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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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宝器名唤水里针

    回到自己的房间,封长生坐在桌前,总算可以仔细思索这一路的事情。

    从这个世界醒来的最初一段时间,封长生因为胡言乱语,也不知封家请了多少郎中来为他诊病,他一日三顿俱是汤药,整日在迷迷糊糊和吵吵闹闹之间徘徊,几乎没有整段的清醒时间。当他终于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之时,接踵而来的便是州献的事情,而自己这个闻名奉如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又竟然被令人闻风丧胆的隐卫点名随行。

    事到如今,他迫切需要整理脑中两个世界的记忆,思考一切的缘由。

    “比照庄周梦蝶,首先要确认另一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出于我的想象?”封长生拿起苍山狼毫,蘸足靖安老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三个字。

    “我是谁?”

    “若我是封长生,那么现在记忆中另一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妄,整个世界都是作为封长生的我,由于某种原因假想出来的。”

    “如果我是陈谋…那就是我因为某种原因,进入了封长生的世界,获得了这个身份,和残存的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副躯体的意志和记忆。”

    注视眼前纸上“我是谁”三个字良久,封三少又蘸了蘸墨,这次却迟迟没有落笔,笔尖在纸上三寸游移许久。

    最终,随着重新挥动的狼毫,两个字出现在纸上。

    “陈谋”。

    两个大字力透纸背,写完两字,封三少尤嫌不够,又在之上画上了一个圈。

    “我拥有的陈谋这个身份三十多年的完整记忆,更重要的是,记忆中包含的许多知识,在这个世界封长生的认识中,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如果我是封长生,由于某种原因臆想出陈谋这个身份,那即使构想出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经历,也无法解释,如何随着这些记忆,获得了这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其中的一些科学和人文方面的知识,前些天他试着拿其中一些和宝全交流,但从宝全反应来看,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若非他及时住口,估计又要唬得自己的忠心管家去请郎中了。

    “而如果我是陈谋,这一切就可以解释的通了。”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除了这几天的积累,几乎全部通过这副躯体残存的记忆,就像通过一片毛玻璃观察世界。在与周围人互动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作为封长生的一些情感和过往记忆,但这种感受似有似无,如同另一个世界中电视中的旁白,绝非作为亲历者的第一视角。这让他更加确认他的想法:他是处于封长生躯体内的陈谋。他原本的人生别无所求,而如今却急转直下。

    此时此地,他不过是一个迷路的异乡客。

    封长生望着纸上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继续落笔,将封家人名字一个一个写上。

    “封兆先,老爹。”

    “封修远,兄长。”

    “唐会心,大姨母。”

    “林思君,母亲。”

    “周可卿,三姨母。”

    “封兰若,大姐。”

    “封沁梅,小妹。”

    想了想,封长生又在后面添了一条,“宝全,朋友。”

    封三少之前的人生,酒肉朋友有之,楚馆相好有之,但出了封家门,便入奉如城,而城中谁人不知他封三少?又有几人真心结交?大部分都是奔着他面薄多金,想从他这里多分点好处罢了。除了纸上几人,恐怕他这二十年来,难得有人真心相待。

    接着,略略思考一番,他又在纸上写下“州献”、“丁瞳”。

    青阳辖的州献之责落在他封家,此事是否事出偶然,他目前无法分辨,但以他几十年识人的经验,南牧州隐卫副千户丁瞳,对自己很感兴趣。

    一般隐卫对一个人感兴趣,就一定要从他那里获得点什么,可以是物件、可以是信息、当然,也可以是命。

    虽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对方有何企图,但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自己这副皮囊长得虽不错,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四体不勤的纨绔的底子,那丁副千户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到时候真仗着隐卫身份暴起发难,自己怎么也得找些家伙事一搏。毕竟在他字典里,可从来没有任人宰割四个字。

    趁着时间还早,封三少又将疑问,如“如果回到本来世界?”“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有我一人进入这个世界?”等一一写在纸上,以时时提醒自己,希望能够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不知不觉,已至夜深,宝全停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如老鼠一般在院墙边上探头探脑,直到确定丫鬟和仆从都离开了,才如一只肥硕的兔子一般窜出,利用假山和院廊形成的阴影掩护,腾挪了几下,终于来到了封长生书房门口。

    “谁?”封长生听到门外动静,抓起桌上写了字的纸便藏入怀中。

    “少爷!是我!”宝全压着嗓子,将嘴贴在门缝上小声喊道。

    饶是封长生对宝全的做派有些了解,开门后仍是吓了一跳:“宝全...你这是偷了哪家的武器库?”

    只见宝全外八字屈膝,挺着腰站在门外,外面套了一件大一号的长衫,长衫肚腹处藏了个大包裹,用双手合围堪堪可以抱住。

    “嗨!自家镖局的库房,哪里算得上偷?”

    “...那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怎么会?少爷您都交代要隐秘行事了,我当然是找了个借口,亲自进了库房,拿了东西,改了支取账簿。少爷您放心,这些手段早在之前您让我改内宅月钱账簿,弄钱出来帮助你几个朋友的时候,我就耍的炉火纯青了,绝不会有纰漏。”

    “我之前还让你做过这种事情...”

    “那可不是,否则奉如城内‘急公好义封三少’的名头是怎么挣下的?少爷!咱们先说正事,您只和我说要短刃,但一尺以下皆为短刃,所以我从库房拿了三把,供您挑选。”说着,宝全将怀中包裹放在桌上,回身关上了房门。

    打开包裹,里面从长到短躺着三把兵器,最长的一把约有一尺,单面开刃,刃口三寸宽,握柄包裹着粗制上好小牛皮;中间的一把略短两分,刃开两侧,乃是一把短剑,刃宽两寸有余,上纹腾龙抱柱,柱头上还有个“封”字;最短一把又更短出三分,与其说是剑,却更偏于匕首。整把兵器乃是一整块融山好钢一体烧铸而成,刃口如针,呈圆锥状,善刺击不可劈砍,握柄处在外侧包裹了一层薄薄的水香木树脂,透过树脂还能隐约看见内里的钢刃,除了握柄,通体做了避光处理,在黑暗处不会反光,难以发现。

    封长生几乎一眼就相中了最后这把匕首:“第一把既长且宽,不可隐藏,第二把有我封家纹章,若落在他人手里,又是一桩祸事,我就要这最短的一把,貌不惊人,最是合适我封三少了。”

    宝全在一旁眉开眼笑,一叠声的夸自己少爷眼光好,“我也觉得就这把符合少爷您的气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把匕首有名字没有?”

    “请少爷赐名!”

    “嗯...”封长生沉吟了一下,“这握柄晶莹如水,刃口锋利如针,就叫水里针吧。”

    “好名字!”

    “宝全,这件事儿办的不错,那剩下两样东西有着落没有?”

    宝全见少爷问起,嘿嘿一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少爷,这是我从望江楼那里弄到的,名唤‘醉里香’,只需要小指甲盖这么一点点,搁到吃喝之中,无色无味,能让人睡他个一整天,神仙来了也叫不醒。”只见纸包中越有一两的量,封长生估摸着够用个三五次的,便让宝全重新包好,放在桌上。

    “那见血封喉的毒药呢?”

    “唉,宝全没用!寻常乌根散、三石霜什么的,见效慢,易救治,和少爷您的要求不符,而金髓粉、血爪兰什么的,恐怕得派人去州外采买,而且得找那些专门的门道,这半日功夫,确实难办。”

    “没事,宝全,有这水里针和醉里香,少爷我已有三分底气了,难得出一次远门,又是为了州献,山高水远,不得不防。”封三少嘿嘿一笑,脑中却是闪现了丁副千户鹰隼般阴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