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总是繁华的。

    这座小城也不例外。

    江舟捧着一卷书，同往常一样，坐在了妓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从怀中摸索出今日抄书所得剩下的铜钱，要了一杯酒。

    江舟小啜了一口，面部不可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喝不惯这玩意儿。

    那个漂亮得有点像女人的家伙倒是喜欢得很。

    他翻开了那卷书，细细读着。

    这书他已看过多遍，但每次都有不同的感悟。

    与妓馆的嘈杂相比，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妓馆中人影交错，鲜少有人注意到他，就算有，也早已司空见惯。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一道人影遮住了灯光。

    江舟抬头，还未看清是谁，嘴里便被塞进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咬了一口，甜的，是团子。

    “又躲在这里看书啊？”来者整理了一下衣裙，大大方方地在他身旁坐下。

    江舟将嘴里的团子咽下，点了点头。

    少女见他如此冷落自己，似是有些气恼，便将脑袋凑了过来，看清了书上的字后，她小嘴一撇：“这书我见你看过好几次了。”

    江舟放下了手中的书，与她对上了目光。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少女嘟囔道：“要看书非要来这种地方。”

    江舟重新捧起书，眼前浮现出那个家伙第一次带自己来这里的情景。

    “书呆子，我跟你说，男人就应该来这种地方。”

    “什么不正经？这才是江湖！”

    “书呆子，你老捧着本书干什么？看看人家跳舞，多好啊。”

    “切，才喝了一口就不行了，你也太……罢了，你看你的书吧。”

    “书呆子，你若能在这里也心无旁骛，那就是真正的超凡入圣了。”

    ……

    江舟喃喃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少女撇撇嘴，他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话。

    他出身贫寒，十二岁时便被父亲卖到这里。

    他不怪父亲，那时母亲生病，家里孩子又多，急需用钱，她很懂事，知道父亲有父亲的难处。

    送她走的那天，她看见父亲落泪了。

    因为她年纪小，不能接客，所以这两年里还相对自由。

    但她依旧孤独。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江舟。

    出于好奇，她向江舟搭话。

    江舟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他从未嫌她啰嗦。

    于是少女便将他当成了倾诉对象，一有烦心事便找他。

    时间久了，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有时江舟会放下书本，教她识字，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字认得差不多了以后，江舟又教她一些诗词歌赋，至于一些学问道义之类的，他没有讲，怕她听不懂，她也不爱听。

    少女，名叫苏离。

    一般说来，在这种时候，总要有些不和谐的事情发生。

    的确如此。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老鸨的阿谀奉承，接着就看见大腹便便一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那人相貌粗俗，架势却挺牛，一旁的客人纷纷避让，好似见到了瘟神。

    “这是刘琦，因为在朝中有一位当将军的远亲，再加上家中有财，所以横行霸道，连城主也敬他三分。”

    苏离附在江舟耳边，小声道。

    江舟没有回答，连头也不曾抬过。

    刘琦的目光从诸多粉黛上扫过，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要不还是叫上次那个花魁算了，这院里的货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下次还是换个地儿吧。

    “去把……”

    声音戛然而止。

    老鸨看着刘琦，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开口。

    刘琦的目光落向某个偏僻的角落。

    正在和江舟小声八卦的苏离一惊，小脸苍白得失去了血色。

    虽然苏离还没完全长开，但一个豆蔻少女的清秀水灵是藏不住的，与妓馆中的其他女子不同，她显得十分青涩，就像在一堆熟透了的红苹果中突然混进了一个带着水珠的青苹果。

    令刘琦有些遗憾的是，苏离的发育并未能达到他心中所期待的那般，但他旋即换了个角度想想，自己还没尝过这种类型的，有时候试试也是好的。

    反正这妞年轻，还能长长，属于潜力股，带回家好好养养就行了。

    见刘琦眼中流露出一种下流至极的目光，苏离手脚冰凉，下意识地扯了扯江舟的衣角。

    刘琦大手一挥：“把那个坐在墙角的给我。”

    老鸨看了一眼苏离，低声道：“那个，刘爷，她还……”

    “钱，我会付的，人，给我，有什么问题吗？”刘琦瞥了一眼她。

    “没有没有。”

    “行。”刘琦点了点头，“你，过来。”他指着苏离。

    苏离攥紧了江舟的衣角，嘴唇被咬得几乎渗血。

    她无法想象之后自己的命运。

    “怎么，还要老子请你？”

    苏离木然地起身。

    身边的江舟无动于衷。

    一滴眼泪自苏离眼角滑落，坠入江舟面前的酒杯中，泛起小小的涟漪。

    他做不了什么，他只是一个书生。

    见苏离动作磨蹭，刘琦有些不耐烦，便快步上前，抓住苏离的右手腕，几乎是以拖拽的方式拉着她走。

    刘琦偏过头看了一眼江舟：“没用的小白脸，废物。”

    江舟拿过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神色如常。

    他这十几年来，读过无数仁义道理。

    至于读书的初衷，倒不那么重要了。

    渴望做到极致，但许多时候都是画地为牢。

    那一步，永远也迈不出。

    几年前，那个家伙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

    走自己的道，读自己的书，而不是别人的。

    那何为自己的道？

    江舟不知。

    他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苏离。

    “永远，永远不要错过。”

    这是那个家伙的话。

    这是他从那个浪荡子口中听到最为真心的一句话。

    他忽然懂了。

    那种若即若离的情感是什么。

    我的道，就是她。

    那一步，几年后，终于迈出。

    江舟，在这一刻，终于入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