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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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的三个人

    山中草木繁盛,终日寂寥,只是此时这份寂静却被打破了。在一棵大树旁,有只体型稍小的野猪正在不断挣扎,奈何捆住它后腿的麻绳极为结实。它挣扎得越凶,只是让自己被捆缚得越紧。

    “在这里!”

    少年闻声而来,在见识到被捕获的猎物后,不由得笑逐颜开。他轻轻地来到了野猪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野猪的头顶。被这么一抚摸,野猪原本躁动的身躯渐渐平息了下来,也不再挣扎,安静地靠着大树。

    “小白,快,拿刀来!”

    林晨声音极其温柔,在他的身后,白荻竹姗姗来迟,正有些犹豫不决地看着这边。在林晨的再三催促下,他还是从腰间拔出小刀,递到了林晨手中。

    “乖噢,乖,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野猪不知晓即将发生的一切,在这温柔的抚摸下竟然有了几分困意。林晨找准时机,将匕首快而准地捅入它的脖颈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野猪刚要剧烈挣扎,林晨将匕首又来回捅了几次,它这才停止了抖动,一双眼睛注视着林晨,似乎不敢相信前一秒还在安抚自己的少年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林晨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呼,好累。如果我的位置能再找准一点就好了,它就可以不用承受更多的痛苦……”

    林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白荻竹。后者正望着地上的野猪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晨微微皱了皱眉,笑着说道:“小白,你这样可不行啊。每次都是我来做,下次说什么也得你来了。”

    白荻竹低低地“嗯”了一声:“抱歉,林晨。我只是……”

    看着对方迟疑不定的模样,林晨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道歉的啦,我就是这么随口提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白,小白?嘿,听我说。”

    见白荻竹还在盯着那具尸体发愣,林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咱们生活在这儿,就必须用这样的方式生存。刚开始可能是有点适应不了,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但,你也不能每次都适应不了啊。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总归有一天是要适应的。”

    白荻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林晨找来一根树枝将野猪捆上,和白荻竹一前一后地扛着树枝朝木屋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林晨不断盘算着这头野猪可以吃多久。

    “师父胃口大,我胃口也大,小白胃口小……吃完今天的再储存一部分,再拿一点给山下的李二娘她们当作还钱……”

    山中野兽繁多,狩猎几乎是日常生活。林晨索性也不算了,想着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再继续狩猎便是。

    在林荫中七拐八绕,林晨老远便听到那阵熟悉的小河流水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兴冲冲地一路小跑着。那条河流很快便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林晨欢呼一声,“噗通”一下跃入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噗~”

    林晨学着鱼儿吐水的样子从河中钻出,看了一眼还在岸上的白荻竹。白荻竹将肩扛的野猪放下,面对湍急的水流显得有些犹豫,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小白,你快下来,咱俩互相搓搓背,好好洗洗。”林晨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想将头发上沾染着的脏污洗净。

    “快点啊小白,快下来。这里还有鱼呢,我们再抓几条回去啊?”

    林晨再三催促。白荻竹有些犹豫地伸出一只脚,轻轻放进水中。水很暖,吸收了一天的阳光以后一丝凉意都没有。他刚松了一口气,伸进水中的脚踝就被抓住了。一股力量传来,他整个人跌入水中。水流冲刷着眼睛,刺痛的让人有点难以睁开。白荻竹的手在水下不住地乱挥,终于被一把抱起,整个人不停咳嗽着。林晨略带歉意地看着他,轻拍他的后背。

    “呛到了?抱歉啊,我太急了一点。你也真是的,老在上面磨蹭个什么劲啊。又不是女孩子,光屁股的样子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男子汉,就是要像我这样,无惧无畏!”

    说着,林晨伸出双手,努力的展示着自己肌肉。虽然年纪尚小,但身子在每天的锻炼下已经有了漂亮的线条。相比之下,白荻竹的身子瘦弱的简直可以用病态来形容。林晨心疼地捏捏他的胳膊:“小白,你太瘦了,以后一定要多吃点。对了小白,有件事要麻烦你。”

    “嗯?”

    “帮我洗头。”

    ......

    二人嬉闹许久,直到远处的夕阳将整片天空烧得通红,才终于停止打闹,爬上了岸。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有空没空地搭着话,顺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向着前方走去。四周林荫密布,穿行其中好不惬意,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走到了一处断崖旁。

    从这里望去,眼前再无半分遮拦。夕阳把整片大地染上橘红色的光芒,远方群山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身边的那条河流起源于他们脚下这座山的山巅,从身侧的断崖飞流而下,又重新汇聚成一条更大的河流,途经山下的村庄,流向了更远的远方。

    林晨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在崖边坐了下来,两条腿在空中来回晃动着。白荻竹坐于他身侧,从怀中取出一把竹笛,缓声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与村落中升起的炊烟交织在了一起,荡向了高空。风吹过,身后的林叶摆动发出“哗哗”的响声,林晨一时兴起,随声高歌。不是村民们唱的那些粗野山歌,而是从师父那听来的几首小曲,再胡乱改编一下,竟也有几分韵味。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洋洋兮又复巍峨,唯有朝云能知我……小白,泰山在哪里?我们这又是什么山?”

    “不知道呢。”

    也不知唱了多久,笛声才悠悠停下,二人都呼出一口气。

    林晨大咧咧地往身后柔软的草地上一躺,随手拨弄着白荻竹那长长的头发,说道:“小白,你要感谢我,当时要不是我把你背回来,你可能就不能像今天这样和我待在一起了。”

    白荻竹没说话,闷闷地“嗯”了一声。林晨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个清晨。

    那一天,师父如往常一样躲在屋里睡大觉,他如往常一样早早的去采野果。彼时天蒙蒙亮,视野尚不清晰,他只身行走于茂密的丛林中,脚下的野草被踩得沙沙作响。他七拐八绕,期间打了几个困倦的哈欠,才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就在他即将手上的动作时,他突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他已经停下了脚步,而那“沙沙”的响声却仍在继续。

    四周晨雾浓郁,茂密的枝叶遮蔽了细微的阳光,视野尚不清晰,林晨被惊出了一声冷汗。是野兽?还是同样早起上山的村民?他不断环顾四周,可此处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无他人,而那响声还在时不时的响起。

    有鬼!

    林晨被吓得要命,就在他差点要跪下祈求师父保佑的时候,眼角却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耸动。他眯着眼睛看去,是一堆由竹叶堆砌而成的鼓包,此刻那鼓包正在极其轻微地抖动着,响声正是从中传出。

    林晨悬着的心这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他小心地走到鼓包前,耐心观察了一会儿,奈何竹叶浓密,视线根本无法穿透。是什么东XZ在里面?什么动物的幼崽,或是师父藏起来的什么宝贝?

    竹叶又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林晨壮着胆子将手伸进去摸索着,却只摸到一片冰凉,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是何物。此时有风吹过,林晨被吹得打了个寒战。山间的晨雾被吹散,竹叶四处飞舞,那被遮蔽的物体终于在阳光下露出了全貌。

    那不是什么鬼物,亦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似是从睡眠中被惊醒,睁开一双清澈的眼,有些迷蒙地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震惊是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绪,林晨张大了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他突然意识到先前自己摸到的冰凉是何物。少年不着寸缕,躲在竹叶中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冰凉的触感是少年的胸膛!

    林晨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少年的身上,而对方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始终疑惑地注视着自己。林晨一边把衣服裹得紧紧的一边询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的?”

    没有回音。

    “你的衣服呢?你家里人呢?”

    还是没有回音。

    “呃,你……你是不会说话吗?还是听不见?”

    无论林晨说什么,少年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在原地来回踱步,少年的眼神也跟着他左右摇晃。林晨无奈地叹了口气,完了,摊上个傻子。

    可即便是傻子,他也不能把对方丢下吧?虽然不知道少年在这儿待了多久,但若是放任他在此,不多时便会死去的。冷死或是饿死,或是被山里的野兽杀死,反正一定会死。

    林晨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少年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说道:“喂,傻……呃,不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少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林晨这才想起对方似乎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正准备上前将少年强行拖走时,却发现少年动了。

    那迷蒙的眼神聚焦到他的手指尖。少年缓缓伸出手,冰凉的触感一度让林晨以为自己触碰到了一块寒冰。少年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轻微,像是差点被风吹散。

    “……走。”

    ……

    那一日,林晨背着少年走遍了村里的每家每户。少年通体冰凉,几度让林晨以为他断了气。再加上每次询问都得不到回音,以至于林晨必须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情况。但每次回头望去,少年都牢牢地注视着自己,活像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

    林晨挨家挨户叩响了村里的每一扇门,但无一例外,村民们无人对身后的少年有印象,更别提什么这是哪一户人家丢失的孩子。一筹莫展之际,林晨只能决定将少年带回山上,和师父共同商议了。

    当他气喘吁吁地背着少年回到山上时,师父正因为醒来没有吃到早饭而大发雷霆,却在见到林晨身后的少年时明显愣住了,嘴里的谩骂也停了下来。

    “这是今天的早饭?”

    “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想着吃的?这明显是个人啊!”

    林晨将与少年相遇的情形尽数讲出,而在这期间他早已决定要将身后的少年留在此处。毕竟少年那么傻、那么呆,若是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到哪里呢?村民们都说不认识,若是自己再将他赶走,那么少年只能去到山里独自生存了。他会成为猛兽的食物;会成为那些顽皮的猴子的戏耍对象;会一个人呆滞地坐在角落任由那些聒噪的鸟儿在他身上拉粑粑……林晨光是想想就于心不忍。若是他经历这些,也一定会希望有个人能来帮帮自己的。

    林晨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师父拒绝,那么他将会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将师父说服。说得师父痛哭流涕,说得师父撕心裂肺,说得师傅跪地忏悔三天三夜,旨在要让冷漠无情的师父明白人世间的大爱。

    而在他讲述的整个过程中,师父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牢牢地盯着少年。那眼神像是在一点点挖掘少年所背负的秘密,又像是忆起了什么往事,以至于让他整个人显得有点恍惚。那眼神复杂至极,一反平日惺忪的睡眼,竟增添了几分凌厉。

    林晨看不懂那眼神。

    林晨只知道自己说得嘴巴都干了,师父却没给出半个字的答复,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少年看。看看看,真就有这么好看吗?他承认少年长发飘逸、面容清秀,但真要比起来,还能好看得过自己?还是说,师父也哑巴了?

    他刚想询问,师父却在这时收回了视线,起身舀了一瓢酒送到口中。那吞咽声大得吓人,师父连喝三大瓢才终于停下,转身走出了屋外,只轻飘飘地留下了三个字。

    师父说:“留下吧。”

    所以,就留下了。

    ……

    忆及此处,林晨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哎,小白,所以你记起来没有?当时是怎么会一个人在那里的?”

    林晨问个不停,白荻竹的眼神显得很迷茫,摇了摇头,说道:“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四周好安静,好冷,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你了。”

    林晨看着白荻竹迷茫的双眼,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少年并不是傻子,只是有点呆呆的、笨笨的,时不时会对着空气发很久的呆。但是这又怎样呢?自己做为兄长,一定会将少年保护好的,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了。

    嗯,兄长,这是林晨自己认为的。既然连对方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是多大,那么根据先来后到的规则,自己作为兄长,应该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林晨满意地点点头,暂时将这问题抛到脑后,重新躺回到了柔软的草地。

    “不过小白,这样说来,咱们都还蛮神秘的。你神秘,我神秘,还有师父也很神秘。”

    白荻竹有些疑惑地盯着林晨,不明白他所言何意。林晨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虽然我从来没有问过师父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但不代表我不好奇。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始终跟在师父身边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还有啊,师父也很神秘。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把我带到这里呢?还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成天让我们给他干这干那的……哎,你记得师父身上的那些伤疤吗?他以前不小心露出来过。好家伙,伤疤密密麻麻的,真的是数都数不清。”

    林晨一边说一边咂咂嘴,在那儿感叹个不停。

    “神秘,真的神秘。”

    白荻竹也点点头:“神秘。”

    林晨叹道:“唉,可是师父不主动说,我也不好主动去问;我不主动去问,师父估计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到头来,我和他总有一个人要主动说一说这件事。”

    白荻竹被他绕得有点晕,只是在一旁不断点着头,说道:“神秘。”

    “神秘神秘,你怎么就会说这一句!”

    林晨将手放到白荻竹头顶用力搓揉着,没一会儿就揉乱了白荻竹的长发。后者慢吞吞整理着,林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平日总是懒散的男人的模样。男人似乎永远都睡不醒,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永远都是那副欠揍的衰样。

    算了,想不通,那便不想了。

    远处的那轮夕阳已与山峦重叠,在平原上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阴影。林晨一时兴起,问道:“小白,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那要去哪里?”

    “不知道。但是,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吧?你难道就不对山那边的世界感到好奇吗?难道就不对河流的终点感到好奇吗?”

    林晨猛然来了兴致,翻身坐起,认真地注视着白荻竹:“小白,我说真的。有朝一日,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如果到了那时师父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的话,我们就带他一起走,怎么样?”

    白荻竹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林晨的身后。林晨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身后有什么……等下,是不是师父来了……”

    白荻竹点点头,同时,林晨也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在瞬间汗毛倒竖。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老得走不动路?要不要我先把你揍得走不动路?”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我乱说的!”

    林晨慌忙回头,黎昕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地盯着他。

    “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咒我……哇,这么大一只野猪,你们还挺能干的嘛!快回去快回去,我快饿死了!”

    见师父的注意力被那只野猪所分散,林晨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师父,你不知道,这野猪费了我们多大功夫呢!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小白再抓几条鱼回去,好吧?”

    黎昕揉揉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先把它带回去了。你们快点回来啊。”

    说完,黎昕扛着野猪走远了。林晨见师父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奇怪,怎么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还难得那么好心做起事来了?真奇怪……哎呀,天都要黑了,小白快快快,咱们赶紧抓几条鱼回去,不然一会儿看不清了!”

    彼时天色昏暗,夕阳终究还是落了山。山下的村子里亮起了点点灯火,林晨和白荻竹又跳回了河里四处摸索着。

    “这里这里,它在水下咬我呢,哎哟……抓到了!厉害啊小白!”

    “再来两条,两条够不够哇?师父一个人就能吃个四五条呢!再抓点!”

    河流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断忙碌着,树林中的阴影却在此时突然抖动了一下,一个人影在黑暗中逐渐显露出了脸庞。

    先前已经走远的黎昕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正在暗处盯着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落日下二人的谈话,黎昕尽数听入耳中。此时回想起,他的眼底深处有一道寒芒闪过,一反平日里那困倦的神态,显得无比锋利。

    “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有朝一日,我必定……”

    寒芒稍纵即逝,男人又恢复了平日里漠不关心的模样。他朝着水花响动处走去,边走边大声嚷嚷道:“喂,快回来做饭!我快饿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