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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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里坡前断龙沟

    “全体止步~”

    “全体止步~”

    “全体止步~”

    “就地扎营!”

    “就地扎营!”

    “就地扎营!”

    随着扎营的口令在传令徭夫之间流转,如游龙一般的队伍缓缓止歇,在最后一丝夕阳余晖的晕染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逐渐亮起,绵延在环绕苍山脚下秦门官道的两旁,车夫将运输车辆稍稍赶离官道,将牲口卸下归拢,徭夫将车辆固定在牢靠的老树山石边,并如前几日一般,撑起一个个巨大的六角帐,打水烧火,准备做饭。

    封修远从队伍前头驱马来到中间,正赶上队伍后方的封兆先领着几个管事匆匆赶来。

    “修远,这里离开二里坡尚有三里路程,为何不走了?”

    “父亲,再有不到半柱香功夫就要日落,今日夜里双星不显,夜里行路格外艰难,一旦大车陷到路旁沟渠,到时候要拉出来便难了。”

    “此地左侧山坡树木林立,悬崖高耸,右侧密度罗川虽不深,但水流湍急,暗潮汹涌,在这里驻扎,一旦山上有响匪或是结伙的歹人,趁着夜里摸上来,在这里瓮中捉鳖,难以招架。不若大家再加把劲,哪怕明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未有不可。”

    封修远默默权衡了一阵,又开口道,“父亲,不如我们散出一些人手,在坡上的密林中做一些流动哨,再抽调一些徭夫和镖师一起值夜,总能确保安全,这一段路紧靠苍山,若人马走动带动落石,黑灯瞎火,着实难以躲避。”

    封兆先连连顿足:“修远,你忘了为父怎么教你的吗?安营扎寨有哪四大忌?”

    “父亲,修远并不敢忘,忌丘岭环伺,忌水高营低,忌背水面山,忌首尾不顾。”

    “原本这次队伍庞大,就难顾首尾,如若在这里安营扎寨,又犯背水面山之忌,实在是…”

    “封老爷多虑了。”一路上丝毫没有插手任何具体事务的丁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丁兆先身后,声音沙哑,言语冷淡,脸上依旧少有表情,“密林中有我隐卫的人,绝对安全。”

    不管封兆先和封修远两人恍然的表情,丁瞳阴恻恻一笑,“不管谁人想打州献的主意,我都叫他有去无回。”

    既然隐卫丁大人都发了话,封兆先当然不再有二话,吩咐自己儿子今晚务必再谨慎些,便回自己的马车了。

    马车边,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立着,山风吹过,微微带起裙角,带动腰间的玉珏,发出清泉流水般清脆的声音,在勾勒出山形的最后一丝光晕中,遗世独立,犹如仙子。封兆先带着两个管事,一路返回。远远看见自己女儿站在马车边,便招了招手。

    “父亲。”

    “兰若,你怎么一个人跑上来了,魏姑姑呢?如今开春时节,山风凛冽,怎么不披一件外氅?”

    “女儿有急事和您商量,没顾得上许多。父亲,我看队伍已经停下,今日是要在此处安营吗?”

    “嗯,没错,刚才我和修远已经和丁大人商量妥当了。”封兆先叹了口气,将刚才的谈话简单告诉了自己女儿。

    封兰若闻言微微垂首,细腻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灵动的眼睛微眯,粉面桃腮,红唇紧闭,倒是一副绝佳的美人沉思图。

    “出发前,我将一路行程仔细询问过几个老镖头,此地名曰断龙沟,沿着苍山整条山路两侧逐渐收窄,最窄处,官道外十步距离便是苍山,另一侧不出五步便是密度罗河。直到走出沟外,到达二里坡,秦门官道两边方才重新宽阔起来。如今开春时节,河水上涨,估计道路更窄,确是剪径强盗最喜欢埋伏的地方。”

    “为父做些货行生意多年,这地形一望便知。我们队伍庞大,要有人打州献主意,早几日在这边寻个隐秘处埋伏,等三更夜深摸进来,防不胜防。”

    “父亲,倒也不要过度忧虑。”封兰若玉手轻抬,将山风吹下的鬓边长发捋回耳后,眉头又舒展开来:“我此来便是为父亲分忧。”

    “哦?兰若有何良策?”

    “我们此行,运的乃是粮食,药材,以及巨木。粮食药材不可受潮,吞山巨木遇水而沉,易地而处,您觉得响匪应该怎么做呢?”

    “对啊!”封兆先一拍脑袋,“为父真是关心则乱,此地固然易攻难守,但我们此番运的都是大件物资,响匪得手后也难以脱身啊。”

    “不错,我们将价值最高的药材置于营地最安全的位置,粮食次之,巨木依山而堆便罢了。若有人打我们主意,巨木难以向山上运送,放在靠苍山一侧还能阻隔落石,只要我们看顾好了那些珍贵药材,歹人最多也就趁乱抢些粮食,我们可以在路上花些银两再补充回来,不打什么紧。”封若兰想了想,微微一笑,如幽兰绽放一般,“州献若有闪失,丁大人也难独善其身,想来他确有安排,那便更是万无一失。”

    “若兰…”封兆先拊掌感叹,虽说修远也不差,但…自己这个女儿若是男孩儿该有多好!

    这边封家老爷顾不上吃饭,又急急带着两个管事回到队伍中,让两个管事按照封若兰的建议指挥徭夫重新排列营地中的货物,一时间,人声马嘶,刚稍稍安静下来的队伍又一阵的吵闹。

    丁瞳双手抱臂,斜倚路边一棵老松,目光望向另一侧的山林,又划向队伍中间的某一处,咧了咧嘴,眼睛又眯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镖局镖师乃是封家给足了银钱的自己人,做事倒也卖力,在几个老镖头的带领下,没一会儿功夫就重新安排妥当了,倒是徭夫,都是从各地征来的农村汉子,刚得空屁股坐地上,又要他们重新挪动物资,一时间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一阵忙碌,约半个时辰后,大部队终于又重新安下了营寨。虽然有丁千户的保证,但封家众人依旧不敢大意,封修远亲自指挥,将自家镖师的营帐都安排在了更靠近苍山的一侧,又派了不少人在山坡上几十步树木尚不茂密的地方,砍出了几块空地,充作岗哨。

    队伍后方,一辆精致的马车远远停着,和队伍最后一个营帐保持着三十丈的距离。马车里,一个白衣绿裙的中年妇人打开一个巴掌大的木匣,用玉夹夹出一颗拇指节大小的白色药丸,将药丸放置在一方蚕丝锦帕上,小心翼翼地托着,来到封若兰面前,“小姐,该吃药了。”

    封若兰放下手中的《江山集录》,向着妇人微微点头,用两指捻起药丸,轻轻送入口中,一阵冰凉微苦的气息在嘴里散逸开,向着四肢百骸游走,封兰若原本潮红的面色终于褪下,泛出正常的白。

    “小姐,您刚才出去又忘记披上大氅了,你的热症最忌受寒,寒气激发,热症便会更烈。”

    “魏姑姑,我没事的,这一剂药又能顶半个多月。等天气转暖,身子便会更好些。”

    “小姐,您还是要多休息,依我说,这《江山集录》就这么好看吗?惹得小姐你不分昼夜。”

    “嗯,此书虽乃游记,但记录了大周十三州各地名胜几百处,以及典故旧事和作者心语,较其他著作,更为生动,拿来打发路上时光,再合适不过。”

    “小姐,你是想看这书呢,还是写书的人呀?”魏姑姑毕竟年长不少,又哪能听不出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小姐如今这番矫饰,笑盈盈地促狭道:“小姐你这是睹物思人吧,我听说杨公子此刻便在落神都等待应试,此次北行,说不准咱们还能遇上...”

    封兰若感觉自己原本恢复白皙的脸上又升起了两朵红云,心中思绪也有些紊乱,赶紧挥了挥手:“魏姑姑,我说不过你,我有些乏了,有劳魏姑姑准备下床褥,等下便歇息了吧。”

    “好嘞,小姐,魏姑姑我明白。”绿裙美妇眨了眨眼,收好木匣,转身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