那血液流淌到他们的脚边才回过神，都从女孩身边离开，有些慌乱地拔出了腰间的大刀。二人左顾右盼寻找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大喊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

    话音未落，又是两阵破空声响起。二人同时停止了动作，身躯也往后倒了下去，只有两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对方脖颈处多出来的箭矢。

    “城中一乱，这些下三滥的货色就都跑出来为非作歹了。”

    小巷尽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男孩和女孩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二人纷纷转头看去，小巷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此时正大踏步往这边走来。

    女孩呆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离得越来越近，终于在来人从阴影中走出的瞬间记起了对方的声音，惊喜地大喊出声。

    “李叔！”

    来人的容貌终于显露出来。他头发略有花白，银色铠甲染满了鲜血，背上背着一张大弓。他快步走到女孩的面前，单膝跪倒在地：“臣救驾来迟，烦请公主恕罪！”

    “哎呀哪有什么罪啊，你来了就好了！王宫内情况如何了？父王他们呢？有没有事？”女孩拉着他的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时间都忘了整理身上被弄乱的衣物。

    “此地危险，王都要变天了，我先送公主离开。”被称作李叔的男人伸出双手帮女孩整理着装，并没有直接回答女孩的问题。女孩也自知不宜多问，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她见男人丝毫不理睬男孩的模样，又有些着急了。

    “等一等李叔，云翰和我们一起走。”

    男人回头看了两眼被埋在碎石中的男孩，面无表情。男孩死死地咬住嘴唇，先前绝望的神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倔强。从刚刚起男孩就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来人。女孩绕过男人来到男孩身边，俯下身子继续搬动着那些碎石；而男孩的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男人看着女孩忙碌的身影皱了皱眉。他斟酌了一下字眼，缓缓开口道：“公主，您应该明白如今事态有多严峻。若是您一个人行动会便捷很多，何况他并不是我们……”

    “行啦李叔，快来帮忙！云翰的手受伤了，一会儿还要帮他医治一下呢。”女孩阻止了男人说更多。

    男人注视着被压在废墟中的男孩。男孩仍是一脸倔强，视线始终不曾从自己身上移开片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将男孩轻而易举地从废墟中拎出，连同女孩二人放到早已等候在小巷外的马背上。

    “沿着城北的方向走，跨过明月桥，一直往北别停下。城门口有我们的人，会照顾好公主的。”

    “李叔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男人再次单膝下跪：“事态紧急，恕臣无法一路侍奉左右。公主还请照顾好自己，如今王都大乱，魑魅横行，公主切莫让自己受伤！”

    “李叔也照顾好自己，以后还要一直保护我呢！那我们就先……”

    “等一下。”

    男人此时一反先前的果断，竟然显得有些犹豫。女孩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李叔？”

    男人嘴巴张了张，缓慢地说道：“……没事，公主小心。”

    女孩愣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啦，李叔保重自己，我们就先走了。驾！”

    女孩说完便策马飞驰，在后方扬起大片的尘烟，而整个过程中，男孩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马匹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便跑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女孩策马飞驰的身影，脑海中满是先前女孩那副绝望的神情。

    云翰，闭上眼。

    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

    男孩缓慢地将头靠在了女孩的背上，女孩开口说道：“累了吗云翰？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城了，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那声音温柔至极，像是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仿佛他们仍在王宫内，女孩像往常一样跟他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男孩紧咬着下唇，看向身后越来越远的、沉溺在火海中王宫，握紧了双拳。从断腕处传来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流，但他就是不肯松开紧握的拳头。

    有朝一日，我必定，必定……！

    “……姐姐。”

    “嗯？”

    “……没事。”

    ……

    马蹄声渐渐远去，男人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长出了一口气，原先坚毅的眼神竟然在此刻显得有些迷茫。

    “也不知该不该如此……”

    男人喃喃自语。突然，他拿下背上的弓，极快速地朝着一个阴暗的角落射出一箭，又变回了先前那副杀伐果断的模样。

    “谁在那！”

    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

    男人皱了皱眉，很快眉头又重新舒展开来。他看了眼着火的王宫，吹了一声极为响亮的口哨，一匹黑色骏马很快便来到他的身边。男人无视了马身上那些反射着暗红光芒的血迹，动作迅捷地翻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刀，坚定地朝着王宫的方向奔去。

    等到那马蹄声彻底远去后，从先前男人射出的箭矢处竟然凭空升腾起一股黑烟，有两道黑影出现在其中。

    “桀桀，甚至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乱了，不过如此……咳咳，咳……”

    其中一个黑影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

    “不过这王都内还真是卧虎藏龙，那男人随手射出的一箭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咳咳。”

    “那我们……？”

    “……不行。虽然如今是极好的时机，但只靠我们根本做不了什么。可恶，可恶啊！光是送我们过来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那么多同族都……”

    黑影的声音极其不甘。它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疯狂地咆哮着，一时间阴云遮天、火光摇曳，似是有恶鬼在哭嚎。过了许久，那声音才逐渐低了下去，黑影终于恢复了冷静。

    “先走吧，把情况报告回去，总之还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哼，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让他们再打闹一会儿吧，等到那一日来临，所有人都将死去！桀桀桀！”

    伴随着一阵极其瘆人的笑声，两道黑影随风消散，似是从未出现过。

    而远处的王宫在迸发出一道极为炽热的火光后，终于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