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昨晚在哪
安乐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放在唇边。
想要推脱过去,一时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五个人十只眼睛,都在看着他。
这一刻,他感到压力山大。
都怪自己学问有限,真是应了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时,王直身边的女子站了出来:“宝儿!想必郎君今日无此兴致,不如换个别的。”
宝儿垂下眼,轻叹道:“既如此,就当妾没说过吧。”
眼见美人不高兴了,王直忙道:“安兄弟,宝娘子有情,你可不能无意,兄弟就勉为其难吧。”
李义瑜也觉得一首诗而已,以安乐才学来说,理应手到擒来。
于是也从旁起哄:“贤弟,如此良宵,岂能无诗?贤弟且作来,愚兄为你执笔。”
说着,他便吩咐自己身边的女子,去取纸笔墨砚。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安乐已经没有退路。
说不得,也只能胡诌一首了。
见李义瑜手执毫笔,已经做好准备。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看向宝儿:“樽中清酒映月辉,良宵邀醉共与谁。”
“好诗,好诗!”王直抚掌大叫,极尽捧场之能。
安乐故作风流,放下酒杯,伸出手指勾起宝儿的下巴。
“不愿折腰君王侧,但求抱得美人归。”
此句一出,王直身边的女子噗嗤一笑,点头道:“却是应景。”
安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并不在乎。
本来嘛,就是个逢场作戏,又不是考状元。
这已经是他搜肠刮肚,能凑出来的最高水准了。
反正自己就这水平,爱咋咋地吧。
“多谢郎君,妾很喜欢。”宝儿妩媚一笑,捏起一颗葡萄,送到了安乐嘴边。
你看!这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安乐咬住葡萄,转头看向替自己执笔的李义瑜。
只见李义瑜的手僵在半空,而纸上只写下了前两句。
“兄长,怎么了,是有哪个字不会写吗?”安乐跟他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不会吧?”王直伸着脖子要站起来。
身边的女子忙将他拉住,含笑瞪了他一眼。
李义瑜将笔放下,神色有些凝重。
安乐是即将走上仕途的人,这首诗一旦传出去,将来绝对是个隐患。
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有才华,也未免狂傲。
口无遮拦,在官场是要吃大亏的。
也怪自己一时大意,跟着起哄,如今只能想办法尽量遮掩。
“贤弟,你是吃醉了吧,怎么尽是些胡言乱语。”
他一边说,一边将纸揉成一团。
王直身边的女子,似是懂李义瑜在担忧什么。
她笑着说道:“李县尉放心,今日屋中之事,不会有第七个人知道。”
而李义瑜似也很相信她的能力,叉手道:“有劳姜娘子了。”
一场小风波过去,屋里的气氛又逐渐热闹起来。
在姜娘子的授意下,大家都不再提诗词方面的事情,改玩儿起了酒令。
安乐本以为今晚最难的关,就是作那首打油诗。
万万没想到,竟是折在了酒令上。
人家玩儿的酒令,可不是什么两只小蜜蜂。
姜娘子取出一个竹筒,里面装了几十根竹签。每根签上随机写着一个名词,或是花鸟鱼虫,或是日常用品。
行令时,大家轮流从中抽取。
抽到什么,就要说一句与该物有关的典故。
可以从经史中摘取,也可以是前人诗作。
在安乐眼里,那根本不是玩儿,就是在借酒做学问。
他整整输了一晚,被灌的不知道东西南北。
“贤弟,醒醒!”
迷迷糊糊中,安乐感觉有人拍自己。
他睁开眼睛,看到李义瑜的脸。
“让,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安乐嘟囔着。
“别睡了,该走了!”李义瑜又用力晃了他几下。
可怜安乐根本醒不过来,最后被王直和李义瑜合力,架到了一辆牛车上。
等到安乐再睡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舍的床上,而屋里除了孙灵韵外,还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
“呃,头疼!”安乐呻吟一声。
“活该!”孙灵韵目光转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孙灵韵,你有没有人性?”
安乐叫嚷起来:“你受伤时,我是怎么照顾你的。没良心的坏女人……我要喝水,喝水!”
孙灵韵没理他,只是哼了一声。
这时那男人开口了:“灵儿,去照顾安乐。”
“义父!”孙灵韵撅起嘴抗议。
“去!”男人的语气丝毫不容质疑。
孙灵韵不敢不听,极不情愿的起身,端着一碗水来到床边。
安乐试了一下,头还有些晕,根本坐不起来。
孙灵韵忍着怒火,上前把他拉起来。
用手臂揽着,喂他喝水。
一碗水喝进去,最后一口呛了一下。
见安乐剧烈的咳嗽,孙灵韵忙轻轻替他拍打后背。
缓过气来后,安乐冲着她一笑:“还是你好。”
孙灵韵冷着一张脸:“让你呛死,太便宜你了。”
安乐点头点头:“我要死,一定是让你迷死的。”
孙灵韵受不了他的恶心,将他推到枕头上,转身回到男人身边。
“安乐,昨晚在哪饮酒,怎么喝了这么多?”男人忽然问道。
“是啊,我也想知道,哪的酒这么好喝!”孙灵韵的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知道……”安乐答道。
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正要说话时,安乐再次开口。
“不知道名字!我只知道在平康坊,是家妓院。”
听到这句话,男人笑了。
孙灵韵脸上的怒色虽然还没退去,可嘴角却还是不自觉的勾了勾。
安乐说过,他绝不会欺骗孙灵韵,说到做到。
“我行酒令输了,被灌了很多酒,后来就睡着了。”安乐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就没做点别的?”男人又问。
“别的……”安乐揉了揉太阳穴:“还给一个叫宝儿的,作了首诗。”
“是啥来着,让我想想……”
“别想了。”男人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安乐转动眼珠,看向男人。
男人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该醒醒酒了。”
安乐纳闷男人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一股热气从额头灌入。
而他的身体,就像被定住了,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
片刻的光景,床上就弥漫着一片酒气。
安乐感觉自己就像在蒸桑拿,汗珠子不断从皮肤冒出来。
随着体内残存的酒精,被汗水带出体外。
安乐顿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不由得低呼一声:“爽!”
“现在感觉如何?”男人含笑问道。
“感觉能再喝十斤!”安乐脱口而出。
然后两个就一起大笑起来,就连一旁的孙灵韵,也被气乐了。
“我叫苏九,是灵儿的义父。”男人开始自我介绍。
“义父,不是,伯父好。”安乐连忙坐起来,向苏九行礼。
苏九摆摆手:“你的事情,灵儿都跟我说了。我很感谢你,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
安乐不好意思的一笑:“应该的。”
苏九点点头:“同时,我也很欣赏你的才能。”
安乐这几天都有些习惯了。
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后面要说啥。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官身,这件事情恐怕对方还不知道。
“我知道,你被任知古看中,即将出任司法参军。”苏九忽然说道。
安乐愣了一下,难道是李义瑜告诉他们的?
“你不用猜了,我知道的事情还很多。”苏九仿佛能看破安乐的心思。
“所以呢?”安乐干脆直接问。
“所以……”
苏九的话未说完,突然闭上了嘴。
安乐还在纳闷,就听到有人走过来敲门:“贤弟,醒酒了吗?”
是李义瑜,安乐听出了他的声音。
苏九看了眼孙灵韵,孙灵韵会意,冲着门外道:“李少府,有事吗?”
“弟媳啊。”李义瑜忙道:“长史府传话,让我带贤弟过去一趟。”
孙灵韵看向苏九,苏九点了点头。
“好,我就叫他起来,少府稍候。”
孙灵韵说着,走到床边,假装叫了安乐几声。
安乐配合着,演出刚睡醒的样子。
而苏九则走到门边,贴着墙壁站好。
稍微等了一会儿,安乐打着哈气拉开了房门。
他就站在门口,堵住了进来的路。
敞开的门扇,正好挡住了苏九的身体。
李义瑜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只对他道:“怎么样,还难受吧?”
安乐揉了揉脑袋:“嗯,还有点晕。”
李义瑜笑了笑:“走吧,活动一下就好了。长史府那边催得急,不然我也不来了。”
“你们真的是去长史府?”孙灵韵突然走过来说道。
“弟媳此话何意?”李义瑜显得有些心虚。
“哼!是又要去喝花酒吧?”孙灵韵瞪起眼睛。
“啊?”李义瑜忙看向安乐。
在这个时代,去逛妓院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对于新婚燕尔的夫妻,还是不太合适的。
安乐和孙灵韵虽然还不是夫妻,在李义瑜眼里却没什么分别。
他没想到安乐居然连这种事,都不隐瞒一下。
“我说过,永远不会骗她。”安乐直接给出了解释,省的李义瑜费力察言观色。
“贤弟,你确实行。”
称赞完安乐,李义瑜转而对孙灵韵道:“昨日是为兄考虑不周,弟媳要怪,就怪我吧。”
孙灵韵轻哼一声:“少府这说的是什么话,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经不住诱惑!”
安乐转过头,笑道:“所以你没事多诱惑我,这样我就不会被外面的诱惑吸引了。”
“滚!”孙灵韵俏脸一红,轻声啐道。
“得令!”安乐趁机出门,拉着李义瑜就走。
李义瑜踉跄着回身,冲屋里喊道:“弟媳放心,今天一定早让他回来。”
待他们二人走远,孙灵韵关上了房门。
苏九走出来,摇头道:“这小子,还真是油嘴滑舌。”
孙灵韵用力点了点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他在大义上无亏,就是我们需要的人。”苏九再次回到矮桌边坐下:“我决定了,收他。”
长安城的街道之上,行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路中央。
这是安乐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被男人从后面搂着。
没办法,他不敢一个人骑。
李义瑜只能与他共乘,还得牵着带来的另一匹马。
“李兄,要不我坐后面呢?”安乐感觉,自己正在向社死迈进。
“不行,坐后面学不会。”李义瑜立刻否决。
在硬着头皮,以这种造型,穿插了半个长安之后。
两个人终于来到了长史府门前。
结束了公开处刑的安乐,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
不过李义瑜这法子确实是管用,比起被人误会成断袖,他觉得骑马一点儿都不可怕。
二人的到来,长史已经提前吩咐过。
因此门上并未阻拦,李义瑜又是熟客,二人便自行往后花园去。
途中李义瑜将一份文牒交给安乐:“你的新身份,办好了。”
安乐连忙打开观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籍贯是灵州鸣沙县人。
李义瑜又叮嘱:“今晨长史要你的脚色,我已按上面的报了。你要记熟它,免得答对时出错。”
不多时,两人来至后园。
与任知古见了礼,宾主各自落座。
“安乐,你的表字是?”任知古一开口,先拉起了家常。
安乐知道字是古人成年的标志,他脑筋快速转动,给自己临时起了一个。
“回使君,越人。越是翻山越岭的越,人是一鸣惊人的人。”
“安乐,安越人。”任知古缓缓念着,点头道:“不错,好寓意。”
安乐微微一笑,其实他这字,就是暗示他是个穿越的人。
问完了表字,任知古又提起师从。
安乐只答:“家师是个方外之人,我也不知他的姓名。”
以任知古的老练,自能听出这是托词。
不过他也并不拆穿,毕竟这只是切入正题前的话引子。
“师从高人,必有奇能。”
任知古抿了口茶:“越人啊,今次破例擢升于你。一部分原因,是你协助官府,破了伊阳侯的命案。”
“另外还有一个原由,不知你可能猜到。”
安乐摇了摇头。
李义瑜似有所悟,但已经来不及提示。
任知古道:“两个字,义教。”
安乐眼珠转了转,忽见李义瑜在听到义教后,隐隐露出怒色。
“请使君明示。”安乐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直接询问。
任知古叹了口气:“近来这群逆匪越发的猖獗了,日前他们在平康坊露面,意图谋害伊阳侯。”
“所幸老夫提前收到消息,派了金吾卫前去镇压。”
“本以为侯爷能躲过一劫,没想到竟然……”
说到这里,任知古重重地唉了一声。
原来义教,说的就是孙灵韵她们。
知道了这些,安乐也就明白了任知古的意思。无非是想借助自己的能力,将长安的义教找出来。
他需要找吗?
现成的义教就在他屋里,而且弄不好还是两个。
孙灵韵,这次看你往哪跑。
安乐瞬间想到了一个坏主意,心中不觉暗自窃喜。
于是他起身叉手道:“使君放心,有我在,逆匪气数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