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具有生命力的时刻。林晨和白荻竹走在其中，好奇地观望着。他们来到镇上时天还没亮，人却已经被几个时辰的颠簸弄得疲惫不堪。原本的路程不需要这么久，主要还是因为路不熟悉，兜兜转转绕了好大的圈子才终于到达。于是二人在镇外草草休息了片刻，待到天亮醒来后就将马迁到了镇门口的马棚处，在镇中转悠起来。

    小镇虽然不大，但肯定比村子要热闹许多，到处都是二人没见过的新奇事物。林晨本想好好逛逛，只是没走两步，肚子便“咕咕”响个不停，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此时一想起来才觉得饿得厉害，特别是还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跋涉，简直是四肢发软，再也没有力气走上半步。前方刚好有一家冒着热气的小摊，林晨拉着白荻竹赶紧坐了下来，想先填饱肚子再继续想办法。

    虽然林晨从没到过村庄以外的地方，对于外界的一些程序不太了解，但他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在长椅上还没坐热就开始嚷嚷了：“老板，老板！快饿死了，来些吃的！”

    店主是个略微上了年纪的男人，两鬓有一点白发。他在店内听到林晨的叫唤，头埋得低低的，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外面：“哎，来了来了，几位大爷想吃点……额？”

    店主走到近前才发现来者不是什么大爷，而是两个小孩。一个坐在一旁发愣，另一个则在座位上不断地嚷嚷，一副饿惨了的模样。

    店主显得有些疑惑，先前那副低三下四的神态消失不见，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来，打量了林晨几眼，笑着询问道：“小友不是镇上的人吧？”

    林晨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问道：“嗯，怎么了吗？”

    好在店主还算是热络，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耐心地告诉二人店内有些什么吃的。时间不长，两碗热粥和几个大肉包子便端了上来。

    林晨推推白荻竹适宜后者回神，自己则放开了架势。他左手端着粥，右手拿着包子，风卷残云般地扫荡完了属于自己的食物，却还嫌不够。白荻竹则显得不紧不慢，将包子推到了林晨前方，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店内生意不算太忙，店主闲来无事，坐到了二人身边，笑呵呵地看着二人，问道：“两位小友，我看你们不像是镇里的人，是从附近的村庄来的吧？”

    镇子附近的村庄很多，林晨所在的那个更是规模极小的一个。林晨见他面色友善，也不像是坏人，倒也没有多么警觉：“大叔，你已经问过一次啦，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我就多嘴问问。你们来到镇上，是要办什么事，或者找什么人？”

    林晨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是的，我们找陈亮。他在此处吗？”

    此话一出，店主突然变了脸色，和蔼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陈，陈......”店主结巴了两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和……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彼此非亲非故，就是有点事情要找他。”

    店主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林晨的话匣子反倒被打开了，问道：“哎，大叔，刚才你叫我们大爷，我可是听见了。怎么样，小白？我就说我有那种天生的贵气吧，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白荻竹点点头：“嗯，贵气。”

    “小友误会啦，误会啦。”店主被林晨逗乐了，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他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在关注这边后，压低了声音开口：“主要是啊，镇上一般没人会像你方才那般言语，以那种方式说话的，一般都是陈……都是陈亮那伙儿人。”

    林晨还想听他说些什么，店主此时却又闭上了嘴，将二人的碗筷收起就要回到店内。林晨不傻，知道店主有所顾虑。他只问了最后一句：“那大叔可以告诉我们陈亮在哪儿吗？”

    “镇子西边，很显眼的，何况今天还是那种日子。不收你们钱了，快走吧。”匆匆地说完一句，店主便不再多说了，专注地忙着手中的活。林晨道了一声谢，还是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板，拉着白荻竹离开了。

    “小白你听到了吗，这陈亮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镇上的百姓都这么怕他。看来咱们得抓紧找到翠花了。小白，小白？人呢？”

    林晨说了半天却得不到回音，回头看去，白荻竹正停留在一个摊位前，好奇地看着那些自己叫不上名号的小玩意儿。林晨无奈，走回了他的身边，催促他快走。

    “林晨你看，这条鱼是木头做的，还会左右摇晃呢。”白荻竹表现出少有的兴奋，拿着一条木制的鱼形玩具在林晨面前晃悠。林晨看着也觉得有趣，刚想接过来把玩一番，但突然想起自己要在白荻竹面前树立起当大哥的威严。于是故作老成地咳嗽两声，板着个脸说道：“小白，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吗？走吧。”

    “嗯，走吧。”白荻竹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向着林晨刚刚行走的方向前进。林晨故意落在了后面，见白荻竹没有回头，偷偷伸出一只手把玩着那刚刚的物件。

    “喂，小鬼你干什么？不买别乱摸啊！”

    “切！刚刚他玩就可以，现在我摸一下都不行？”

    林晨郁闷地追了上来，走在白荻竹身侧。二人并没有直接前往陈亮的住处，而是先在小镇上转悠起来。来都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至少要先熟悉一下镇子的路线。他们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巷子中，共同商议着救出翠花后离开的路线。

    小镇不大，不出一会儿便差不多逛完了，于是二人朝着先前店主所指示的方向走去。没走多久，便停下了脚步。

    他们走到了镇子的西边。眼前是一道敞开的大门，从门的两侧伸展出大概一人半高的墙壁，将整个大院包围起来。说不上多华丽，但比周围的人家显然要高出一个档次。门前已经排了不少的人在等待着进入，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同时也不断有人从门内走出。不同的是，排队的人面色忧郁，而出门的人则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晨随便找了个排队的人问道：“大娘，陈亮在里面吗？”此话一出，身边的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看着他。

    “孩子，在这里可不能直呼其名啊！你家大人呢？去哪儿呢？”

    林晨知道来对了地方，随口应付了一下，便退到了一边，偷偷观察着队伍前方。门内有一张桌子，那些排队轮到自己的人会将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放在桌上，随后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桌后坐有一人，那人会将袋子里的铜钱倒出来细数，同时低头拿着笔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些什么，随后便挥挥手适意前人离开，后人上前。

    “这是在干什么，大娘？”

    “上缴这个月的治安费啊。孩子，你第一次来镇上？”

    林晨与队伍中的一位大娘正在谈话，只是刚说了两句，队伍最前方便传来了骚动。坐在桌后的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显得很是愤怒，破口骂道：“老子都给你宽限多久了？现在还没有凑到钱？”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位老者，身形佝偻，颤巍巍地拄着根拐杖，此时被这么一吼，差点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老者哭丧着脸，浑身颤抖个不停，低声下气地说道：“哎呦，我这，您是知道我家的情况的。儿媳瘫痪在床，我那儿子他如今……”

    “我管你什么情况？你家什么样，关我屁事？”那人毫不客气，一句话将老者噎得哑口无言，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那人见老者满脸惧色，突然态度一变，又极为亲切起来，上前搂住老者的肩。

    “哎，算了，你家有难处，我也是知道的，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可你总不能就这样说两句话就想糊弄过去不是？没有钱，那总得出点力吧？刚好我这鞋也脏了，你看……”

    老者身子抖了两抖，还想说点什么，可看到对方那几乎凑到脸上的微笑，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老者的身躯不断颤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身子逐渐矮了下去，跪倒在了地上，伸出舌头，开始舔了起来。那人大笑了几声，对着一旁招了招手，于是又从看不见的角落里钻出来两人，一起围到了老者身边，嬉笑着伸出脚。

    “你们……!”

    “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呀，我就一管账的。快点吧，我这些兄弟们的鞋也脏着呢，别耽误事儿了。”

    气氛无比沉默，长长的队伍没有一人敢出声，皆等待着。老者跪伏在地，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有人不忍再看下去，别开了眼。

    老者终于舔完了，挣扎着站起身。他甚至还对眼前的几人道了声谢，颤巍巍地转身离去。

    “真好啊，我也去舔两口算了。这个月本来就没赚什么钱，现在还要缴这么……”

    “好个屁！你就等着看吧，这帮混球嚣张不了多久的，总有人会治他们的！”

    “吵什么吵什么？”管账的那人招呼了几声，“来来来，后面的跟上，动起来动起来！”

    队伍继续运作。林晨目睹了全程，感到无比愤慨。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如此愤怒，那些镇民们的心情可想而知。再想到翠花此时可能正在遭受更过分的事情，林晨心中的愤怒和担忧又增加了几分，快步回到了白荻竹身边。

    “小白，看到了吗？这些人真是可恶，居然做出这样的恶事！”

    与林晨一脸愤怒的表情不同，白荻竹显得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此时疑惑地看着林晨，说道：“林晨，刚刚那个老人为什么要去舔那个人的鞋啊？鞋子脏了不应该用手洗吗？还是说用嘴巴也……”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

    林晨有些傻眼地看着白荻竹，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时说出这样的话。他摇摇头，说道：“先别管这个。这伙人和村里人说得一模一样，简直是坏透了！咱们快去找翠花，早一秒把她救出来，她所受的苦就少一分。从这里是进不去了，咱们沿着墙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路。”

    二人离开了队伍，贴着墙边行走，终于在院子后方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同样有一扇门，只是此时紧紧闭合着，二人试了几次都无法推开。院内的墙角处长有一棵大树，长长的枝桠从院内一直延伸出来。

    此时行人稀少，大多数人都聚集在院子的正门处。林晨拍拍自己的肩，示意白荻竹踩上去先爬到树上。二人互相配合着，总算是通过大树来到了院内。落地还没站稳，就听到不远处的一栋小屋旁传来了训斥声。

    “所以说好的好处呢，陈老三？”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晨便知道来对了地方，和白荻竹对视一眼，跳下了树，快速跑到屋旁躲了起来，偷偷观察着那边的场景。

    那人果然是陈老三不假，头上的绷带还缠着呢。面前有三人正将他团团围住。听这说法，似乎就是前天晚上和他一起来到村中的人。

    此时陈老三正陪着笑脸，一点没有了村中那副张狂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吗，大哥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镇上就没几个那样式的。要不年纪大了点，要不就是些歪瓜裂枣。刚好我那村子里有一个，这不就抓回来了吗——只是年纪可能确实小了点，要再等上两年。但是大哥见了肯定高兴啊，他一高兴，就会奖励我；我再把这些奖励分给哥几个，不就搞定了吗？”

    其中一人听他这样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道：“哦，合着你的意思，就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手，还骗了我们三个帮你白跑一趟是吧？”

    “不是拿不出手，是现在没有！哥几个别急啊，我...”

    “谁他娘的跟你是哥几个？你算个球？”另一人明显不是好说话的主，一巴掌就呼在了陈老三脸上。巴掌声清脆悦耳，打得陈老三一下子懵了。

    “就是个孬种玩意儿，跑了几个时辰就是为了抓个小姑娘再放把火，我还以为有啥大名堂呢。还搞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结果不全都是我们干的？”说着说着，那人一巴掌拍在身旁小屋的木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门被这一巴掌拍开了，陈老三连忙凑上前去将门重新关好，那些人则在他身后冷嘲热讽个不停。

    “可不是吗，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实际上大哥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么个货色！要不是赖死赖活地缠着我们，谁他娘愿意收着你啊。陈老三，我警告你，你最好是这几天之内就能拿得出东西，不然我一巴掌！抽死你！”

    那人说着又扇了一耳光，这一巴掌打得陈老三直接坐在了地上，半天没有缓过来。等回过神来时，三人已经走远了，边走还边骂个不停。陈老三一直傻笑着，等到那三人完全消失在拐角处才从地上爬起，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老子早晚有一天要让你们求着我……”

    后面的话陈老三没再说下去。他回头看了看屋内，大声骂了几句，也走了。

    林晨和白荻竹确信陈老三走远了之后，从屋后走了出来。二人对视了一眼，林晨笑了笑：“这陈老三，就是个废物。搞了半天，那叫陈亮的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在。”

    说到这，林晨不免叹了一声：“唉，你说村里人对他多好啊。结果他来到镇上后，见识到了这些恶人，竟然也想加入其中，还做生了这么歹毒的行为。算了算了，咱们把翠花救了就走吧，出了问题就让陈老三扛着，他活该！”

    从刚刚几人的对话来看，翠花估计就被关在这个屋子里。林晨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果然如先前看到的那样，门竟然没锁，发出了“嘎吱”一声便缓缓打开了。林晨大喜，适意白荻竹跟在身后，便迈步进入。

    屋子很小，没有窗户，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极其有限的光能从门口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林晨前脚刚进去，便听见黑暗中传出一阵窸窣声。

    果然有人，林晨心想。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翠花”，却不见回音，等了半天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谁在那里？”

    竟然是个低沉的男音。

    白荻竹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更多的光线进入屋内，林晨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墙角堆着一些稻草，一个男人满身伤痕，一脸疲惫之色，警惕地望着这边。在见到来者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身子又无力地靠回了稻草上。但很快，男人的身躯从地上弹起，满脸震惊。

    “林晨和小白？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有人从男人的身后小心地探出了一个头。那人满脸脏兮兮的，但是林晨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翠花！”

    林晨惊喜地上前两步。翠花见到林晨和白荻竹显得很是高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在脸上留下了两道醒目的痕迹。林晨和翠花抱在一起，不断安慰着，同时也不忘询问了一下男人情况如何。

    男人显得轻松了不少，靠在稻草上笑了笑。那正是李二娘的丈夫。以前林晨二人下山时偶尔会碰到，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彼此之间也蛮亲切。此时李二娘还在村里盼望着他能回来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没想到也被关在了这里，还和翠花在同一间屋子里。

    “李叔，你怎么也会在这儿的？”

    “陈老三干的。我之前刚好在镇上买点东西，碰巧看见他了，他头上还缠着绷带。我刚想和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带着人就冲上来把我揍了一顿，还把我关在这里。”

    林晨显得有点沉默。李叔显然知晓了他的心思，强打起一个笑脸说道：“孩子，事情的起因我已经听翠花说过了，不能怪你，你也是好心。事已至此，别太在意。不过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村里还有别人来了吗？”

    “就来了我们两个，村里人正想办法呢。别担心李叔，我马上救你们出去。”说罢，林晨想扶起李叔，让他站起，只是李叔和翠花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两根粗壮的铁链，分别绑在了二人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