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之天下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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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万事消磨

    梁栋暗叫糟糕,这使鞭之人早就料到自己躲在礁石后面,故意使了招“拖刀计”引诱自己上当,幸好他自幼熟悉水性,在南京羽林前卫时又下苦功练过水下功夫,危急时刻,又是一个猛子望水底扎去,堪堪避过三隅矛的棱刺。

    那人看这致命一击没有奏效,像个大虾一样,弓着身子一弹,也游到水底,两脚站住,只见他面无表情,两个眼睛却发出精光,把长鞭快速收到腰后,却朝梁栋招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

    梁栋腹中一口气将尽,看这人熟识水性,内功也比自己高不少,不敢恋战,也朝那人招招手,却翻身一蹬腿,拼力向水面上游去。

    梁栋快速游出水面,大力吸了口气,头也不回朝岸边游去,耳听身后水声哗哗响越来越大,他急叫道:“使三隅矛的朋友,有本事随我到岸上来见个真章。”

    只听身后那人阴阴笑道:“能识得老夫这兵器,也算有点能耐,老夫就放你到岸上。”果然身后水声变得不急不缓。

    梁栋松一口气,知道身后那“颜先生”显是吃定了自己,所以跟自己玩起了猫捉老鼠游戏。他暗暗呸一口,赶紧连续扎几个猛子游到岸边,湿漉漉地爬上岸来,眼睛盯着江里那人。

    那人不紧不慢游近岸边,手臂一甩,三隅矛带着长鞭从河里“嗖”的一声射出来,盘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上,接着一道黑影从水里弹出来,轻飘飘落在树下。

    梁栋刚才和这人在船上水里斗了几个回合,这才看清此人的样子。令梁栋惊奇的是,这“颜先生”自称老夫,又是一副老烟腔嗓子,面相却非常年轻,年轻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皱褶。

    这“颜先生”仍是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精光闪闪,死死盯着梁栋,他把长鞭收回来缠在左臂上,左手握着三隅矛的锥尖对准梁栋,微微扬了扬下巴。

    梁栋看了看那人的怪武器,微微皱眉,他手无寸铁只能近身进攻,而那人长鞭可远攻,三隅矛又可近打,确实不好对付。他想了想,朝那“颜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我建议咱们就此住手各走各路,因为无论你怎么和我打,你已经输定了。”

    那“颜先生”微微一愣,冷声道:“小朋友,你这话怎么讲?”梁栋呵呵笑道:“你忘了,你船上的主子跟你说的,不要放过那两人,你现在就算把我杀了,找不到我朋友,也照样没法回去交差。”

    那“颜先生”冷笑道:“你同伴的水性和武功都不如你,老夫下水前早就想好了,先把你收拾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梁栋抚掌笑道:“你上当了,我和朋友早就约好计策,我负责把你引出来,他则去救凌帮主。”

    梁栋说完,看那“颜先生”眼光闪动,有些犹豫不定,梁栋一早猜到那画舫里的人必是在干一件隐秘之事,所以用言语扰乱面前这人心神,此刻看机不可失,伸手一指他身后喝道:“打他后心!”

    那“颜先生”不假思索一个纵身向侧方闪去,同时挥动三隅矛护住前面,回头看身后哪有什么人,心知上当,再看梁栋早已趁机奔出几丈远。

    “颜先生”怒喝一声,提气直追,单臂一挥,把长鞭如长矛般射出去刺向梁栋后脑。

    梁栋听得耳后风急,无奈偏身闪过,身形稍滞,那“颜先生”的三隅矛又抡转飞过来,梁栋看准他的来势,闪身后退,一脚踢向他的肩头,“颜先生”闪身躲过,三隅矛反手向梁栋咽喉砍去,梁栋急躲在一棵岸边的柳树后,那碗口粗的柳树被三隅矛锋利的棱刃一下割断。

    两人在岸边兔起鹘落间斗了十几个回合,梁栋不是对手,只能翻身又逃,钻进岸堤上的柳树丛里左躲右闪,“颜先生”的长鞭在树丛中无法施展,只好握着三隅矛近身追砍。

    这三隅矛不知是什么神兵利器,所过之处柳枝“刺啦啦”逢刃必断,梁栋把轻功提到极致,手拉脚踩树枝,变换身法,好几次那棱刃堪堪从鞋下划过。

    梁栋边逃边暗骂道:“钟天佑,你娘的跑哪去了,果然是一头老狐狸。”他高声喊道:“矿帮的兄弟们都出来,你们帮主被这人抓走了!”但这周围静悄悄的,江水滔滔,风吹柳岸,哪有什么矿帮的人。

    “颜先生”看他身形有些慢下来,呵呵阴笑道:“小子,你支撑不了多久了,主动受死老夫可保证把你埋了留个全尸。”

    梁栋强撑一口气,笑道:“呸!想埋小爷你还不够资格。”他抬头一看,前面百步远,岸边矗立着一座牌楼,牌楼上挂着十几盏小红灯笼,正中写着“镇海吼”三字,牌楼两侧朝湖蹲着两尊石狮子,这牌楼是鹅湖镇给江水标记水位用的,过了牌楼没多远,就是鹅湖镇街道了,梁栋心中一喜,赶紧加速向前奔去。

    “颜先生”也知过了牌楼,街上人流密集,再下手杀人必被人看见,心下急躁,长鞭又甩出去,三隅矛凌空划出一道弧光,向梁栋拦腰斩去。

    梁栋看这三隅矛来得又疾又狠,忙贴地闪过,顺手从衣袖里抽出一块铜牌,向“颜先生”面门急射去。

    “颜先生”把长鞭一卷,那铜牌当啷一声被鞭子击落,“颜先生”用袖子把铜牌卷起一看,见这铜牌正面写着“守卫”二字,背面写着“凡守卫官军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问罪”等字样。

    “颜先生”吃了一惊,眼中异芒闪烁,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梁栋,口里低声道:“原来是官府鹰犬。”

    梁栋站直身子,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颜先生”下意识把脸微微侧转,似乎很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刚才威猛的身形瞬间缩了几寸,随即眼中杀光暴起,举着三隅矛对准梁栋,却很有耐心等梁栋说出下文,此人显然心中藏着很大的秘密,若真被梁栋猜中,马上就要痛下杀手。

    梁栋手指着他喝道:“你是北方口音,还认得这守卫金牌,而且三隅矛这种兵器只在军营才出现过,你这北疆戍边的逃兵!”

    “颜先生”放声大笑一声,紧绷着的身体又站直了,随手把那守卫金牌扔进湖里,压低声音道:“哼哼哼,无知小辈,你不知这三隅矛的来历吧!”他笑声越来越低,最后都带着一丝哭腔,呜呜咽咽,颇觉悲凉,最后摇头道:“不怪你,老夫纵横江湖时候,你娘还在喝奶呢。”

    梁栋听他出言侮辱自己母亲,不由大怒,挺身而上,一拳向他印堂捣去,“颜先生”故意激怒他主动进攻,心中大喜,握着三隅矛刺向梁栋手臂,不料梁栋这一拳只是虚招,拳头虚晃一下,翻身又跑,“颜先生”怒不可遏,挥舞着三隅矛提气直追,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在月光下的岸边疾驰。

    梁栋把轻功发挥到极致,还有几步就赶到牌楼,“颜先生”怎肯放他过去,也紧赶几步,凌空跃起,把长鞭脱手甩出,三隅矛带着长鞭直奔梁栋后心。

    梁栋看三隅矛闪电般飞到,脚尖一点石狮子,凌空跃上牌楼,身后的“颜先生”来一招“八步赶蝉”,把鞭梢抓住,身如车轮绕转,把三隅矛又扔出去,三隅矛带着旋转飞向梁栋脖颈。

    梁栋人在半空,来个“倒挂金钩”钩住牌楼上灯笼的笼绳,顺势滑下丈许,三隅矛堪堪从梁栋脚上方划过,把笼绳切断后,缠着十多个红灯笼旋转回来,又向梁栋卷去。

    梁栋脚上头下,看到楼下两尊一丈多高的“镇海吼”石狮,灵机一动,他一个纵身扑向一头石狮,手刚摸着石狮子的头,三隅矛已呼啸着向他腰卷来,梁栋把心一横,暗道是死是活就在这一招了,半凌空转身一个轻轻侧勾,把长鞭勾得偏转了方向,鞭梢的三隅矛打着转,正好卷向石狮背上的巨大莲花盆,这莲花盆颈细口粗,三隅矛在颈口盘了两圈,当啷一声落下来,梁栋急捡起三隅矛又和长鞭饶了一圈打了个结。

    “颜先生”一愣,把鞭子大力望回一拽,那石狮子微微一晃,长鞭竟然被缠住了。这“颜先生”视此兵器为心爱之物,急把长鞭在左臂上多缠了四五圈,蹲马步又是大力一拉,“轰”得一声,那石狮子从底座横移了半尺,一半身子在台阶上,一半身子在水面。

    “颜先生”大怒,飞身扑向石狮子,想去解开鞭子,不料梁栋低喝一声,奋起全身力气向石狮子推去,石狮子应身侧翻,跌入湖中,砸出好大一片水花。

    这石狮子足有千斤多重,“哗”的一声落水即沉,“颜先生”手臂被长鞭紧紧缠着,竟被石狮子瞬间拽入湖中,“颜先生”措不及防,想解开臂上鞭子,解了几下解不开,猛呛了几口水,开始慌张起来。

    梁栋早跟着跃入水中,游到“颜先生”背后,趁乱用两只胳膊死死箍住“颜先生”脖子,颜先生一只左臂被鞭子缠住,另一只手抠扳住梁栋手臂,双腿又须蹬水保持平衡,竟被梁栋在身后勒住挣脱不开,“颜先生”一口气喘不上来,腹内真气不济,便用臂肘猛击梁栋前胸,试图让梁栋松手。

    梁栋胸骨被猛击了六七下,喉咙一甜,在水中吐出一口血,知道今天命悬一线,不是他死就是己亡,忍着前胸剧痛,紧紧勒住“颜先生”脖子就是不松手,咬着牙默默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几个数的时候,梁栋也内息不继,和“颜先生”一起翻腾出水面,好在“颜先生”肘击力道渐渐地越来越弱,两条腿在水中开始乱蹬一气,最后腿也不蹬了,肩膀都耷拉下来了,头仰着,喉咙里惨笑几声,含糊念道:“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头一歪,就此断了气。

    梁栋一呆,只觉得这“颜先生”如此的凶恶可怕,临死前说的这话,却饱含着无尽的愁苦,无穷的哀怨,又好像深藏着说不出的歉疚,似在忏悔某事,又或在对着某个人幽幽倾诉。

    梁栋慢慢把手松开,看着“颜先生”整个身子软绵绵地沉在了湖底,他一口气早已耗完,脑袋昏昏沉沉,赶紧一蹬石狮子浮出水面,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拽着水草爬到岸上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望河滩上一躺,又吐了一口血,两手摊开,仰面朝天,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头顶一轮明月刚刚升起,楼牌后的街上传来商贩子的沿街叫卖声,不时还有杂耍卖艺敲锣声,浑然不知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梁栋休息片刻,坐起身把湿衣服脱下拧了几下,只听湖里哗啦啦水响,那“颜先生”又从水里冒了出来,吓得梁栋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暗叫糟糕。

    不料那“颜先生”下面还有个人,把“颜先生“像条死鱼一样扛在肩膀上,脖子上还挂着三隅矛长鞭,慢慢走上岸来,梁栋定睛一看,正是钟天佑。

    梁栋叉腰长出一口气,怒道:“你这铁手钟馗,刚才躲哪去了,背个死人出来也不先打个招呼。”

    钟天佑把“颜先生”尸体搬到岸上,歉笑道:“梁兄弟刚才和这人打斗得精彩,大哥我水性差了些,干看着着急就是游不过来,没帮上忙,实在抱歉抱歉。”

    梁栋暗道:“这老狐狸刚才肯定躲在岸边看自己和“颜先生”打斗,不敢出来。”他也不叫破,仍旧坐在地上拧衣服上的水。

    钟天佑看梁栋有些生气,讪讪一笑,拿起那根带着三隅矛的长鞭,仔细把玩着,叹道:“梁兄弟,这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武功高得吓人,也就老弟你武功高强能治得了他,换成我,只怕死相比他还难看。”

    梁栋清楚钟天佑武功不高,只是为人圆滑老道,所以上司派他和自己执行这次任务,想了想也不再着恼,叹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养由基恃箭而死于箭,这颜先生武功高强,却抱着鞭子不肯松手,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钟天佑点点头道:“梁兄弟年龄虽小,却句句真机,老哥佩服之至。”边说却边蹲下在颜先生身上乱摸,搜出一蛇皮袋,只见皮袋上还拴着一枚木牌,上面写着“磨镜”二字。

    钟天佑将长鞭和三隅矛折叠起来,插入皮袋中刚刚好,喜道:“这兵器实在罕见,丢了可惜,老哥我且收着,空闲时好好钻研一番。”

    梁栋暗自摇头,忽然轻咦一声,翻身到那“颜先生”身边,凑近看了看“颜先生”的脸,惊道:“钟大哥,你看他的脸!”

    钟天佑把皮袋收入怀中放好,也凑近了去看,只见那颜先生的脸从两耳后起了一层细微的皱褶,仿佛是被水泡出一层皮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钟天佑小心翼翼用双手在“颜先生”耳后慢慢摸索,边搓边揭,不一会儿竟从“颜先生”脸上撕下一层薄薄的面皮下来,钟天佑把这薄如蝉翼,半透明半乳白的面皮对着月光看了看,惊喜道:“梁兄弟,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了。”

    梁栋看那“颜先生”面皮被撕下来后,下面是一张满脸皱纹,皮色惨白的老者,这人虽然沧桑老气,却一根胡须都没有,在侧脸则有一道斜斜的伤疤,从嘴边划到腮部,整个脸透着邪性。

    梁栋看着“颜先生”的模样,浑身汗毛立起,只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和烦躁,他站起来扭过头去,道:“怪不得这家伙说话声音老气横秋,可面相上看和我一样年轻,原来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钟天佑把面具捧在手心细细端详着,赞道:“这面具制作的实在巧夺天工,真是人间精致之宝,”他看梁栋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由老脸一红,摸了摸怀中的三隅矛长鞭,把面具递给梁栋,诚恳道:“梁兄弟,我已有了三隅矛,这人皮面具你且收着吧,鹞飞儿千里独行没人见过,你戴着面具假扮他正好能用。”

    梁栋笑道:“我拿来也无用,我自己的脸还没看够,戴这假脸岂不更糟蹋时间,你一起收着吧。”

    钟天佑摇头道:“哥哥我武功低微,没什么出息,戴了面具被人误杀了那叫个冤枉,这面具还是你留着吧,关键时候或能保命。”

    梁栋看他说得认真,接过人皮面具,往自己脸上轻轻贴上,说来也怪,这东西不知什么材质做成,轻薄柔滑,天生具有粘性,戴在脸上尺寸刚刚好,只需把耳后贴合处压紧,除非有人扒开头发到耳朵后细看,任谁也发现不了。

    钟天佑看梁栋戴上面具,全然变了个人,除了面部表情略有些冷峻,没有一丝破绽,不由赞道:“这好东西真是天赐吉物,最适合我们这次做内间用。”

    钟天佑又从这“颜先生”怀中摸出一刻着莲花纹的白瓷盒子,盒子底部也有“磨镜”二个篆字,拧开螺纹盒盖后,里面盛着薄薄一层琥珀色的液体,混杂着淡淡酒气味瞬间飘出来。

    钟天佑把玩了一下这精巧的瓷盒,故作大方递给梁栋,面上笑道:“这就是盛放人皮面具的容器了,这液体恐怕是防止面具风化干锈蚀用的,这颜先生平日里带着面具,恐怕也是因为液体不多了,得省着点用。”

    梁栋把面具慢慢揭下来,看了又看,心道:“这颜先生虽不是什么好人,却终归是被我所杀,况且他临死前说得那句诗,颇似罪孽深重,极有悔意,这面具我暂时帮他收着,若机缘巧合有人能认得,也算帮他随了心愿。”

    梁栋也就不客气,将面具小心放入瓷盒中拧紧后收于衣袋里,笑道:“钟大哥,做内间就是拎着脑袋趟河,险中觅机,成了,立奇功一件,封官进爵光宗耀祖不在话下,败了,人头落地,弄不好尸首全无。就看个人造化了。”

    钟天佑找了个石头,把“颜先生”衣服撕扯下来绑住石头,再推入湖水中,把自己衣服挤了挤水,机警地看看四周,压低嗓子道:朝廷既然命我们两个打入太平帮做内应,下一步必定是派出军队去征剿的!那泰定帮、乌衣会可不是一般的盗匪,如果仗打起来,没个三年五年完不了,咱兄弟两个,立功的机会有得是!”